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痕迹

    听到是沈瑞宇在外面, 谢菱第一反应是想叫婢女关上门,今日不再接受请礼。

    可沈瑞宇进来得太快,几乎陆鸣焕前脚刚刚离开, 他就已经走进了门槛。

    谢菱咬咬牙, 眼睁睁看着婢女点了一炷香,只好重新坐回了桌边。

    沈瑞宇坐在她对面, 满腹心事的样子, 看着谢菱发了一会儿的呆。

    “谢姑娘。”他出声艰涩,嗓音有些沙哑。

    “你还记得我吗”

    谢菱干笑一声“沈大人。前不久才见过您,又如何会这么快忘记。”

    她尽力以平淡的声调应付着。

    沈瑞宇的这个线是已经确定重新激活的,也就是说沈瑞宇现在明明认出了她的马甲。

    不知道沈瑞宇现在坐在她对面究竟是何心情, 不过, 谢菱也不想知道。

    沈瑞宇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好像要把那一口气沉进肺腑深处,否则无法支撑他下一次呼吸。

    他双手有些发颤, 把它们藏进了袖子中。

    过了许久, 沈瑞宇才开口, 喃喃地说“我知道, 你可能忘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希望你能永远忘了那天城门外的事,我希望你能一直是无忧无虑的玉匣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

    谢菱听着,认真理解了一会儿。

    沈瑞宇虽然确信她就是玉匣, 但似乎默认她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也不知道沈瑞宇这种观点是从哪里来的, 但确实帮了谢菱很大一个忙。

    起码她不用绞尽脑汁地去编谎解释, 沈瑞宇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沈瑞宇闭了闭眼, 再睁开,掩过泪光和哽咽。

    谢菱看着这一幕,心里有几分古怪。

    他这是在向她忏悔

    可玉匣要给沈瑞宇的谅解在那一年早已经给过了他,再也给不出更多了。

    他还想要什么呢

    沈瑞宇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似乎收拾好了情绪,重新对谢菱笑了笑。

    “抱歉,对你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当作没听过。”

    他眸色很深,看着谢菱的目光带着某种执着。

    谢菱“啊”了一声,敷衍应了一句“没关系,到这里来的人都常常说一些奇怪的话。”

    沈瑞宇不愧是成熟稳重的大理寺卿,短短几句话之间,他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变得平平整整,好似之前那一幕根本不曾发生过。

    他自如地和谢菱说笑起来,接话道“没错,这里毕竟是祥熠院。来这里的人,当然都有所求,就跟跪在佛前的人一样。有妄念,自然就会胡言乱语。”

    谢菱哽了一下。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沈瑞宇之前不是说信佛只为静心,没有目的的吗现在他怎么也有所求了。

    听说其余的人接受请礼,都是按照陛下旨意,传播佛法,洗涤心灵。

    可沈瑞宇平静下来后,却反而地和谢菱论述了几条佛法,生动有趣,听到最后,谢菱甚至都不由自主觉得,挺有道理。

    一炷香很快燃尽。

    沈瑞宇话语顿住,松开盘着的双腿,站起身。

    谢菱下意识地抬眸看着他,目光追了过去。

    沈瑞宇弯起唇。

    “玉谢姑娘,好像很想听我把这个故事说完。”

    谢菱耸了耸鼻尖。

    “我没有。不过,其余瑞人都是负责讲经布道,沈大人却反而教了我许多,岂不是亏了。”

    沈瑞宇笑了一声“不亏。和你待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我重新拾回的珍宝。”

    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谢菱决定直接厚脸皮地当作没听到。

    她把沈瑞宇送出门。

    没过多久,祥熠院宫门落下,进入宵禁时间。

    谢菱伸了个懒腰,总算可以休息了。

    沈瑞宇沿着宫墙慢慢地走远,心里想着。

    她一定不知道,她那个故事听到一半的表情,和过去一模一样。

    就算她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也不要紧,她对他而言,永远是玉匣。

    一个青衣婢女目送着沈瑞宇离开宫门。

    然后便从树后的隐蔽处折返,回到皇子的殿中。

    岑冥翳正在剪花枝,净选了开的好的,漂亮的,一一剪下来,高高低低地握在手里,时不时举起来看看,确认是否美观。

    想了想,又犹豫起来,替换掉几枝开得过艳的,而加进来几枝还缀着花苞的。

    这样,也能开得久些。

    青衣婢女在一旁低着头,禀报。

    “三殿下,今日陆将军和大理寺沈大人都去了祥熠院。”

    岑冥翳手上微顿。

    下意识开口问“她怎么说”

    “这。”青衣婢女面露难色,只回答道,“殿下不让我们再监视谢姑娘的住所,我们无从得知谢姑娘的反应。”

    岑冥翳神色稍稍收敛。

    是,他又差点忘了。

    “没关系。”岑冥翳看着手里的花,细细理着它们的茎杆,眸光中有丝缱绻。他温和地开口,语气轻轻慢慢的,好似在诉说一个甜梦,“我可以自己去问她。”

    青衣婢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她知道,殿下露出这种笑容时,若一不小心,大约又得有半个时辰会这样一动不动地发呆。

    她连忙将剩下的消息禀报完。

    “有两个小太监,将殿下不再惧黑的事情告知了皇帝。皇帝现在很感兴趣,似乎是决心一定要找到殿下痊愈的原因。”

    找原因

    找到了之后如何,无非是继续斩断他的倚靠罢了。

    岑冥翳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眸越来越沉冷。

    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冰凉,带着一丝嘲讽地道“他找不到的。”

    哪儿有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就连他当初,也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她的踪迹。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突然有了仰慕的神,定然是耗尽心血也要找到她。

    岑冥翳曾遇到过玉匣,后来,玉匣消失了。

    他也曾遇到过赵绵绵,只不过没过多久,赵绵绵也消失了。

    岑冥翳心中渐渐有了一种猜测。

    神在世间以不同的身份短暂停留,每一次消失,都会同时抹掉她在信徒心中留下的痕迹,所以从不遗忘的岑冥翳,才会忘记他曾经遇到过赵绵绵的事。

    但她不会真正离开。

    玉匣消失了,有赵绵绵。

    赵绵绵消失了,一定还有别的身份。

    这是疯狂的幻想,也是岑冥翳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到处寻找,竭尽全力地去搜索每一个跟“玉匣”,跟“赵绵绵”相关联的人,试图找到哪怕一丝痕迹。

    可最后得到的结局却是,这两个身份之间,彼此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们周围的人,也根本没有谁知道另一个身份的存在。

    岑冥翳也曾绝望过,他明白,自己并非被神选中的人。

    他既没有将神明从惜春楼中救出,也没能在神明被押送的途中去拯救她。

    他害怕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不够聪明,错过了神给他的太多次机会,所以他已经被神抛弃。

    可他真的很想、很想,再见神一面。

    十一岁那年,原本名义上被岑冥翳执掌的谛听也从他手里被剥夺。

    其实岑冥翳对谛听而言,一直就像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他对于这个组织、对于皇帝而言,是一颗棋子,是一个公用的头脑,任何人都可以把无法存留的信息塞到他脑海中,需要用的时候,再从他脑海里取出来。

    岑冥翳知道自己很无能,他对皇帝来说唯一有用的或许就是这个脑袋,是他唯一的凭仗。

    既然翻遍了别的地方都无法找到神,岑冥翳决定挖掘自己。

    他把自己的脑袋当成一件不值得珍重的物品,就像别人对待他时一样。

    他不顾一切地从自己脑海中挖掘着有用的信息,整日整夜地不睡觉,忙着将从出生开始记忆里的每一幅画面全部都仔仔细细地看一次。

    八岁时,他能遇见玉匣。

    十一岁时,他能遇见赵绵绵。

    他是不是还错过了别的什么信息

    有没有可能,在别的时候,他也曾遇见过神,只是又被抹消了痕迹

    那年岑冥翳十一岁。

    他不停地使用自己的头脑,累到冷汗一身接一身地出,大冬天的,宫里的宫人以为他犯了急症,吓得手足无措。

    过年时,其余人围着皇帝守岁,岑冥翳蜷缩在棉被里,拼命地往嘴里塞食物维持体力,一次又一次地用脑袋在床板上磕撞,试图想起更多。

    终于,上天垂悯。

    在大雪纷飞的除夕夜,岑冥翳力竭倒在床上,思绪渐渐飘飞,整个人像是魂魄半离体,浮在半空。

    他脑海中又觉醒了一段回忆。

    十岁那年,他被谛听送到北境去记录军机。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平静小镇。

    他趁看管他的太监不备,偷偷跑出去躲了起来,饿得栽倒在地,被一个小女孩救济到一个仓房里。

    他战战兢兢地躲着,白天,仓房木板上还有一些缝隙,可以透出光来。

    可到了晚上,仓房里就黑得瘆人。

    老鼠溜进来,都嫌弃这里穷冷,吱吱地用爪子抓挠木板,抓不出东西来,跑窜离去。

    他很清楚,他不可能这样躲一辈子。

    要么,被抓到,要么,病死在仓房中。

    他宁愿选择后者。

    第二天,仓房外来了一个新的人。

    他以前从没听过这个脚步声,警惕地蜷缩起来,脊背紧紧贴着薄薄的木板。

    他听见把他救回来的小姑娘在和那个人说话。

    那个人给了小女孩钱,小女孩就引着她来看他。

    若岑冥翳是一只瘦鼠,此时也一定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那人走过来跟他说话。

    声调很平,没有什么情绪,听不出怜悯或关切,起码,不像是要诱哄他。

    跟宫里那些太监不一样。

    她似乎是想给他帮助,还提到了平远王世子。

    岑冥翳捂住耳朵。

    好在,外面的那个小女孩替他拒绝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弯下腰来,凑在木板上的破洞边,好像想要看他。

    木仓里漆黑,她肯定看不见他。

    但是岑冥翳却能看见她的脸。

    饱满的额头,圆翘的鼻尖,下巴线条流畅,白白的脸很小,眼睛很大很大。

    岑冥翳呆呆地看着,忽然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弯着腰,长发有几束落在胸前,有几束搭在背后。

    阳光洒在她背上,看起来毛茸茸的,很暖和。

    岑冥翳无意识地伸了伸手,好像想要碰一碰。

    但她很快就走了。

    后来她再来的时候,珠珠病了,不在家。

    他以为她又会很快走掉,可是她没有。

    她还说,她是来找他的。

    岑冥翳微微睁大了眼。

    什么时候,他也被人惦记着了吗。

    她送进来饼和水,还跟他说话。

    她问他的名字,他没有回答,她就叫他小鸟。

    这个名字,很奇怪。但岑冥翳没觉得难听。

    和她说话的时候,岑冥翳很轻松地就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他不记得痛苦,也不记得忧愁,很专心致志地回答她的问题。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快乐。

    明明他还待在仓房里,他却觉得好像已经摸到了那天落在她背上的阳光。

    暖暖的,毛茸茸的。

    她离开了,留下一个“小鸟”的名字,还有一只落在阳光里的纸鹤。

    十一岁的岑冥翳汲取完这段回忆,浑身冷汗湿透,好像小死一次。

    院门外,爆竹声噼啪响起,热闹地庆祝着新年,迎接着喜气。

    蜷缩在湿透的冰冷的棉被里,岑冥翳也缓缓地弯起唇。

    他也在庆祝。

    他迎来了新生。

    从那之后,岑冥翳开始建立自己的力量。

    “谛听”是皇帝的信息网,用来监听朝臣的阴私,控制他们。

    岑冥翳在谛听中待了三年,知道“消息”这个东西有多重要。

    他是一本书,皇帝需要时便来读他。

    可他知道的,永远比皇帝读去的要多。

    招揽自己的人马,岑冥翳并没有费多大劲。他早已从皇帝身上学到了,秘密,是控制一个人的最好武器。

    很多时候他甚至没有亲自出面,一开始,他只是考虑着,一个未成年的皇子不足以叫人信服,更不足以叫人背着皇帝对他效忠。

    但后来,岑冥翳发现藏在幕后的效果很好。

    他伪装出了一个完美的纨绔性格,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脓包废柴,不管是皇帝,还是觊觎着皇位的人。

    他喜欢这样。

    安静,无声,谁也不要来打扰他。

    皇帝只在乎对他有用的人,因此他的“谛听”只监控三宫六院,朝臣住所。

    而岑冥翳笃信神迹还会再现,或许会在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所以他的力量辐射到了整个金朝领土。

    他是真真正正地在找神。

    他学会了耐心,一时找不到,他就继续找,终于在十三岁那年,叫他又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永昌伯府发生了一件事。

    这事不小,不过被永昌伯府瞒住,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恰巧,岑冥翳的信息网最知道的,便是所有“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事情。

    永昌伯的二子并非亲生,而是昔年生产时抱错的农户家子。

    长到十六七岁时,永昌伯将亲子接回府中,将抱错的假少爷退回农庄。

    更有趣的是,原本那位真少爷的青梅竹马,不仅没嫁他,反而嫁了那假少爷。

    这是大金七十三年的记载,岑冥翳曾经亲眼看过。

    可是没过多久,岑冥翳听闻晋府的那个少爷在到处大翻户籍册,还说,户部的人弄错了,全都弄错了。

    永昌伯府之子,身份到底不俗,户部的下属陪着小心,可查破了天去,都查不出来,那晋家少爷说的错了,到底错在了哪儿。

    岑冥翳听着有趣,闲来无事时重新翻了翻晋府的记载。

    却忽然发现,确实不对劲。

    记载变了。

    只有晋府真假少爷互换的事,而不见那假少爷成婚之事。

    这中间,有一个人凭空消失了晋公子原本的未婚妻子。

    晋公子试遍了所有的方法,都找不到那个人。

    十三岁的岑冥翳心口收缩,呼吸缓缓地收紧。

    他有预感,他又找到了,另一场神迹。

    他悄悄跟踪了晋珐很多日,后来,那个晋府的假少爷樊肆也出现了。

    岑冥翳将他们问过的问题、查过的信息全都记在脑海中,渐渐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的新名字,叫楼云屏。

    被青梅竹马的晋珐背叛,为了躲避麻烦,转头嫁给了樊肆。

    不知为何,这倒很像她会做出来的事。

    可是,她再次消失了。

    晋珐找不到她,樊肆找不到她。

    樊肆竖起了亡妻灵牌,对着灵牌呢喃时说,就算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六年,不可能消失。

    岑冥翳躲在樊肆看不见的地方,听着这句话,神魂再次震撼。

    六年

    何来六年

    两年之前她分明还是赵绵绵,难道他认错了

    不,不可能。

    凡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痕迹不可能完美地抹除。

    晋珐和樊肆都说,他们是重活了一世。

    重活一世。

    不会错的,这分明就是神迹。

    可是,神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的两个地方吗

    赵绵绵和楼云屏的存在,又要怎么解释

    除非,除非这根本就是不同的世界。

    在每个世界里,都有玉匣,有赵绵绵,有阿镜,有岑冥翳。

    可是在有的世界里,岑冥翳遇见了玉匣。在另一个世界里,岑冥翳遇见了赵绵绵。

    遇见阿镜的岑冥翳,也应当是在不同的世界。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一开始并没有关于赵绵绵的记忆。

    因为这个记忆,是他濒死之时,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身上融合来的。

    十三岁的岑冥翳震撼,又兴奋,以至于一阵阵地发抖。

    他知道,自己不仅仅找到了新的神迹,还很有可能发现了神降世的规律。

    回到住处后,他将玉匣、赵绵绵和阿镜的面容画在了纸上。

    他本不需要画下来,因为岑冥翳的记忆永不褪色,她们的面容无论是在纸上,还是在脑海中,都是精准鲜活的。

    但,将她们全都拓到一处后,岑冥翳发现了另一个规律。

    她们的眉眼、神容之间,流淌着几分相似。

    这种相似并不明显,它像是融入在骨血之中,很难说清是哪个部位一模一样,但若是亲眼见着这两人,必会觉得她们有些相仿。

    她们的面貌,都是神的折影。

    若还有新的折影,应当也与此相似。

    岑冥翳盯着这三幅画看了许久,然后将她们的眉眼、鼻唇、身形分别组合,画出了十几幅相似而不同的女子像。

    他一一地看过去,将这十几幅虚拟出来的模样记在了脑海中,然后将画卷全都销毁。

    从那之后,岑冥翳的寻找多了一个标准和方向。

    直到遇到谢菱。

    按照纨绔的身份,岑冥翳结交了许多狐朋狗友。

    在浪荡男子之间,少不了要聊女人。

    问及岑冥翳喜好什么类型的女子,他只笑笑,说了两个词。

    弱柳扶风,清澈无垢。

    其余人会意大笑起来,没过多久,就把一个又一个清秀女子引到他面前。

    岑冥翳本没奢望,后来,竟当真在其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不,应该说,那面容他当然是没见过的,但是他曾画下过一张与她极其相似的容貌,相似到了,岑冥翳的胸腔瞬间鼓噪,剧烈跳动不止的地步。

    他找机会见她。

    在朝安寺,他看着她被大姐刁难,被贵女欺负,却不敢上前。

    她好柔弱,他不敢以外貌认人,生怕认错了皮相,惹神明失望。

    直到看到那谢氏女即便羞恼地红着眼,像兔子一般可怜可爱,仍扬声斥骂不讲理的晋家小少爷,岑冥翳脑中嗡的一响,终于忍不住动作。

    他赶走了晋家姐弟,强压着让浑身发颤的躁动,一步步靠近她。

    向她走近,就好像走近瞻望了许久的神像,生怕她忽然之间,就像兔子一样吓跑了。

    只不过和她说了两句话,岑冥翳已经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冲到头顶。

    因旁边还有外人瞧着,岑冥翳才暗暗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克制住。

    分开之后,一旁的陈庆炎贼眉鼠眼地问他“这一回,是你喜欢的型不”

    岑冥翳喉咙烧干,哑得无法出声,只点点头。

    是,就是他喜欢的那一个。

    神落在世间,像经过花丛的蝶,好在这回终于,被他捉到了。

    极盛大的狂喜之后,随之涌来的是达到极点的焦虑。

    她会喜欢他吗

    这次他会成为那个被选中的人吗

    她什么时候又要离开呢。

    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不敢让神发现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

    他是一个卑劣者,是一个偷窃者,他窥探神明,还想

    不行,他不敢想。

    他不敢奢想留住她,只能渴盼,如果他可以让她满意,她可不可以告诉他,她下一次要出现的时间地点。

    和她相遇之后,岑冥翳的生活里好像就一直只在发生好事,幸福得他都有些惶恐,但这惶恐又被他更大的贪心压制住。

    她说,好喜欢他。

    可是这世上还有很多个她曾选中过的人。

    她可以,只喜欢他吗

    休息了一晚,谢菱又感觉精神充沛。

    吃早饭之前,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了一下。

    希望今天三皇子能早点来,还有,不要再出现奇奇怪怪的人。

    谢菱不常祈祷,不仅仅是因为她不相信这个世界的神,对这个世界无所求,还因为,她运气也就那样。

    买彩票从不中奖,买盲盒永远不回本,她许的愿,什么时候成真过。

    谢菱叹了口气,结束祈祷,老老实实开始吃早饭。

    差不多刚吃好,窗棂轻轻响了一下。

    谢菱精神百倍地抬头,一边露出甜甜的微笑,一边转身。

    “三殿下”

    谢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从窗户里轻巧翻进来的人,并不是岑冥翳。

    陆鸣焕面色古怪地停在窗前,眸光斜睨着她。

    “三殿下我就知道”他的语气像被谁踩到了尾巴,跳脚地喊,“你一定是跟他有来往。”

    谢菱头皮发麻,怎么会是他

    她走过去,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要胡说。你违背规矩,擅闯我的房间,现在快出去”

    “我就不。”陆鸣焕面色黑得能滴水,阴沉沉地看着她,轻轻咬牙,“你不装了你倒是继续装啊,昨天像个石像一般,对着我,一句话都没有。”

    谢菱深吸一口气,仰起头盯着他,直言道“所以,陆公子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我不愿意见到你,我跟你没有话说,你若是知情识趣,早早离开才对。”

    陆鸣焕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忍不住捏住谢菱的下巴,用了些力气。

    “也只有你只有你会这么对我。”

    他眸光不停地来回闪烁着,好像在挣扎着什么,昨天他以礼相待,被她嫌弃,今天他就暴露本性。

    他本就是个不讲理的人,他讲理,阿镜也不曾看他,他不讲理,阿镜倒会多睨他一眼。

    谢菱被他捏得很痛,气得眼神发冷。

    她和他无冤无仇,凭什么遭此对待他不讲理,她也无需讲,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只茶壶,就要去砸陆鸣焕的脑袋。

    “谢姑娘,有访客到。”门外响起唱喏声,“平远王世子前来请礼。”

    谁黎夺锦

    谢菱一身汗毛倒竖。

    她转头,盯向陆鸣焕。

    “你现在出去,和他说,你方才惊吓了我,我不见客。”

    陆鸣焕眯起眼睛,瞄了一眼她左手举起的茶壶,哼笑“惊吓了你黎夺锦,他为什么要来见你。”

    谢菱哪有时间和他废话,压低声音快速道“不然呢那你要怎么出去平远王世子耳力过人,你再翻窗,一定会被他发现。”

    这冠冕堂皇的话是她说出来哄骗陆鸣焕的。

    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让陆鸣焕解决黎夺锦,用魔法打败魔法。

    哪知道,陆鸣焕嗤笑一声。

    “你想错了,我不出去不就行了。”

    说完,他松开谢菱,趴下身子,飞速地钻进床底。

    “你”

    身后吱呀一声,婢女久久没听到回应,已经将门扉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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