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计划

    沈瑞宇定定地坐在原处, 眸底被蒙上了一层阴翳。

    浅淡的日光从槛窗格心里漏下来,一缕缕照着空中游动的浮尘。

    缥缈,细小, 容易消失。

    原来这就是“过往”。

    沈瑞宇怔怔坐了好一会儿, 香灰烧尽,落在坛中。

    他无言地站起来,好似浑身力道都被卸去,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

    谢菱蹙了蹙眉。

    她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如同瞬间掠过的光影, 若不抓住,便会在下一刻逝去。

    谢菱下意识地牢牢攥住了那片光影。

    “沈大人。”她忽然出声留他, 彼时沈瑞宇已经走到了门外。

    沈瑞宇慢慢地回头,目光惨然, 浑身弥漫着痛意。

    “我虽然, 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但我记得,她直到最后也只希望你能获得衷心的幸福。”

    “那些细枝末节,只是过眼云烟,你也像我一样忘了吧。”

    沈瑞宇喉中震颤, 眸底折射出浅泪的光亮, 在他来得及说出什么之前,门扉已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七日很快过去。

    谢菱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 耳边朦朦胧胧听见银勺刮在瓷杯壁上的声音。

    微凉的勺子递到唇边时, 谢菱很配合地将药咽了下去。

    等了一阵子, 谢菱张开唇, 哑声唤“岑冥翳。”

    身边的人动作一顿。

    谢菱深呼吸了一下, 又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知道是你。”

    身旁那人依旧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谢菱唇边递上来一颗药丸。

    这是她之前没没遇到过的情况,谢菱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便张开嘴将药丸咬碎吞咽下去。

    这一回,她浑身的力气恢复得很快。

    就像身上压着的重石被挪开,谢菱睁开眼,立刻转过眸光,看向旁边。

    仍然是在上次同样的房间,也是同样的陈设。

    岑冥翳就坐在她身边,床幔遮下来的阴影罩住他的脸,只有一双乌黑的眼睛在影子中发亮,如同拥有夜视能力的强大猛禽,在注视着自己唯一的目标。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岑冥翳缓缓靠近,双手撑在谢菱的身侧,将她禁锢在床和他之间。

    谢菱看着他,喃喃地说“我知道是你。我也知道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

    看到屋子里没有其他人,谢菱便明白了过来。

    岑冥翳没有打算再掩饰了。

    岑冥翳慢慢地俯下身,谢菱屏住呼吸,还以为他要做什么,他却是将侧脸靠在了谢菱柔软的腹部,像是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般。

    他将鼻尖抵在谢菱衣服的皱褶上,用力地嗅着,他的胸膛硬邦邦的,又有坚实热烫的韧度,抵住谢菱。

    双臂从谢菱的腰下穿过,紧紧地搂着她。

    谢菱下意识地绷紧了呼吸,连脊背上都有些微的颤栗。

    这感觉太像一只猛兽趴在自己最柔软的腹腔上,哪怕明知道他不会伸出爪子,却也避不开本能的紧张。

    用力地深吸气许久,岑冥翳脸上的疲色终于消退些许。

    “抱歉。”他的声音还是很低醇,顺着胸膛的共振传上来,缠绕在谢菱的周围。“我最近,不是很能控制自己,所以没有去见你。”

    谢菱感受到了,他的失控在进一步恶化。

    他拥抱的力度霸道又偏执,眼尾也有许久没休息好熬出来的微红。

    仿佛他的本质正在一层层地突破他身体的束缚,如同一只巨龙在他体内张开了双翼。

    但他还是很有礼貌。

    这种反差,让谢菱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受。

    他的气息一刻不停地侵犯着谢菱身周的空间,谢菱渐渐也觉得有点热。

    她下意识地想动一动身子,换个姿势,这点小小的动静却立刻被岑冥翳镇压住,他警惕地再度收紧谢菱的腰际,力道带着不容挣脱的强悍。

    一边束缚她的同时,岑冥翳又趴在她肚子上扬起眸,瞳眸深深地看着谢菱,眼角微红,小声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

    谢菱甚至来不及责怪他。

    她有太多问题要问岑冥翳了。

    他为什么匿名给自己写信,是通过什么方法把她带到这里,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现在朝堂中针对他的人越来越多

    她盯着岑冥翳的脑袋。

    他没有束发,乌发浓密柔软地铺洒在榻上。

    他眷恋地靠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双眸很黑。

    谢菱忽然不太想问那些问题了,以后再问也来得及。

    “没有时间了。”岑冥翳忽然开口,低声说。

    “什么”

    “你要离开这里。”岑冥翳凝视着谢菱,“离开京城。”

    谢菱吓了一跳。

    “离开京城”

    她只想过出宫,却没想过还需要离开京城。

    “是。”岑冥翳拿出一块令牌,塞进谢菱手里。

    谢菱翻手拿过来看,上面刻着一个“冥”字。

    “离开京城,到很远的地方去,越远越好。”岑冥翳合上她的五指,和她一起握着那块令牌,“我名下有许多铺子,遍布金朝大大小小的城镇,你拿着这块令牌,不用带盘缠。”

    谢菱觉得手心的令牌发烫,扎手。

    岑冥翳说出这番话,定然不是突如其来的,他肯定已经计划了很久了。

    “为什么”谢菱快速地问,“发生什么事了,非要离开京城不可”

    “这里很快就要乱了。”岑冥翳隔着衣裙,在谢菱的腹部吻了一下,抬起身子慢慢地靠上来,抵着谢菱的额头,眼眸深邃得看不透,“只有让菱菱先去别的地方,我才安心。”

    “岑冥翳,”谢菱一阵慌乱,“你真的要去争东宫之位”

    “我不要那个。”岑冥翳轻轻地咬了会儿谢菱的鼻尖,好像大半心神都放在亲昵上,只分出小半心思来回答谢菱的问题,“但也不能让岑明觐称帝。”

    岑明觐,是四皇子的名讳。

    “否则,一切都会终结。”

    “原本我不在意,可是现在,”岑冥翳笑了笑,指尖卷着谢菱的鬓发,“菱菱答应嫁我,我不能让它灭亡。”

    灭亡,是说什么

    这个王朝

    谢菱还想再问,门外却被敲响。

    只敲了三下,两急一缓。

    岑冥翳撑起身子,站在床边整理衣襟。

    谢菱也忍不住爬坐起来,伸手去拉岑冥翳的衣摆。

    他回过头,唇边带着笑意,牵住她的手,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等我。”

    谢菱这一等就等到了子夜。

    子夜,京畿中的旅舍四下安静,唯有一道人影行色匆匆。

    是那位收拾了包袱行囊的李统领。

    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他原先侍奉的将军从京中回军后便暴毙猝死,绝不是意外。

    军中一定出了问题。

    他若是现在回去,联合几位将军生前的亲信提高戒备,或许还有转圜之地。

    在宫中,他看到了那么多不该看的,若是再不离开,孤身一人在此,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去。

    李统领不敢再耽搁,一路疾走到僻静处,跨上白日偷偷藏在这里的快马,逃命一般飞奔出城。

    深夜,宫中还亮着灯。

    灯烛飘摇,宫女拿来灯罩护住。

    烛影之中,衣摆上绣满龙纹的四皇子坐在堂上,听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禀报。

    “那李统领已经离开城门,想必过几日便能抵达鹿城了。”

    “好,好得很。”四皇子愉悦道,“那日该让他看的,可都让他看见了”

    “看见了,吓得不轻。想必再过几日,边境便满是疯皇的流言。”

    “还不够。父皇那边,可有什么动向”

    “今日又拿那些瑞人取了一回血,不过,陛下说这回的丹药没有上次效果好,疑心是这些瑞人不中用了。”

    “上回,殿下您在陛下身边提起的南疆蛊女,陛下其实很感兴趣,这几日又在念叨着。”

    “那就再加把火候。”四皇子啧了一声,不满道,“禁军被父皇养了这么些年,全养废了,找一个蛊女之子都找不到,父皇是何等奸猾的心性,没亲眼见到人,又如何会确信。”

    “不过,禁军一再派出去,找蛊女之子的消息,多多少少漏了出去,该知道的人,也已经都知道了。”小太监嗓音轻柔,掐着尖尖细细的声音回禀。

    四皇子哼笑一声,指尖圈起,弹了弹衣摆。

    “那就再等几日罢。”

    半夜下起了雨。

    高大身影披着玄色斗篷,从雨中大步走来,冷雨啪嗒嗒砸在他的兜帽上。

    游廊中灯火被飘雨浇灭了,他走进来,如同黑影融入夜中,无人察觉。

    除了一柄折射着银光的剑。

    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在剑身上,铮然作响,剑刃抵在脖颈处。

    他稳然不动,抬手摘下了兜帽,露出被雨水打湿、更显挺俊的眉眼。

    “三殿下。”徐长索执着剑,声音压得沉沉的,“谢菱在何处。”

    岑冥翳直视着徐长索。

    后者冰冷的目光中有敌视,有焦虑,有悔恨。

    他很在乎谢菱。

    岑冥翳似乎丝毫察觉不到颈边抵着的剑尖,却是反过来问了徐长索一句。

    “你很想保护她”

    徐长索拧眉,手中握剑握得更紧。

    “自然。”

    他打探来的消息不全。

    不仅仅是那安神汤有问题,连瑞人房中的香炉也有问题。

    从七日前开始,锦衣卫就被限制在宫中的行动,徐长索千方百计打听,也只听到少许消息,说瑞人被成批带走,又被成批送回。

    今日徐长索褪下飞鱼服,换上夜行衣,冒死潜伏在祥熠院外,却被他认出,谢菱房中的人,并非是谢菱。

    徐长索被焦虑的蚂蚁爬满了心脏,找了几个时辰,才顺着线索,加上猜测,找到了三皇子这里来。

    岑冥翳却又问了一句。

    “那你为何,不从一开始便护好她”

    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话,徐长索愣住,眸中逐渐渗出错愕。

    那一回,在鹿霞山上,谢菱在帐内褪下鞋袜换药,三皇子将他叫到帐外,也说了一句相似的话。

    后来谢菱还问他,三皇子对他说了什么。

    当时他没有在意。

    那时三皇子对他说,若是要看一个人,便好好儿地看。

    徐长索的剑尖抖颤,最终失力地坠落下来。

    他没有好好儿地看护住赵绵绵,现在对谢菱亦是如此。

    徐长索失神地拄着剑,艰难半立着。

    可三皇子,为什么会知道赵绵绵与谢菱的关系

    “你为何会知道”徐长索咬牙,失声地问。

    是不是谢菱告诉他的

    徐长索甚至还想问,谢菱是如何提起这件事的,徐长索想知道,她是怎样回忆他,这都是他不敢、也无法当面问谢菱的事。

    可岑冥翳只是无言地瞥了他一眼,重新戴上兜帽,漠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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