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蝴蝶

    什么叫面相不吉什么叫气息冷肃

    这是明晃晃的嫌弃和诋毁吧谢安懿摸摸自己的脸,分明觉得自己长相端方,英俊潇洒,怎么就在二妹妹这里遭受了这种待遇。

    谢华浓已经走远了,那背影却也像是十分挑衅。

    谢安懿深吸一口气,想起父亲的吩咐,唤来芦舟,低声耳语几句。

    屋中,谢菱百无聊赖地翻着红绳。

    她手指灵巧,一把零散的红绳在她指尖翻飞几下,很快就有了蝴蝶的雏形。

    谢安懿进来时,一旁的桌上,已经放上了好几个漂亮的红绳结。

    时隔几日,再次走进这间屋子,谢安懿的心情大为不同。

    妹妹走丢后,他在这间屋子里的懊悔,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但如今,妹妹好端端地倚靠在美人榻上,姿态懒懒的,日光透过布帘照在她侧脸上,静雅美好。

    谢安懿心中情绪涌动,小心地靠近,坐在了谢菱旁边的软凳上。

    之前芦舟已经来通传过了,谢菱知道他要来,见他进来,歪了歪脑袋,音调软软“谢谢大哥哥。”

    她原本是想当面道谢的,只是当日的情形,已经不太适宜。

    “谢什么”谢安懿怔愣。

    谢菱眨了眨眼,转脸看向了一旁的木柜,目光落在那只灯笼上。

    谢安懿心中顿时酸涩。

    再看到此物,谢安懿已经明白,那只他随手带回来的灯笼,恰巧在当日被谢菱看作了生辰礼物。

    如此简陋的生辰礼物,她却珍视着。

    甚至还专程道谢。

    谢安懿有些受不住。

    他攥紧手心道“以后哥哥会给你更好的。”

    谢菱其实觉得这只兔子灯笼已经很好。虽然,不能跟别人的相比。

    谢菱想了想,拿起桌上一只编好的绳结,塞进谢安懿手里。

    “大哥哥,这是回礼。”

    她朝还在眸光怔怔的谢安懿灿然一笑,因觉得没什么话好同对方说,便接着低头,认真地继续玩手里的红绳。

    她神色专注,小鹿一般清澈的双眼随着手里的红绳不断眨动,雪白的小脸和手腕更衬出唇瓣和红绳的鲜妍赤色,好似天地间只有这件小玩意能引起她的兴趣。

    谢安懿本来想好了一肚子要对妹妹说的话,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渐渐出了神,竟也一心一意地看起谢菱织绳结来。

    直到拉出了蝴蝶双翼的形状,谢菱才满意地露出丝丝笑意。

    谢安懿思绪缥缈,看着她那抹甜甜微笑,忍不住开启了话头。

    “那日我实在忙乱,不知你被掳去了何方,没能找到你,你可怪大哥”

    谢菱仰起头,不解道“大哥是兵部侍郎,维系京城安稳是公务,大哥自然已经尽力了,我又为何会怪大哥。”

    谢安懿一阵语塞。

    他想说,其实当日,他正在休沐,完全有理由先去找自家的嫡亲妹妹。

    他更想说,他是她的哥哥,有权有势,为何她却半点也没有倚仗他的意思。

    这些话在谢安懿喉间打转,最终却只吐出一句“花菱,以后哥哥会护着你。”

    谢菱没应,手里的动作一顿。

    谢安懿这句话让她想起来另一件事。

    另一件,她如今最为忧心的事。

    谢菱无意识地把红绳在指间绕了几绕,放在腹上,侧盘起双腿,坐直身子对谢安懿道“大哥,我想换院子的事,父亲同意了么”

    谢安懿应该是从谢兆寅那里来的,若不是父亲的命令,这位大哥怎么会心血来潮想来看她。

    想也知道,二姐姐定然是在父亲面前将她的惨状描述了一番,父亲听后觉得过意不去,便让两个儿女来看望。

    只是不知,换院子的事情如何了。

    谢安懿闻言,眉间揪了揪。

    他在这刻,理解了父亲的心境。

    花菱如今体虚心神难安,她想换院子,这是源于心底对谢家的不信任。

    她认为,她原本住着的地方,已经不足够保护她了。

    谢安懿胸口都有些闷闷的难受起来,沉声道“花菱,你放心住着,不要胡思乱想。”

    这就是不肯的意思了。

    谢菱一阵气闷。

    她和谢家亲缘不深,家人都不偏爱她,平时对她有所冷待,她已经习以为常,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这次,她只是想要一个小院子,或许会麻烦一些仆役替她搬上搬下,但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怎么这也不肯吗

    谢菱心中气苦,一时想不通,唇瓣紧抿起来,小脸娇妍的笑意散了个一干二净,在美人榻上转动腰肢翻了个身,背对着谢安懿,不要理他了。

    谢安懿看着妹妹气哼哼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想要再劝,却又无话可说,只怕妹妹会更生自己的气。

    便只得站起来,先悄悄地退出去了。

    高大的个子,却局促地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响。

    他出去后,环生走进来,看见谢菱不高兴地侧躺着,一边给她扇风,一边小声说“大公子出去时,怎的神色有异”

    准确来说,是灰溜溜的。

    但环生当然不能在主子面前用这种词去形容另一位主子。

    谢菱知道,不受宠的自己给了大哥脸色瞧,这叫蹬鼻子上脸,得意忘形。难道真以为对方来看望一下,便真是把自己放在了心上这是很不应当的。

    但她实在是克制不住心中那股子邪火。

    她其实很大程度上是迁怒了,是因为那个不知名的变态让她不安,所以她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谢菱烦闷地闭上眼。

    她要趁着白日多睡会儿。

    皇宫院落里,行人不敢高声语,朱墙碧瓦四方天。

    男人高大的背影站在桌边,几乎挡去了窗棂外透来的半边光亮。

    寻常大小的画笔,在他宽大的手中握着,竟像是稚童练习用的玩具笔一般。

    但他落笔的姿态却轻盈又有力,准确无误地勾画出红绳、窗沿。

    一幅完整的画很快完成。

    岑冥翳看着画纸上的图景,唇角轻勾。

    恰在此时,陈庆炎拿着一卷兵书走进来要同他说话,也瞧见了桌上正晾干的那幅画。

    陈庆炎愣了愣,目光不由得停驻其上。

    雪白的毛绒小兔在深春花树下玩着一卷散落的红绳,那白白的爪子被红绳绕了几圈,水润黑眸专注而无辜,它举起小爪,低头似要嗅闻,动作可爱生动。

    陈庆炎摸了摸后脑勺。

    他这混不吝的好友,什么时候对小动物如此热爱起来了

    岑冥翳将画笔掷于空筒之中,侧身挡住了陈庆炎的视线,靠在书桌上,不大正经地斜立着,半阖的黑眸中光芒却锐利似要夺人心神。

    即便是多年好友,陈庆炎偶尔也会被他这样的视线给吓到。

    但陈庆炎向来是好奇心起来时,便胆儿也膨胀的,侧身越过岑冥翳的肩膀,还要去看那幅画。

    “三殿下,你怎么开始画小兔画得这么可爱,莫不是真的在哪儿养了一窝能不能送我一只。”

    画纸渐渐干了,岑冥翳反手将画纸卷起,塞进衣袖里,不做声地从陈庆炎手中夺过兵书,翻了两页。

    陈庆炎气恼道“如今你是越发小气了,兔子不给送便罢了,画也不给多看一眼”

    只是,还没抱怨两句,便被岑冥翳凉飕飕的语调给打断。

    “错了。”

    什么错了

    陈庆炎低头一看,只见岑冥翳随手将他好不容易淘来的那本兵书扔在桌上,随后抱着手臂,一脸兴致缺缺。

    陈庆炎头皮一麻“不会吧,又错了这可是小爷我去古玩市场淘了不知道多久才淘回来的,与你所指定的条件完全吻合,不可能错”

    “错就是错了。”岑冥翳指着摊开的书页上某一处墨痕,“这是誊抄本,此处便是誊抄错后改动的痕迹,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陈庆炎唉声叹气,不得不从袖子里掏出十几枚金珠,瞪着眼睛塞给了岑冥翳。

    这是他们之间的赌约,陈庆炎与岑冥翳两个富贵子弟,长日无聊,便常常寻来各种条件,与彼此做赌,以此为乐。只不过陈庆炎总是输得多,这次亦如是。

    陈庆炎终究不甘心,朝岑冥翳挤眉弄眼道“三殿下,你那个为期一月的赌约,又如何谢家那位可有进展啊”

    他总不信岑冥翳不会输

    一个月,就想叫守规矩的世家贵女倾心相许,哪有那么简单。

    岑冥翳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声线喑哑“自然尽在掌握之中。”

    陈庆炎本是想将他一军,却不料反被岑冥翳淡然的气场给压制,哼哼两声不说话。

    暮色沉沉,即将入夜,谢菱钻进床榻帘帐之中,裹紧被子,蜷坐在床上,留出一条不起眼的缝隙,瞪大眼睛盯着床榻之外的一丈之地。

    她白天已经努力吃饱睡足,就留待精力晚上亲自来捉“鬼”。

    谢菱已经打定主意,今晚哪怕强撑着眼睛也不眨一下,她也要捉到那变态的蛛丝马迹。

    手边早已备好了各种物品,有整整一桶辣椒水,有一个上满了面粉的石盘,只待那变态出现,她便要豁出去,哪怕不能制服他,也要用石盘将他的脸拓下来,满城悬赏。

    月儿高悬,谢菱等啊等,等啊等,却连一只猫儿也没等来。

    她不断掐紧自己的腿肉,才叫自己撑住了不曾睡过去。

    而直到天光亮起,外边也一点动静都不曾有。

    这时谢菱已经脑袋发懵,谁也睡不着了。

    小小的脑袋瓜里满是大大的疑惑,那鬼怎么就没有来呢

    环生照例端着洗漱等物进来,就见三姑娘抱着双腿,可怜兮兮地发着懵,下巴磕在膝盖上,大眼睛迟缓地眨着,底下一片乌青。

    环生又是心疼,又是心焦,说了好一番话,她三姑娘才终于回了神,晃悠悠地拿目光看着她。

    环生瞥了眼谢菱放在榻边的那些玩意,忍耐道“姑娘,这些宝器,能收了么”

    昨日谢菱骗她,说突发奇想,要练习当天师,这些辣椒水、面粉盘,便是她惯用的宝器,哄骗着环生帮她将这些东西寻了来。

    结果那变态也不知怎的如此敏锐,或许是察觉到危险,便不曾出现,以至于谢菱准备的这些东西都没了作用。

    谢菱咬咬唇角,点头道“收了吧。”

    环生喜不自胜,赶紧手脚麻利地将那些她眼中的奇怪之物收走。

    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家姑娘能正常些。

    谢菱熬夜熬得人都懵掉,呆呆地坐着,动作迟缓也不知道动弹,环生给她掀开帘帐,拧了帕子,托着她的小脸,将她擦洗得干干净净。

    谢菱乖巧地闭着眼,听见环生一边给她擦脸一边絮叨“早晨从厨房拿了炸奶糕,姑娘一定爱吃,等会儿姑娘多用些。”

    提起吃的,谢菱总算提精神,如今天已经亮了,她打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补个眠。

    餐盘端上来,谢菱捏起奶糕,露出后面的一只浅粉色纸鹤。

    清雅的香气从纸鹤上传来,而这香气,在这几日里,对于谢菱而言,已经很有些熟悉。

    谢菱瞳孔剧震。

    她伸手将纸鹤捏在手中。

    抬起头对环生嘶哑道“环生你放下东西出去吧,我再睡会儿。”

    环生哪有异议,收拾好后,留下餐盘便出去了。

    谢菱颤着手,将那纸鹤的翅膀展开。

    环生定然是对这事儿不知情,所以,谢菱干脆不问。

    那个变态,将她整个院中的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她想尽办法,却一丝效用也没有。

    浅粉纸张展开,上面一行小字,笔锋却依旧凌厉。

    为何要换院子

    而另一边翅膀上,还有另一行小字。

    我绝不伤你。我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这个变态,竟然连她要换院子的事都知道。那么,她昨夜彻夜不眠,想要蹲守他的事,他也一定知道了。

    所以才会在今天,用这种堂而皇之的方式告诉她,没用,别想了,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后他再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我绝不伤你。

    谁信

    谢菱气闷不已,被这个疯子折腾得心力憔悴,正要撕掉纸鹤泄愤,却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异常。

    这好像是第一次,那个变态用叠纸鹤而非直接送信的方式给她送来字条。

    也是第一次,那个变态对她提出了要求。

    之前,她收到的字条都像是自言自语,而这一次,则像是对话。

    谢菱的手顿住,目光凝在字条上。

    若是她竭尽全力都无法摆脱或许,她可以试着和那个变态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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