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判官

    陆鸣焕脸色铁青。

    他脑海里的那些旖旎画面在听到“阿镜”的名字时全都破碎了, 还带来了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别扭感。

    好似心里觉得,同黎夺锦荒唐的人,是谁都行, 就是不能是阿镜。

    阿镜怎么会呢。她还那么单纯。

    但陆鸣焕很快又想起来,在黎夺锦第一次提起阿镜时,就没有说她的身份。

    黎夺锦只说捡到阿镜后,就让阿镜在他府上待着, 可她留下来后,总有一个名目, 究竟是侍奉茶水的丫鬟,还是伺候笔墨的婢女,还是,侍弄枕席的

    陆鸣焕唰地站了起来,指着黎夺锦怒道“禽兽,阿镜那样瘦弱, 你也下得了手”

    说完摔门而去,背影端的是怒气冲冲。

    黎夺锦抬头“”

    疑惑了一会儿, 黎夺锦忖道, 确实,阿镜的身体还是太弱了些。

    后来,阿镜每天不管什么时候回来, 小厨房里总有给她特特热着的一碗卤牛肉,水榭边的凉榻拆了, 给阿镜单独准备的新房间就在黎夺锦院子的不远处。

    于是世子府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阿镜是替世子爷办成事了的人, 不再是谁都能无视忽略的阿猫阿狗。

    这些是理应当给阿镜的奖赏。

    但黎夺锦想了想, 还做了一些别的事。

    城北当铺家的大儿子走夜路摔了一跤, 摔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他身上的荷包掉在泥坑里,被老鼠叼走,找回来时破了一个大洞。

    遗失的钱财自然不可找回,有好事者说,那肥头大耳的当铺少爷当场点了点数,竟恰好就是那盛春楼里的姑娘闹起来要他还的银两。

    盛春楼里那个最丰腴最妖娆的姑娘赎身出楼了,她人缘一贯好的,出楼那日,姐妹们给她拉了红绸,放了鞭炮,整整齐齐地站在窗口,挥着手绢嘻嘻闹闹地送她离开。

    据说,她用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布庄,生意还可以糊口。

    苏杳镜从梦中醒来。

    能看见那几个女子都有好结局,这算是她难得做的一次好梦。

    但梦里的情景在醒后终究都会消散,苏杳镜转念几遍,便不再惦记。

    谢菱揉了揉眼睛,跨出房门。

    今天看着晴日方好,天边却时不时滚过几道闷雷,轰隆隆的。

    环生端着一杯茶迎上来,问“姑娘今日还要出门吗”

    谢菱点点头“要去寄信。”

    “那我陪姑娘一道去。”

    环生拿了帷帽等物,又在包里装了雨伞,叫上小六子,同谢菱一起出门。

    谢府附近就有驿站,谢菱却没停。

    她让人套了辆马车,一路往京城北面去。

    进了驿站,谢菱把一件包裹并一支竹筒放在柜面上,左右看了看,隔着帷帽对店小二说“函口的件。”

    店小二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将谢菱的东西收到另一边的柜子里,用铜锁锁好。

    照样对谢菱收了一百文。

    寄完东西出来,外头的太阳毒辣得很。

    早晨滚的那几声雷仿佛再也没了音信,这明晃晃的日头晒得人脸膛红得发痛。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出行,谢菱便进了一旁的一家豆腐店,叫了几碗冰镇豆花,请环生和小六子吃。

    谢菱转头看了看,见拉车的马夫依旧握着缰绳坐在屋檐底下,脖子上的领巾早已被汗浸湿了,便也把马夫叫进来凉快凉快,歇歇脚再走。

    他们坐在里边,被桌台挡住,外面的人瞧不见他们,谢菱一行人却能清楚听见外面的其他客人激烈的说话声。

    “烦得很原本我是正旦,可惜摔了脚踝,上不了新戏了便宜了那个小蹄子。”

    另一人劝慰道“不必置气,你总是谷园里最拔尖儿的,等到下一回,这正旦的位置,总会是你的。”

    前头那人顿了顿,跺脚道“说得轻巧你可知道,今日谁会来看戏么”

    “这倒不知,听说,整个谷园都被围起来了,好大的排场”

    “哎呀听说是周家的。”

    “哦,倒也不奇怪,除了那姓周的富户,又有哪个常客会有这么大手笔。不过,周员外许久没来听戏了,说是被家里的婆娘管教着,这回怎么”

    前头那阵娇俏些的声音道“不清楚,好像说是,请来一个大官,因此才讲究排场。哎,什么官来着,什么理卿”

    谢菱扬眸看了一眼。

    外头一阵喧闹“哎呀你看,那不是周员外么。果真是他来了”

    看来这个周员外在这一带也是有名的人,因为家里富裕,所以出手大方。

    周遭店铺里的人一个个见他经过,都欢喜得很,争相引颈去看,热烈地喊着“员外、员外”

    好似拜活菩萨一般,恨不得他立刻进来店里撒几大卷银钱。

    谢菱把帷帽从桌上拿起,重新戴好,起身说“我们也去看看。”

    环生一边惊讶地仰头,一边“哎”了一声,匆匆忙忙站起来。

    心中纳闷,自家姑娘什么时候也爱凑这样的热闹

    走到街市边,才看清在大街正中,走着的泱泱一群人。

    光是打伞遮阳的仆人,就有四个,后面还有拿着扇子扇风的,端着新鲜瓜果的,甚至专门有个人拎着 一把小壶,往瓜果上洒水。

    这场面,令人叹为观止。

    京城中不乏高官富商,但能铺张到如此地步的,也实属罕见了。

    难怪这周围的商户都对他那么追捧。

    这样一个大富豪,若是愿意关照生意,哪怕从指缝里漏出一点儿,也够其他人挣的了。

    但谢菱的目光却落在那富户身边的人身上。

    他身高八尺,看似身上的衣着平平,但姿态典雅,步履端方,华贵之姿无法掩盖。

    那位周员外缠着他说话,他便偏头侧过脸来,露出深邃眉眼,山根高挺,显得冷漠孤僻。

    或许是伞下的阴影加深了他的轮廓,那一个侧脸,仿佛从人物画里走出来,偏头听人说话的神情带着微微不耐,笼罩着一层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高傲。

    乍一看他,并不会觉得是一个翩翩公子,因为他太过端方,且显得冷情,不好接近,但是他低沉的眉宇、严严实实系到脖颈最上方的纽扣,都让人忍不住想要知道,若是揭开他严肃拘谨的外在,内里会是何等模样。

    谢菱放下帷帽的遮挡,红唇在无人察觉处勾起弧度。

    所有人的焦点都在周员外身上,但谢菱却知道,在周员外身边走着的这一位,绝对是要被周员外所巴结的人。

    他是大金朝的大理寺卿,沈瑞宇。

    手握实权,主管贪官污吏,对某些人来说,如同执着生死笔的判官一般可怖。

    也是她第二本虐文中be的男主角。

    苏杳镜成为“阿镜”,是从大金七十年开始。

    而第二本书“玉匣”的时间线,是从大金六十八年开始。

    所以虽然苏杳镜是先去了黎夺锦的世界,但沈瑞宇世界时间线却在第一本书之前。

    相当于苏杳镜在第二本书中穿越回了过去。

    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没有阿镜,黎夺锦也还在边关,没有回京。

    那时的沈瑞宇,比现在要年轻稚嫩许多,职权也没有这么强悍,还只是大理少卿中的一员。

    但重点是,他从那时开始,骨子里便有了刚正不阿的习性,抓到任何一点有力的线索,都会如同鳄鱼一般死死咬住,不肯放过。

    他是一个好的调查员。

    也是谢菱现在正要找的人。

    谢菱看到那一大帮奴仆簇拥着周员外以及沈瑞宇进了戏园。

    其实谢菱没想到今天能遇到沈瑞宇。

    这对于谢菱来说,着实是意外,也着实是惊喜。

    她想了想,将环生赶回继续吃豆花喝甜奶,她自己则去戏园旁的古玩店消磨时间。

    以沈瑞宇的工作狂习性来说,谢菱不认为他能完整看完一场戏。

    果然,过去不到一刻钟,一匹快马加急赶到戏园门口停下,一个身手灵活的小厮飞快地跑进园中。

    没过多久,沈瑞宇冷凝的面容就在戏园门边出现,他绕过侍卫驻守的门口,走到稍远处青砖墙荫下的僻静处,同小厮谆谆交代着什么。

    接着小厮点点头,递给他一块铜制的令牌,又骑上马飞驰而去。

    沈瑞宇低头看了一会儿令牌,高墙之内,戏园里传来咿呀拖着长调的声响,沈瑞宇不耐地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才重新沿着石板路,往入口走去。

    谢菱眉尖挑了挑,随手拿起一件古玩,在柜台付了账,施施然推门而出。

    古玩店就在戏园正对面,不过十几步距离。

    大街上有人来来往往,谢菱戴着帷帽,减缓了自己的步速,恰巧被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撞个正着。

    她顺势往旁边偏了偏方向,背对着踉跄几步,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

    哐啷两声,铜制令牌坠地,瓷制的古玩赏物碎裂成片。

    沈瑞宇皱紧了眉。

    他吐出一口浊气,深深后悔今日不该来此。

    被人撞掉了公务要件,这是他最为不喜之事,哪怕眼前是一个背影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女子,沈瑞宇也并不打算容情。

    他本要动怒,对方手里宝贝捏着的瓷器却直接摔碎。

    若论损失,他这只是轻轻摔了一下的物件,自然是比不上人家毁坏的东西。

    这口气一忽儿就憋在了喉咙里,不再适合发泄。

    摔碎的瓷器一看就价格高昂,卖花的小姑娘吓得直抖。

    那头戴帷帽的女子却半分没有去可惜地上的碎片,反而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颊,塞给她一粒碎银,从她手上抽走一枝花。

    “好孩子,去吧。”

    风轻轻经过,将女子轻灵的声音送向耳畔,也吹起女子的帷帽,将那垂下的布料扬起半幅波澜。

    恰巧露出精巧的下颌,不笑而弯的朱唇,与记忆中的那人,如出一辙。

    沈瑞宇忽地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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