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自然不可答应对方留在宫中。
“陛下坐拥四海, 何时需要以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来胁迫人了”
她的面上,神情正常,可言语之间却带着一丝讥讽。
天子自然听出来了。
“有时用些手段, 也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罢了。”
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可在阿月看来,这个曾经被自己放在心间的男人,眼下已然有些走火入魔了。
分明是大恒之君, 却选择用如此手段,只为了将她留下来。
细想都让人觉着有些可笑。
而眼见她完全不愿留在宫中,秦淮瑾也没急着马上让她同意,反而自己退了一步。
“朕知道你担心若月和孟氏一族, 朕可以不动他们。”他看着跟前的人,“但这一切建立在你留在京城的前提上。”
也就是说,阿月可以不入宫,但她必须留在京城。
及至此时, 阿月还是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执着于将她留下来。
甚至宁愿让她在京城待着, 也不让她回渭宁。
在她看来, 这种举动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只要陛下不在意朝臣的折子,王爷与我在京城留多久都没任何关系。”
阿月知道天子的意思是她一人留下,可她却故意提到了魏王。
“想来王爷和陛下手足情深, 应当也不会急着回渭宁。”
秦淮瑾听得这话的瞬间,眼底的神色变得有些扭曲。
“你非要如此吗”
非要时刻提醒他, 眼下她已经是魏王妃的事实
阿月没说话。
“你在朕跟前一再提起他,就不怕朕下旨要了他的命”
阿月当然不怕。
“王爷和陛下乃手足同胞,他并未违律, 陛下如何下旨且先前库高国来犯, 是王爷力挽狂澜将库高击溃, 如今不过几月,陛下便要斩功臣,是要让朝臣宗亲心寒,要损了您的威信吗”
只要秦淮瑾不想在后世留下个昏庸暴虐的名声,他便不会下旨要了魏王的命。
而阿月敢单独入宫,独自面对对方,便是知道,在眼下的这种情况,天子不会真的强抢臣妻。
他只会一直说服她,让她自己主动留在宫中。
但阿月根本不愿意再次入宫。
秦淮瑾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对的,可他心中那些郁气一直无法散去,反而越发积累。
他的双目于是紧紧锁在阿月身上,接着沉沉说了句。
“若朕果真不在意朝臣宗亲,也不在意后世名声,非要杀了魏王呢”
“那我和他一起死。”
阿月声音坚定,面上的神情也丝毫不似玩笑。
显然,她能说到做到。
而她这样的反应,让天子整个人都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就这么爱他”
爱到愿意和他同生共死的地步
阿月却只是徐徐道“夫妻原本就应当如此。”
生同衾,死同穴。
秦淮瑾忽然就想到这句话。
可原本,这是属于他的
如今却都被魏王夺走了。
在重新见到自己的皇后前,秦淮瑾想了无数种可能。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皇后会怨怼他很长时间的准备,也做好了伏低做小的准备。
可他万没料到,再见到对方时,她已经成了魏王妃。
且原本那双含着深情的眼中已经没了任何对他的爱意。
唯余下平静和冷淡。
此时他才感受到,富有四海又如何
他连自己的皇后都不能再拥有。
但他不会就这样轻易妥协。
只要能将她先留在京城,即便是和魏王一起,秦淮瑾也不在乎。
总比让她回了渭宁,日后山长水远再难相见的好。
沉沉呼吸之后,天子最终唤了一声,将在外候着的张彦叫了进来。
“传膳。”
阿月这回没再开口。
因为她知道如果不陪着对方用完这顿膳,她定然是出不了宫的。
与其在此多费精力,倒不如就顺着对方。
横竖只是一顿膳的时间。
在这紫宸殿中,她也不担心对方会做什么。
用膳期间,天子摒退了所有人,自己亲自替阿月布膳。
他将那些阿月以前喜欢的都放在了最靠近阿月的地方,自己都几乎没动,反而一直替阿月夹着。
阿月看得出来这顿膳食对方是真的用了心的。
因为在如此冷的天,竟还有荔枝冻这样夏天的甜点。
尽管只有一小碟,但是很难得了。
阿月吃的很少,且全程没怎么开口,那些原本她很喜欢的菜肴,几乎都没有去动,反而吃了些她以前不怎么吃的东西。
而当见了那荔枝冻后,她的视线便在上面落了很久。
秦淮瑾见了还以为她喜欢,便道“朕知晓你爱吃这个,特意吩咐了尚食局的人做,眼下是冬日,也只得这些了。”
说着便要替她将那荔枝冻拿了放在跟前。
可阿月却忽然抬手,接着微微一挡。
“多谢陛下好意。”她道,“只是如今我不爱吃这荔枝冻了。”
天子闻言一顿。
旁的便也罢了,可这荔枝冻是她素来便爱吃的,往岁每到夏日,便会叫小厨房的人做了来,只是因着她有些体寒,不能多吃,因此每回用的时候,秦淮瑾都会特意提醒一句,让她莫要贪多。
他不信,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一个人真的就能改变这样多的喜好。
“那回去行宫的路上,你见了这荔枝冻分明还是很喜欢的,如今”
“是。”阿月打断他的话,抬头看向对方,声音罕见地变得有些冷然,“那时的我确实很喜欢,因为我以为,那是陛下心中有我的表现,所以你会让人做好了,然后再叫我去您的车驾用这荔枝冻。”
“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身为皇后的我,只配自己去你那里吃,而那时还只是个才人的敏昭仪,却有人专程做好端了送去她的车马中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就再也不想吃这荔枝冻了。”
“因为它让我感觉到,身为国母的我,只是个笑话。”
这是阿月很少见地,表达出了当初自己的心情。
而秦淮瑾听后,指尖狠狠一滞。
“你”他看着对方,“你当时看见了”
那时的他确实让人送了一碟荔枝冻到敏昭仪的车马上,因为那时的他觉得,对方身子刚痊愈,不适宜频繁走动。
那会儿的秦淮瑾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如今听了阿月的话后,他才明白过来。
对于一国之母来说,他当时的行为有多伤人。
“梓童,你听朕说,朕并非有意”
他想解释,可却不知如何开口,而此时的阿月却根本不在乎他的解释了。
“陛下,我是阿月。”
她再次纠正了对方的称呼,最终看着一桌子的肴馔。
“我吃饱了。”
显然,她不想再和对方说什么。
而此时的天子,也不知该如何再次开口。
他转过头,看了一整桌几乎都没动过的菜肴,最终道“你不想吃,就不吃了。”
他原是想借着荔枝冻让阿月想起当初两人相处的场景,可想是想起来了,却是他根本不愿看见的结果。
让人将那些菜肴撤下去后,秦淮瑾正打算再和阿月说其他的时,却听见张彦来回话,说魏王在紫宸殿外求见。
秦淮瑾眼底的神色霎时沉了下来。
“让他回去,不见”
如今的他可谓是厌极了魏王,根本不想看见对方,可话刚说出口,一旁的阿月便直接道。
“王爷想必是来找我的,陛下若是不想见,我离开便是,届时王爷定然会和我一起离宫,倒也不会惹得陛下心烦了。”
她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天子便更抑郁。
他沉着眼色看了阿月半晌,最终几乎是从牙间挤出一句话。
“张彦,宣魏王入殿”
阿月回到紫宸殿时,魏王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眼见她从偏殿入内,原本心中一直在担忧的魏王便忙走了上去。
“阿月”他甚至都顾不得对方身后的天子,反而直接拉过阿月,接着仔细瞧着她,在确定她没什么事后,才松了口气,“幸好你没事。”
阿月见他这紧张的模样,不由地有些好笑,正要开口,便听后身后天子沉郁的声音响起。
“魏王怕是多虑了,阿月在朕这里,怎会有事”
眼下面对着魏王,天子倒也愿意叫阿月的名字了。
因为他知道,阿月不愿再回到过去,可他又不想称呼对方为魏王妃,因此才如此称呼。
可他这么一叫,魏王却不愿意。
“臣弟见过皇兄。”他先是见礼,而后认真道,“皇兄,阿月乃臣弟妻子,皇兄该称她为魏王妃,抑或弟媳。”
天子闻言却笑了一声,不带什么情绪。
“但朕觉着,阿月这个称呼比魏王妃和弟媳都来的顺耳。”
知道他是有意如此,魏王下意识便要再次开口,却被阿月拦住。
“没事的,阿晔。”她看着对方眼底的怒意,轻轻伸手,拉住了对方的指尖,和他十指紧扣,“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着便又问了句。
“不是说在家中等着我吗,怎么突然入宫了”
原本魏王说的是宫门落钥前她没回去再来找她,不想这才中午,他便来了。
魏王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再看了看跟前的人,原本有些生怒的心逐渐被安抚下来。
“我担心你,所以入宫来接你了。”
“朕的皇城也不是龙潭虎穴。”天子闻言冷笑一声,“魏王无需白操心。”
此时,他的眼神也落在了阿月和魏王交握的指尖上,眼底的墨色愈发凝聚起来。
魏王见状,便往前一步,将阿月挡在自己身后。
“皇兄,一个上午过去了,想必您和阿月已然聊得尽兴了,如今臣弟要带阿月回去了。”
显然,他不想再和眼前的多说什么,也不希望阿月和对方再有什么牵扯。
于是说出的话都带了些冷硬。
“如果朕说不呢”天子沉沉着声音道。
魏王却并未退缩,反而直接回了句“望皇兄记着,阿月是我的魏王妃。”
“不过是暂时罢了,你别忘了,她曾经也是朕的皇”
“陛下。”阿月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道,“您先前说过的,我陪您用膳,您便放我出宫。”
显然,她在维护魏王,不希望魏王和天子起冲突。
天子见状,面上神情不显,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却一点点收紧。
“朕说话算话。”他道。
阿月听后便说了句多谢陛下,拉着魏王就要离开。
却在走了没两步时,骤然听见身后的人又说了句。
“朕说到做到,也希望阿月能记着和朕之间的约定。”
一句话,让魏王不由地顿了顿。
“什么约定”他问了句。
阿月却没有停下来,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着,接着在即将出了紫宸殿时,才用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
“没什么,不过是有人自欺欺人的罢了。”
一句话,让留在殿内的人面上神色骤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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