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红糖

    晋珐目光顿了顿。

    他笑笑, 卷起那几张纸,收进衣袖。

    弯下腰,低头朝楼云屏调侃道“原来, 屏儿今天巴巴地跑过来, 是来给我下禁令啦”

    楼云屏脸还红着,认认真真地反驳他道“不是,我写的这些,对夫妻二人都是起共同约束作用的, 一个家里,当然要一起遵守约定才行。”

    晋珐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日还是如往常一般, 没什么区别。

    楼云屏给了他东西后,便要走, 晋珐拉着她不愿意。

    这可是楼云屏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他还没高兴够,怎能这么快就放她走。

    楼云屏疑惑地看着他“可是,你还要温书呐。”

    晋珐有口难言。

    这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 现在不好否认, 简直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是,对于楼云屏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晋珐又有些不甘心。

    或许是之前, 楼家并不把这桩婚事放心上的态度让晋珐印象太深,他总觉得, 楼云屏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好像只是因为这桩婚事老是挂在嘴边, 说得多了, 她才渐渐当了真。

    这种感觉如同茅草屋里漏的风, 看不见摸不着, 却从生活中许多缝隙里钻进来。

    晋珐拉着她,忍不住问“你见不着我,难道不会想我”

    楼云屏讪讪,没立刻答。

    她性格好,到京城虽然不久,但也结识了附近不少朋友。

    其中有一个姑娘,跟她性格特别合得来,叫做何金晶,也是附近一家商户的女儿。

    楼云屏没事时,便和何金晶一起逛街闲聊,也很快活。

    其实,想起来晋珐的时间,并不多。

    晋珐看她摸鼻尖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问下去了。

    再怎么问,大约也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恐怕还会被气到。

    要温书的借口已经说出了口,晋珐也不好再改口。

    只好强行留着楼云屏,要她等自己背完一篇文章,再一起出去逛集市。

    即便已经在心中想好,不要对云屏的事操之过急,要从容些放慢步调,以免显得他太过痴心。

    但楼云屏的反应,让他还是不敢放得太慢。

    毕竟楼云屏并不像别家的闺秀小姐,情郎说什么便是什么,会安安静静地等在一旁,还满心欢喜。

    楼云屏等急了,或许真不会管他,自个儿玩自个儿的去了。

    晋珐草草选了一篇文章,说是夫子要求要背的,其实他自己早就温习过几遍,已经背了个七七八八。

    等当着楼云屏的面把全文顺畅背到尾,晋珐才假装从容不迫地起身,换了身衣裳同楼云屏出门。

    彼时天刚擦黑,行情不好的店铺已经关了张,生意兴隆的铺子则华灯初上。

    晋珐想给楼云屏买盒胭脂,左挑右挑,挑不中好的,楼云屏自己却不大上心,问就是这个颜色也行,那个颜色也不错,大多数时候,都探着脑袋左看看,右瞧瞧。

    晚间点着烛火,颜色看不太分明,晋珐正眯着眼比对两盒唇脂,就听一旁的楼云屏声音清亮道“哎,那个人是不是,谁来着,樊、樊肆”

    晋珐直起身看过去。

    果然是樊肆。

    他负着双手,站在一局棋前,似是正对着两个老头侃侃而谈。

    晋珐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坊间多有这样的事,有个诨名,叫做棋局贩子。

    就是拿出一副残局,自己不参与,招呼旁人来下,自个儿坐庄,赌谁能赢。

    其实这种残局都是有窍门的,谁输谁赢,一开始就定下来了,摆局的人,无非就是耍点小聪明,赚点庄子钱。

    这种随处可见的小赌局,不成气候,也为人不齿。

    大多做此事的,都是一些不学无术、碌碌无为的年轻人。

    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去哄骗旁人,以此挣钱。

    早就听说,晋府有意断了樊肆的月例银子,想来这樊肆大约大手大脚惯了,突然间没钱花用,便用这等法子来骗钱。

    若论嘴上的功夫,那樊肆倒是很合适这一行。

    晋珐不屑,便没有多看。

    最后把两盒唇脂都交给掌柜的包好,晋珐回头再去找楼云屏的身影,却找不到了。

    楼云屏溜到了樊肆那边。

    她多少觉得有点愧疚。昨天,她把樊肆误认为是来给晋珐贺生的人,她不知道那天也是樊肆的生日。

    自己的生日没有人庆祝,还要给另外的人祝贺,换了是谁,都会觉得心寒吧。

    她昨天问的那句话,无异于在樊肆身上再捅一刀。

    不过,樊肆昨天倒似乎一点不高兴的影子都没有,还和她聊了许久。

    她觉得樊肆说话很好听。

    哪怕是和他聊一块饼干糕点,他也能说出许多有趣的笑话。

    她跑到樊肆身后。

    樊肆站在廊下,身后人来人往,他没注意到她。

    楼云屏刚想开口,就听见樊肆在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因为你用左手下棋。”

    “换手换手也没用,你下一把会因为用右边鼻子吸气输掉。”

    “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看棋啊”

    “哈哈,你看,输了吧。”

    “”楼云屏退了两步。

    她昨天觉得谁说话好听来着

    这时候,老是输棋的那个大爷已经被樊肆给气得不行了,推开棋局站起来,把汗巾甩在肩上,苦大仇深地瞪了樊肆一眼,骂骂咧咧地说“以后别再让我下棋时碰见你。”

    那大爷走远了,樊肆耸耸肩,也要离开,却被一个年轻人冲上来揪住衣领。

    “喂,你什么意思,断我财路我好不容易钓到的鱼,才下两盘,就让你给赶走了”

    樊肆下垂的眼睛显得没精打采,伸手拍了拍那人的手背“唔,有话好好说。”

    对方哪里肯好好说,气得有点急眼了,死死盯着樊肆,像是认了出来,忽然笑了一下“哎,我还以为,这么嚣张是谁呢。你不就是最近那个有名的弃犬么你手伸这么长,不会还以为自己是晋家的小少爷吧”

    这人说话真难听

    楼云屏在旁边听着,都气得火冒三丈。

    可她跟樊肆连朋友都算不上,当然不可能冲上去帮樊肆吵架,那未免也显得太自作多情。

    她以为,樊肆会气得跟这人打起来,还想好了,若是他俩打得太凶,她就去附近报官,回来再作证,是对面这个人蓄意挑衅。

    结果她没想到,樊肆淡定地开口说“当然不是了。你想啊,如果我还是晋家的小少爷,我想断你财路,我刚刚为什么不拆穿你的骗局,你敢动我吗但我没有,我就是烦他烦得不行,说了他几句,他自己气跑了,可跟我无关啊。”

    他说得太过淡定,慢悠悠的语气里有一股自成一派让人相信的力量,揪住他领子的那个年轻人迟疑地一顿,莫名其妙地就顺着他问“他怎么烦着你了你干嘛说他呀”

    樊肆垂着眼,很不高兴地说“他下棋不穿鞋,脚臭得我很烦,棋都看不下去了。”

    “你有病啊”那人破口大骂,可也拿樊肆没办法,松开他的衣领,鄙夷地上下打量他几眼,自认倒霉地收拾东西走了。

    楼云屏听了全程,躲在一边忍笑忍得肚子疼。

    樊肆理了理衣领,转身,就恰好当场看到楼云屏弯腰憋笑的样子。

    “看笑话给钱了么。”樊肆声音平平地问了一句,和楼云屏擦身而过。

    楼云屏扶着柱子笑了好一会儿,费劲地擦着眼角的眼泪,直到晋珐来找她时,才总算缓了一点。

    晋珐看到她好端端的,松了一口气,又有点不高兴。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楼云屏眨眨眼,她出来前,跟晋珐说了她看见樊肆了,她以为那就是打招呼呢。

    但这事她确实有点理亏,只好狡辩说“你那么认真,我以为你还要挑一会儿呢。”

    晋珐给她气笑了“我还不是替你挑的你自己都不上心。”

    楼云屏叹气“我不爱打扮。以前在小水乡,哪用得着这些,用耳环花扮一扮,就不错了。”

    晋珐也想起了以前的事,笑道“是,再把花汁掐出来,涂指甲。”

    楼云屏嘻嘻哈哈地乐了一会儿。

    晋珐看她这样,又板起脸说“可现在不同了,你总要打扮的。难道大婚那日,你也不要抹胭脂么”

    楼云屏却心想还早得很呢。

    晋珐也没再说什么了。

    他不喜欢对楼云屏说重话,主要,是怕她不高兴。

    只是这些事夹在一起,多少还是让他觉得有点累。

    他提着东西,和楼云屏走出坊市,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晋珐先把楼云屏送回家里去,昨晚一夜没睡,此时疲惫感阵阵涌上。

    他捏了捏鼻梁,忽然想到了今天楼云屏给他的那几张纸里的内容。

    晋珐想到其中一条,有些疑惑地问“屏儿,你很反感妾室吗为何如此强调。和离这种事,岂能如此轻易说出来不吉利。”

    别的都还好,就是那一条,后面跟着的“婚姻即刻终止”,叫晋珐看着心惊肉跳。

    楼云屏却忽然扭头,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

    见他确实只是一脸疑惑,只是想不明白而已,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楼云屏才说“原本,爱就是只能给一个人。若是两个人的姻缘之中,多了别的人,那还叫什么姻缘呢”

    晋珐闷闷笑了一声“屏儿,你这个说法,好像别人说的妒妇。你看寻常男子哪个只娶一房的。女德里,也不许做妻子的这样蛮横。”

    楼云屏皱了皱鼻子,脱口而出“那什么封建余算了。总之,这就是我的规矩,也是我的底线,你能做到,就答应我,若是做不到,就罢了吧。”

    罢了什么罢了

    晋珐唇角敛了下来,心像是吞了一块铁似的沉。

    屏儿有时候,太过冷情,太过专横了,仿佛丝毫都不顾虑他的感受。

    或许真是他一直以来都对云屏言听计从,叫她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晋珐胸中很闷,这还是第一次,与楼云屏在一块儿时,他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将楼云屏送到家门口,将包裹递给她,也没什么话要讲,打算转身离开。

    却看见楼云屏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虚虚地接过包裹,动作有些呆滞,额上也冒出粒粒汗珠。

    方才她在外面就觉得肚子疼,不过,她只以为是忍笑忍得肚子酸疼。

    结果多走了几步,疼痛一阵比一阵加剧。

    晋珐惊了一下,刚想说话,楼云屏却已经自个儿忍着迈开腿,跨过了门栏,走进去关上大门了。

    晋珐只好顺着回路往晋府走。

    走了大约几百步,他又停下步子,折身回到楼家门前,拎着门环敲了几下。

    来开门的是楼云屏的三妹妹,她探出一个小脑袋,机灵地盯着晋珐。她认识晋珐。

    “你姐姐呢屏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三妹妹声音脆脆地说“姐姐来月事啦,肚子很痛。”

    晋珐才想起来这茬,他对楼三妹妹道“劳烦,等会儿还要请你开下门。我去买点东西,去去就回。”

    三妹妹乖巧地点点头。

    晋珐跑了两条街,买到了楼云屏常用的红糖,趁着月色又送去了楼家,站在门檐底下,看着挡住视线的围墙出神。

    小两口之间,总是会有争吵的。

    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真正成婚,但是哪对亲密的夫妻没有摩擦

    生气归生气,难受归难受,他却还是会忍不住心甘情愿地替她去买红糖。

    那时候他以为,他和云屏就会永远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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