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一句话, 让天子心下一沉。
“直到此时,你还不承认你便是朕的皇后吗”
天子看着对方。
“你若果真只是阿月,又为何要入宫”
若月亲笔所写的那封信, 已经召孟林氏入宫,不过都是天子有意为之。
阿月若选择了入宫, 就代表她承认了自己曾经的身份。
确实, 阿月最终没选择离开京城,她就已经做好了承认的准备。
因为她知道,再瞒下去也没意义。
可不代表,她还会认可皇后的身份。
“先皇后已逝, 她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这是整个大恒都知道的, 妾如今是魏王之妻。这点, 陛下应该很清楚。”
在说这句话时,阿月整个人显得十分平静,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上首的天子却不能接受。
“你分明就是什么都记得, 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朕为何当初要离开,为何不回来”
一连几个问题, 问出了天子心中最想知道的事。
阿月却笑了一声。
“陛下, 您说错了。”她道,“我并非什么都记得。”
秦淮瑾一怔。
“当初离宫后不久,我便出了意外,忘了所有的记忆,甚至忘了自己叫什么。被人救了后才去了渭宁, 之后遇见了王爷。”
“至于为何不回来”
“因为当初的皇后已经死了呀。”阿月徐徐道, “她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死了, 就没有必要再活过来了。”
她分明还活得好好的,可却说皇后已死。
这便是她心里的想法。
她并不希望自己再成为那个皇后,那个被困于深宫之中,不得自由的皇后。
她的话,仿佛尖锐的针,一点点扎入秦淮瑾的心中,让他的心细细密密地泛疼。
可他竟不敢开口问其他,只是沉沉喘息几下,接着道“你恢复了记忆,不想回来便罢了,为何”他说着停了停,似乎不想说后面那句话,半晌才说了出来,“为何要嫁给魏王,你明知他的身份”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阿月道,“一个女子,会选择嫁人,在没有父母之命的情况下,无非是因为她对那个男人有了感情。”
有了感情这四个字让上首的天子一震。
“你你说你对他有了感情”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不过短短一年,你怎会对他情根深种”
他说着,似乎想到什么,猛然看向阿月,眼中的浓墨逐渐凝聚。
“你和魏王,你们可曾”他的指尖不由地一点点攥紧,“可有”
他似乎想问什么,可始终问不出口,那句话就好似有千金重,一直卡在喉中。
但即便他不说,阿月也知道他想说的话。
“陛下是想问,我和王爷是否有夫妻之实,对吗”
她看着上首的人,对方没回答她,可面上的神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显然,天子很在意这一点。
他甚至自我开解。
“你没有,是不是”
他觉得不过这么短的时日,即便她对魏王有了感情,也不会直接接受对方。
可偏偏,阿月的回答让他如遭雷击。
“陛下,您在说什么呢”阿月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如今是魏王妃,是您亲自下旨所封,王爷是我的夫君,我和他怎会没有夫妻之实”
一句话,让秦淮瑾如坠深渊。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皇后会嫁给别人,和别人日夜相伴。
那样的场景,让他心痛欲裂。
“梓童,你是骗朕的,对不对”他看着对方,眼底逐渐浮现出祈求之色,“你以前不是说过,此生的心愿,便是和朕白头偕老吗你嫁给魏王,只是为了气朕的,你没有和他”
“陛下。”他的话还没说完,阿月便直接打断,她的一双星眸之中逐渐染上一丝好笑,“您是不是觉得,我离开了您,就活不下去了,无论您如何对我,我都应该始终爱着您,即便和旁人成亲了,也应当为您守身如玉”
她说着又是一笑。
笑声中带着讥讽。
“您想什么呢”
“您怎么会觉得,好不容易从死里逃生,重活过来的我,还会将您放在心上。您觉得您有哪一点值得我为了您守、身、如、玉”
最后那四个字,她说的一字一顿。
似乎在讥笑天子的自我欺骗。
而秦淮瑾在听了她的话后,眼底的祈求一点点散去,她每说一句,他的指尖便攥紧一分,及至听见最后几个字时,秦淮瑾忽然猛地喘息一下,接着另一只手揪住了自己身前的衣物。
接着剧烈地喘息着。
他直直地盯着阿月,眼底有血色弥漫出来。
“您不想听了吗”他这副痛苦的模样,却没有激起阿月内心丝毫的波动,她反而十分平静,“陛下,在您逼我入宫前就该想到,您想听的那些话,再也不会有人说给你听了。”
“您的皇后,已经死了。”
“那场大火,燃尽的不止是长安殿,还有她对您的情谊和爱恋。”
“是您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可那场火不是朕的旨意”终于,天子再也忍不住,他强忍着心中仿佛烈火炙烤一般的痛,大叫了一声,“朕根本不知道有人刻意纵火,还故意让你以为是朕的旨意,你不能”
不能把那场火算在他身上。
“那场火确实不是您下的旨。”阿月静静看着他,“可您想想,真的完全跟您毫无关系吗”
她的眼眸澄澈,和天子眼中的猩红显出分明的对比。
而她这句话,让秦淮瑾浑身一顿。
真的跟他毫无关系吗
及至今日,他才开始正视这一点。
那场火是敏昭仪买通了人下的手不假,可若不是他一再地表现出对敏昭仪的喜爱。
若不是他在皇后失去云容后褫夺了她的宫权,又将她禁足。
若不是他将六宫权柄叫由敏昭仪掌控。
若不是他在元正那日没有依着规矩去长安殿,反而在麟德殿喝得酩酊大醉,被敏昭仪带去了承欢殿。
那长安殿的那场大火,本不该烧起来的。
说到底,他才是那个真正害死了皇后的人。
思及此,他的指尖都变得有些微颤起来,心间更是一阵又一阵地紧缩着。
仿佛有人在紧紧攥着他的心,用力捏着。
他痛得连下颚都绷成了一条直线,手背之上,爆出根根青筋。
“是朕”他的声音带着悲痛,“是朕害了你”
看着这样的天子,阿月原本十分冷的声音终于变得温和了一些。
“陛下,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慢慢道,“对我来说,无论是后宫里的人还是那场火,都仿佛是上一世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您也不要再沉浸在过去了,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曾经恨过您,在云容刚死的时候,在我刚离宫的那时候。”
“可后来我失忆了,在渭宁,在王爷身边,我找回了真正的快乐。所以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去想以前的事了,那些记忆对我而言,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
“您就当,皇后真的已经死在了那场火中。这一年来,这六宫之中,没有皇后,不是一样没什么改变吗”
“如今的我,只是阿月,是魏王的妻室。您还是大恒之君,只要您愿意,您可以立任何人为后。”
“您不用再担心,自己的新皇后会因着您宠幸别人而不高兴。”
“您身为大恒天子,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何必耽于过去,把心思放在一个已经心中没有你的人身上”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引诱。
显然,她知道眼下的天子正处于悲痛之中,可越是如此,便越是容易说服。
且她和对方十年夫妻,自然清楚对方的性子。
身为大恒之主,陛下决不能忍受枕边人心中没有自己,也绝不会留一个不愿留在自己身边的人。
所以她看似心软了,和对方柔声说话。
可字字句句,都在引着对方放弃。
放她离开。
她觉得,在听了她先前那些话后,天子在短暂的痛苦之后,必然会想清楚。
与其强留一个已经心中没有自己的人,还不如让她走。
这世间女子如此之多,他要谁又是得不到的
何必要一个已经对他没了情谊的人
可
“朕只有一个皇后。”天子逐渐缓了过来,他泛着猩红的双眸,紧紧锁在下方的人身上,“她如今,就在朕的跟前,朕不会放手。”
也不知他方才在剧烈的喘息之中究竟想到了什么,眼下竟说出这样的话。
“你以为朕会被你说服”
他放开原本揪住身前衣衫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子,声音一点点变得暗沉起来。
“梓童,你还是太天真了。”
阿月看着对方的神情,眉心忽地一蹙。
“陛下,您该清楚,如今我是魏王妃,王爷是您的同胞兄弟。”
“强留臣妻是昏庸,朝臣都会上奏。”
“那又如何”天子显然一点也不在乎,“你方才自己说的,普天之下,没有朕得不到的女子。”
“而你,原本就是朕的皇后。”
他似乎很快就从刚才的痛苦之中挣脱出来,还想到了要如何做。
“朕今日请梓童入宫,是想让你陪朕一起用膳,你可愿意”
阿月“不愿意。”
她甚至都没有多想,直接便拒绝了对方。
天子猜到她会这样说,也不说什么,反而径直起身。
“尚食局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那都是以前了,如今的我对以前的一切都没了兴趣了。”
天子听了她的话,面上还是那副不变的神情,可眼底却有一丝痛苦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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