那之后, 阿月便真的没再像之前一样日日都与账本为伴了。
不过她只花了短短一月的时间,便将整个魏王府先前所有的账目都弄清楚了,且处理了许多积压的事件, 这让王府上下都不禁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尤其是李年
在王府没主母时,府中多数事情都是他在管着。
这么些年了,李年自然知晓这府上的事看上去简单,但若真的静下心来去处理究竟有多琐碎和费精力。
原以为阿月那样的性子,应当处理不了多少事情。
当初的魏王便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在大婚的第二日让李年将府中上下的事都报给阿月。
结果谁也没想到, 阿月不仅没感觉到棘手,反而显得十分得心应手。
就连李年都不由地感慨,阿月在处理这些内宅之事时, 熟练得好似做过无数遍一样。
这样的话李年没再阿月跟前说过, 却无意中跟魏王提起过。
原本只是他无心提的一句。
结果魏王听后,却将这些话记在了心上。
之后的日子里, 他在和阿月相处时, 便用了些心思去观察。
结果发现,如今的阿月和先前有了些分别。
如果说原先的阿月是单纯的活泼天真,那现在的阿月则多了几分沉稳。
虽不是时刻都是那样的,但
每当阿月面上露出沉静的神情时, 魏王总是会恍惚。
这日, 魏王照例去找阿月,结果在进门时,恰好碰见从房内出来的紫苑。
“奴婢见过王爷”紫苑脚下步子匆匆, 却在见着魏王后忙停下见礼。
魏王听出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便多问了句。
紫苑却没说自己究竟怎么了, 只是摇摇头说没事。
魏王见她不愿说, 便也没再追问,只是略一点头,便让她出去了。
接着自己入了房内。
阿月刚把紫苑劝好,正想着回内室午睡,结果便听得门外又有脚步声,抬头一看,才发现是魏王来了。
“阿晔。”眼见魏王在自己身边坐下,阿月道,“我还想着午睡过后去找你,不想你倒先来了。”
魏王便问道“有事告诉我”说着他想到方才紫苑的神情,便多说了句,“才刚我进来时碰见紫苑,见她那样似乎有些难过。”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阿月道,“紫苑这两日和卫三之间闹了些不开心的事,刚找我哭诉来着。”
“他俩不是挺好的,怎么忽然闹起来了”
阿月便道“紫苑心中一直有卫三,他们两个近些日子关系也愈发亲近,虽然卫三还没提成亲的事,但总归也不会拖多长时间了。谁知前些日子紫苑忽然收到家信,说是父亲病重,十分想她,希望她能回去看自己父亲最后一面。”
听到这儿,魏王便明白了个大概。
“想来是紫苑舍不下自己父亲,还是决定要回去,结果卫三不同意,两人便因着这事才起了争执”
阿月便点头。
“卫三觉得,这封家信必定是假的,是故意写了来想引紫苑回去,可紫苑却觉得血浓于水,自己的父亲不会用病重来骗她。且那是她生父,于她有养育之恩,她应当回去看看。”
“他二人因着此事争执好几日,始终没个结果。你知道的,卫三也是沉默寡言的性子,紫苑说自己要回去,他不让,却又说不过紫苑,只是一味地阻拦,紫苑便觉着他是故意的,是对他父亲有意见,两人便有了隔阂。”
“所以紫苑便来找你说了”
“嗯。”阿月道,“紫苑在我这儿,把卫三骂的狗血淋头。”
魏王闻言有些好笑。
“我刚听着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想来是很激动了。”他于是问阿月都跟紫苑说了什么。
阿月便道“紫苑毕竟是跟着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的,我自然不能随便敷衍她。我告诉她,让她不要意气用事,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卫三说的究竟对是不对,之后再做决定。卫三虽沉默了些,面冷了些,但对她的心是真的,自然事事为她考虑,不会害了她的。”
“那紫苑听进去了”
“不知道。”阿月道,“她走时眼中还带着泪,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估计这会儿她自己一个人找地方待着去了,这样也好,她冷静下来好好想,总比和卫三因着此事斗气要好。”
魏王听着阿月徐徐将说着这些话,看着她面上沉静的神情,忽然说了句。
“阿月,你怎么会想到让紫苑自己去静下心想这事”
“嗯”听得他这么问,阿月一怔,接着道,“此事最终还是要紫苑决定是不是回去,她和卫三争执得再厉害,若是她坚持要回去,你也准许的话,卫三应当还是会选择妥协。”
“但那样一来,显然是紫苑在和卫三斗气的过程中冲动之下做的决定,究竟是不是紫苑经过深思熟虑却不好说。如此一来,还容易影响她和卫三之间的感情,倒不让她自己想清楚,如果她在冷静之下还是决定要回去,那卫三也肯定会同意。卫三眼下阻拦,不过是因为他知道,紫苑这会儿所做的决定并不是很理智罢了。”
“我看得出,紫苑还是很在意卫三的想法的,她现在生气不过是因为卫三拒绝得太坚决,让她觉得卫三对她父亲有意见。”
“让她好好想想,她自然会想清楚,届时她和卫三能静下心来好好沟通,一切的争执也就迎刃而解了。”
说到这儿,阿月笑了笑。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阿晔你忙下令。”
魏王便问要他做什么
“派几个人去紫苑的家乡,看看她父亲是不是真的病重,不就知道了。”
她说的其实很对。
这件事对紫苑来说或许还有难度,但对魏王来说并不难。
只要派了人去紫苑家中看看,就能得到真相。
但阿月却没有将这告知紫苑,反而是劝紫苑自己想清楚。
因为这次的事,暴露出的恰好是紫苑和卫三之间相处模式的问题。以往卫三十分迁就紫苑,以至于紫苑认为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听自己的,可这次却让紫苑发现,卫三还有如此强硬的一面,紫苑自然接受不了,两人也是因着这样而闹起来。但实际上卫对她回去,还是为了她着想,只是紫苑在气头上,并不能明白这一层,她只有自己静下来认真想清楚,才会知道为什么卫三会反对。
也只有弄清楚卫三实际不管做什么都是为她着想,他二人之后才不会再因着类似的事情产生争执。
所以阿月才会在劝紫苑之后,让魏王下令派人去紫苑的家中看看情况。
魏王听了后,罕见地沉默了半晌,以至于阿月还以为他不会同意了。正待要开口问时,却见他忽然看向自己。
“阿月,你最近变得和先前有些不太一样。”
阿月愣了愣。
“什么”
“如果是先前的你,应该会和紫苑一起去找卫三,然后当着两人的面让他们把话说清楚吧。”
魏王不能说哪种方法更好,可于阿月而言,两种不一样的解决方式,却明显体现了她前后性格的不同。
阿月似乎也没想到魏王竟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和以前一样了。
恢复记忆后,她所有的经历都融在了一起,自然性格也是一样。
只是她没想到,魏王会如此敏锐。
想到自己以前的身份,阿月于是开口道“阿晔,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以前的我就是这样的性子”
魏王自然想过,正是因为想过,所以他很怕,真相就是自己之前所猜想的那样。
因为同样的长相,相似的性子,阿月被救下的时间又那样巧合。
可世上又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魏王一直在拒绝往那方面想,原本他刚才只是想试一试,不想阿月却反而把他问住了。
他于是看着阿月,半晌才开口。
“阿月,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是,我想起了”阿月原是想说自己想起了所有的一切,可话到了嘴边,她却忽然犹豫了。
因为她无法确定,眼前的人究竟能不能接受她真正的身份。
所以她最终把自己要说出来的话改了。
“我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是什么”魏王的指尖都不自觉地开始收紧,显然很怕阿月说出他不想听的那几个字,可阿月却没有直接说,反而拉过他另一只手,接着在他的掌心之中,一笔一划地写出三个字。
尽管魏王心中麻痹了自己无数遍,可当那三个字写完后,他还是如遭雷击。
猛然收回了自己的手。
“阿晔”因为他猛地抽回手,阿月的指尖都还停在半空中,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可魏王却连掩饰自己心思的心情都没了,他只是沉沉喘息几下,接着道“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甚至都来不及等阿月再说别的,他便起身才匆匆离去。
徒留阿月一人,在房中看着他的背影。
良久之后,一直维持着刚才姿势的阿月才缓缓收回手,接着盯着自己的掌心出神。
当夜,魏王罕见地没宿在她的住处。
阿月等了很久,最终得到的回答,是王爷自己在枫苑休息了的消息。
她知道后,低头笑了笑,笑声中却带着一丝苦涩。
原来他真的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
最终,阿月还是自己洗漱入眠了。
而另一边的枫苑,魏王的房中灯火通明。
他坐在桌边,整个房内除了他,便是跪在地上的紫苑。
旁的所有人都被他遣了出去,且不让靠近房间。
而此时,紫苑已经在地上跪了大半个时辰了。
她不知道王爷叫她来做什么,她只知道,从她刚进来,王爷便没让她起身,而整个房内的氛围更是凝滞得让人害怕。
极致的安静之中,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之声。
终于,在又过了不知多久后,感觉自己双腿已经有些没知觉的紫苑,才听得上首的人开口问了句。
“听说你家中来了信”
“是。”此时紫苑不敢说其他,只能低着头应了。
接着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就在紫苑心中紧张,不知王爷为何这样问她时,便听得对方又道。
“你家中的事,你自己解决,若是你打算回去,本王会让卫三送你。”
“奴婢谢、谢王爷。”不知怎的,紫苑总觉得,王爷叫她来,绝不是因着这事。
果不其然,在她说完后,魏王便又问了她一件事。
“你可记得当初是因着什么本王才会带你来渭宁的”
紫苑闻言一顿,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奴婢记得。”
“那时在行宫的池边,本王曾问你,究竟是你自己要去临摹那战局图,还是有人派你去的,你说是你自己。”
“是,奴婢当时确实是因着好奇”
“紫苑。”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魏王打断,魏王看着跪着的他,沉沉着声音道,“本王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跟本王说实话。”
紫苑听了,心都快跳出来了,掌心更是沁出了一手的汗。
“王爷,奴婢、奴婢”
“本王问你,当初让你去临摹那图的,是不是先皇后”
紫苑心中一惊,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正要开口时,魏王却再次提醒了一句。
“你只有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说。”
当初的事,如今知道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紫苑在阿月身边伺候了这么久,魏王也没跟她问过当初的事,自然是并不知晓的。
且若换了以前,谁又会将大恒之后和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
而眼下魏王在无人提醒的情况下,却忽然问及那时的事,很有可能便是如今的王妃和先皇后确实有关联。
紫苑身为知情者自然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可能性。
可她不知道魏王究竟知道了多少。
她是想要继续瞒下去的,但眼下的情况,显然很难再继续瞒了。
她近些日子一直跟在王妃身边,下意识觉着魏王是温和宽厚的了。
却忘了,眼前的人终归是大恒的亲王,整个渭宁都是他的封地。
自己先前瞒着他便罢了,横竖王爷那时候没证据,只不过是猜测。
可眼下他既然问出来了,显然心中已经有了眉目,她若是再不说实话,只怕走不出这个房门了。
于是想了半晌,紫苑还是妥协了。
“回王爷”她慢慢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奴婢当初,确实是受先皇后的令。”
她这话说完,还以为魏王会有什么别的反应,谁知竟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紫苑的心情在这样的安静之中愈发悬了起来,却又不敢再开口。
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地跳跃着,紫苑的头却越发低下。
“出去。”
许久后,上首传来一道不辩喜怒的声音。
紫苑乍一听得对方开口,还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忙应了声,接着赶紧起身。
她因为跪得久了,起来的时候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可她还是咬着牙,尽量保持着稳定退出了房间。
“奴婢告退。”
直到慢慢挪到了房外,将那扇门关上后,她才猛然松了口气。
原本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而正当她缓了半晌,双腿终于恢复知觉,准备离开时,却猛然听得房内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
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紫苑听后暗叫不好,不敢再多留,忙匆匆步子离开了这里。
夜色深沉之际,已经彻底入睡的阿月,没发现,自己的房外来了个人。
那人身姿挺拔,却一身玄色衣衫,不仔细看,仿佛便融进了这浓黑如墨的夜色之中。
眼下已然入秋,尽管白日还有些热意,可入了夜,便能感受到凉意了。
尤其是夜深之时,夜风吹过,带来寒气。
魏王站在阿月的房门外,隔着眼前的门,他似乎想要看清里面的情况,可房内早便熄了灯,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的手抬了又放下,想要推门而入,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房门时,又猛然收了回来。
他不敢进去。
最终,在门外站了不知多久,他忽然转身,却不是离开这里,反而在房外的院落中坐了下来。
阿月的住处外有一个小院子,院中是一整套的根雕茶台。
因为她喜欢,所以魏王便派人去做了这茶台来,近些日子,他二人时常在这茶台前对坐,阿月煮茶,两人对饮。
那时的魏王心中是愉悦而高兴的。
可眼下他坐在这茶台前的时候,心底却充满了痛苦和纠结。
他不住地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还有这些日子阿月的表现。
阿月对王府事务的得心应手,在面对很多事时和以前不一样的处置方式。
她想起的自己的名字。
紫苑回答他的话。
这一切,都让魏王意识到。
他原先最怕的事情,已经成真了。
他骗了自己这么久,只希望那一天晚点来,可天不遂愿。
他和阿月成亲不过两三月,阿月便想起了自己原本的名姓。
当她一步一划写出“孟霜晚”三个字时,魏王觉得自己以往的一切都轰然崩塌。
因为这世上,没有人会和先皇后生得一模一样的同时,连名字都一样。
且那还是阿月自己想起的。
去找紫苑验证当初行宫那事,不过是魏王最后的一点期望罢了。
其实他自己早就清楚,阿月就是先皇后。
这么久以来,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
“阿月”魏王抬头,看着那紧闭着的房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阿月。
为什么你要这时候想起来
一整天了,魏王都在想这句话。
他和阿月才成亲,他甚至不知阿月究竟对他的感情到了哪一步
眼下想起了名字。
那以后呢
若是阿月彻底想起一切,想到自己曾经是大恒国母,是他的皇嫂,阿月会怎么办
会不会觉得他很卑鄙,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会不会恨他,什么都不告诉她
魏王原想着,若是能再等等就好了,等到阿月再和他多相处一段时日,再跟喜欢他一些。
可有时现实就是这样。
它没给魏王时间。
阿月已经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等等。
魏王忽然意识到什么。
阿月她,如今只想起了自己叫什么。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和先皇后一样,也没想到其他的。
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
魏王这样想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脑中闪过了无数个想法。
最终定格下来。
就这一次了。
最后一次。
他告诉自己。
最后再瞒着阿月一次。
卑劣也好,阴暗也罢,他不能失去阿月。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让阿月彻底认可他就好了。
阿月第二日是在一个温暖的怀中醒来的。
她原本做了一夜的梦,可在醒来的瞬间那些梦却忽然尽数如潮水般散去。
她再也想不起梦中都见着了什么,只知道,那个原本昨夜没来找她的人,眼下正抱着她,合着眼睡得安稳。
感受着对方熟悉的怀抱,阿月脑中关于昨日的记忆尽数回笼。
她下意识动了动,却惊醒了抱着她的人。
“阿月,你醒了”魏王微微低头,看着怀中的她。
阿月却没回他,反而问道“你你怎么会在,你昨夜不是没来吗”
面对阿月的问题,魏王却只是轻轻一笑。
“昨夜我有些事处理,便耽搁了,原是想着太晚了,不好再扰你清梦,便打算自己在枫苑歇下,可不想半到了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还是不习惯没有你在身边,所以便自己偷偷来了。”
眼下的他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脸上的神态,看上去都如常,似乎丝毫没被昨日的事情所影响。
这让阿月有些迟疑。
“阿晔,我”
“对了。”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魏王打断,魏王看着她轻声道,“昨日你跟我说,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是”见他这样轻松说出来阿月反而不知要说什么了。
她眼下甚至弄不清楚,魏王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明明昨天他的举动还让人觉得,他是不能接受的。可眼下他又抱着自己入眠,面上的神情也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魏王看着对方面上的神情,缓缓道“阿月,你的名姓有些特殊,和先皇后一样,所以昨日我乍一听得你说自己的名字时,才会那样举动。”
阿月没想到他竟会直接将这话告诉自己。
“所以”她慢慢开口。
“所以。”魏王道,“你日后不要轻易在旁人跟前提及自己的名字,以免引起无妄之灾。”
听得这话,阿月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原本想着,魏王无论能不能接受她的身份,应该都会告诉她真相。
可不想一夜过去,魏王竟选择了将这些事隐瞒下来,看样子根本就不打算让她知道真相。
“阿晔。”她抬头,想要说什么,可魏王却比她快一步。
“阿月,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
“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无论你想不想得起来以前的事,你都是我的魏王妃,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像是保证什么一般,魏王的话说的又快又急。
他抱着阿月,一句句说着,跟她保证着,自己以后一定不会辜负她,一定会让她幸福。
却绝口不再提阿月名字一事。
他似乎,真的只希望阿月做他的魏王妃,而不是别人。
最终,阿月将自己想说的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只是慢慢地“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魏王心中真实的想法。
魏王抱着她,眼底的神情却逐渐变得幽暗起来。
唇边的笑也隐约有些扭曲。
他想,先皇后已逝,从今往后这世上,就只有他的魏王妃。
他对不起阿月,可他真的,不能没有阿月。
而被他拥在怀中的阿月,却只是缓缓眨了眨眼。
什么都没再说。
之后的日子里,阿月和魏王相处,总能感觉到对方对她的好。
那是比之先前,要好上更多的好。
阿月看得出来,他这是在补偿自己。
又或者说,他心中有愧。
所以无论大小任何事,魏王都以阿月为先,他甚至把王府羽卫的指挥权都给了阿月。
只要阿月愿意,整个羽卫都会听命于她。
阿月知道,他这样的举动是因为什么。
可阿月觉得他其实根本没必要这样。
魏王是觉得自己骗了她,所以才会愧疚,才会从别的地方去补偿她。
但其实阿月什么都知道。
正因为她什么都想起来了,才会最终选择和魏王成亲。
这一切都是她愿意的。
看着魏王近来看向她的眼中总是带着不易察觉的愧疚,阿月便觉得,自己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
这样他也会好受一些。
可偏偏魏王又在逃避。
每每阿月说起时,魏王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接话。
以至于后来阿月发现,其实魏王真正怕的,是她说自己已经想起了一切。
所以他选择不听。
他这样的行为,若是换了旁人,只怕都不能接受。
因为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却还是隐瞒着,且一再地逃避。
这是对失去记忆的那个人的不公平。
但阿月却意外地能理解。
因为从这些日子魏王的行为举止她能看得出来,对方也是在各种复杂的情绪中来回拉扯着。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太在意自己。
这并非阿月自己认为的,魏王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以阿月最终也决定暂时先放弃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想起来了。
她始终相信,有朝一日,魏王会亲自跟自己坦白的。
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明白了,夫妻之间,信任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想法,一心一意地和魏王相处起来。
而时间一点点过去,从秋入冬,逐渐到了小雪。
这日一早,灰白的天边便缓缓有细雪飘落。
阿月以往冬日便有些怕冷,如今也一样。
她的房中,燃了两三个炉子,手中还抱着暖手炉。
魏王早早便出去了,说是法曹府有些事要他去处理,紫苑陪着阿月在房中待着。
先前紫苑家中那事,紫苑自己这边好容易想清楚了,却收到了魏王派人去她家中后带来的消息。
原来她的父亲果真是装病,什么事都没有。
之所以写那封家书不过是为着将她骗回去,和当初那员外成婚。
幸而紫苑没莽撞着回去,否则到时因着和卫三赌气,自己回去了,此刻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
而经了那事之后,紫苑才彻底对自己父亲死心。
因为她知道,当初魏王便曾派人去过家中告诉她的亲人,让那些人不要将她随意许了旁人。
可最终她的父亲还是因着继母和继妹而写了封假的家书给她。
紫苑之后也写了封信回去,至于内容是什么,阿月便不得而知了。
她只知道,紫苑之后再没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反而和卫三的感情更好了。
“王妃,才刚厨房来了人,问您中午想吃什么”
房间中,紫苑一边替阿月将身上的剪绒毯子拉盖好,一边说着。
“王爷中午想来是不会回来了。”
阿月手中抱着暖手炉,可手脚还是感觉到冷,因而也没太多心思想这些,便随口说了句。
“让厨房看着办,做些开胃的就好。”
紫苑闻言便笑道“奴婢猜到您会这样说,刚才便照着这意思告诉了厨房那边。”
阿月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也笑了。
“你真是跟我待久了,连我想什么都猜到了。”
“您这几日都是同样的话,奴婢自然猜得到。”紫苑说着,似是想到什么,便又道,“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元正了,听得说往年这时候,京城都会设宴,宗亲朝臣都会进宫赴宴呢。”
元正夜宴
阿月听后一怔。
当初她还宫中时,元正夜宴的内宴,都是她主办。
那时候,她每每都要提前月余准备,因为上要顾好太后,下要盯着宴席之上一概情况,最怕的便是出现一丁点岔子。
十分让人心力交瘁。
紫苑并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听得说,王爷前几日曾说了,这回的元正,魏王府不进京了,就自己在渭宁过。”
这事阿月倒是知道,她也猜出来魏王是出于什么目的。
因而当时也没说什么。
“横竖无事,不过入宫赴宴罢了,届时又要赶回来,总归是折腾,倒不如就自己在渭宁待着好一些。”
“王妃说的是呢”紫苑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在渭宁好一些。”
她先前就是行宫的宫娥,从未去过皇城,自然有些发憷,如今不必去对她来说再好不过。
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说着说着,紫苑想到今早听得的一件事,便也顺口说了出来。
“奴婢听得说,京中镇军大将军病重,陛下正四处寻人替大将军看诊”
紫苑说着,却忽然想起眼前人的身份,顿时收了声。
但阿月已经听见了。
她猛然坐起身。
“你说什么”
魏王很快就回到了王府。
他原是中午不回来的,因为法曹府正在查个重案,他亲自去坐镇。
可在查案的过程中,他的脑中却一直浮现着今早听见的事。
镇军大将军病重,据说是命不久矣。
魏王知道,镇军大将军是阿月的外祖父,尽管阿月还不知,但他却知道。
原本他是打算元正不进京了的。
可偏偏这令下了没几日,便收到了镇军大将军病重的消息。
他的心情一时非常复杂。
以至于在查案的过程中都静不下来,于是决定先回王府再说。
而回去之后,他下意识走到了阿月的住处,正要进去时,却恰好碰见从里面出来的阿月。
“阿晔”似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回来,阿月显得有些惊讶,“我正打算去法曹府找你。”
魏王看着阿月脸上的神情,半刻后唇边扬起一抹笑,却显得有些许勉强。
“怎么了”他说着伸手去摸了摸阿月的指尖,在感受到那冰凉的温度后,双眉一皱,“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些”
“穿了很多了。”阿月道,“只是我自己身体是这样罢了。”
魏王闻言,便想到以前曾听得,皇后凤体有损,冬日畏寒的传闻,心便愈发沉下。
阿月看出了他脸上的神情,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只说了句“别生气,我们这就回房间。”
说着拉着对方重新回了房间。
而此时房间内已经没有紫苑的身影。
两人在罗汉床上落座后,魏王还特意将一旁的暖手炉重新塞进她的掌心,接着又仔细替她将毯子盖好。
而阿月则一直安静仍由着他动作,半晌后才忽然开口“阿晔,我有件事想求你”
魏王闻言指尖一顿。
接着坐了回去。
“阿月,你听我先说吧。”他看着对方。
阿月见状,几息后,便点点头。
“好。”
魏王这才深吸口气。
“我我打算元正入京赴宴,你跟我一起去好吗”
原本就是想跟他说这事的阿月闻言一怔,下意识问了句。
“先前你不是说,不入京了吗”
魏王便沉默了半刻,似乎在想着什么,接着才开口道“我原是觉着太麻烦才不入京,可你我刚大婚,你和那些外命妇还不熟悉,元正入京,也好让你去和那些外命妇见见面。”说着看着阿月,“你愿意和我入京吗”
阿月自然愿意。
她的外祖父如今病重,她身为晚辈,应该要回去看望的。
就算只是偷偷看看,不叫人知晓也好。
原本她在听了紫苑说的后便十分震惊,之后便是心痛。
她想到幼时外祖父对她的好,还有自己当初的死讯传到外祖父那里的时候,不知对方该多悲痛。
所以她才决定,去找魏王,跟他说自己要回京。
她甚至做好了准备,若是魏王不答应,她便将自己已经想起一切的事和盘托出。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魏王会提前回来,且主动跟她说,要入京。
阿月知道,魏王做这个决定是因为她。
尽管他没有说真话,可他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
阿月知道,她这样的长相,一旦回京,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魏王先前不打算入京也是因着这个原因。
可如今他却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带阿月入京赴宴。
“我”阿月张了张口,半晌后道,“我愿意。”
魏王闻言,唇边的笑才变得真心起来。
尽管他还是担心,怕阿月这回和他入京会引起别的麻烦。
可就在刚才,他忽然想通了。
阿月是他的魏王妃没错。
可她同时也还有家人。
他不能这么自私,剥夺阿月和外祖父见面的机会。
因为若是一个不好,只怕这便是最后一面了。
“那过两日,我们便出发入京。”
就在阿月和魏王决定了要入京的时候,京中的镇军大将军府,早已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镇军大将军早已因着病重而陷入昏迷之中,无论谁叫他都没反应。
而他每日醒来的时辰也极有限。
好一点的便是小半个时辰,不好的便是一刻钟,甚至有时不过刚睁眼,便又昏迷过去。
孟林氏这些日子几乎常住在这里了。
她的父亲病重,她自然放心不下,便日日都守着,可效果却不好,无论她如何和自己父亲说话,对方都没有反应。
唯独提及女儿孟霜晚时,父亲才会有一点回应。
不仅如此,对方还会在每日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候用微弱的声音叫着自己外孙女的名字。
他总是说“晚儿怎么还不来看我”,“我怕是等不到晚儿来了”。
可谁都知道,一年前的那场大火,半个长安殿成了灰烬。
先皇后早没了。
但只有身为外祖父的镇军大将军从来不相信。
他还没病重时,便时常说自己的外孙女还活着,可没人信他,眼下缠绵病榻了,反倒是一群人哄着他,顺着他,说孟霜晚没死了。
这日,将将从昏迷中醒来的镇军大将军,忽然说话的声音就变得有力气了些。
“快,快叫人把府里收拾好。”他对着自己的女儿孟林氏道,“晚儿要来看我了,她就在来的路上了。”
孟林氏闻言,便知他又糊涂了,可此时也不能逆着他来,于是便忙应了声,还真的起身去吩咐身边的人。
末了了才回来道“父亲,您放心,已经叫人去收拾了。”
然而这时床榻上的人却又没了力气,他听后只是缓缓点了下头,接着双眼合上,又昏了过去。
孟林氏见状,眼圈又红了。
而另一边,阿月和魏王已经准备好,带着身边的人,出发往京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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