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全知

    “那苗蛊后人姓白, 也常穿一身白衣,神龙见首不见尾,偶然捕捉到几次踪迹, 都是在市井游荡。”

    青衣侍卫见岑冥翳感兴趣,便将自己所知详细道来。

    “其人如鬼魅一般,混身散发煞气,看谁都像是要活剐了一般, 可怖异常。”

    “他要找的目标, 似乎是位年轻姑娘。”

    “据说昔日他曾受伤落魄, 被一名采药女救下,他要找的, 便是那人。”

    “这也不稀奇,但怪异的是,曾有人亲眼看见他携着一口木棺,里面装满了药材,还躺着一个女子, 状若好眠。那姿容神态, 与他寻人时所述特征一模一样。”

    “他找来找去, 找的却是一个死人。我看,这儿多少是有点毛病。”青衣侍卫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撇嘴道, “即便四皇子费尽心机找到他, 也大约是派不上用场了。”

    岑冥翳眸光忽然急促地闪动。

    在别人听来, 这或许只是一个市井怪谈,但在岑冥翳耳中, 却分外熟悉。

    当一个人掌握了世界上太多事情的时候, 越是接近于一个全知, 他就越会明白,世界上没有偶然。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也是如此。

    “采药女”

    岑冥翳喃喃重复着。

    过往的画面唰唰飞过,在他脑海中飞快地复现。

    鹿霞山上,谢菱为受伤的贺柒采药,因而落单,遇上了他。

    谢菱是阿镜,是玉匣,是楼云屏,是赵绵绵。

    可这几人个身份,都不应当会对山草药熟悉。

    岑冥翳心口猛地缩紧。

    是他遗漏了。

    她在这世上的踪迹,他并没有完全掌握。

    他太过大意,没有发现自己的盲区。

    盲区的后果便是变数。

    现在,这个变数出现了。

    对于习惯了掌握一切的人,变数便意味着绝对的危险。

    岑冥翳眉心紧蹙,忽然胸腔一阵剧烈的起伏,喉间痒痛,咳嗽不止。

    他匆促用手巾捂住嘴,双肩抖颤,放下手时,手心的巾帕上一团鲜红。

    青衣侍卫面色凝重,担忧望向身边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的主子。

    “殿下,那药还在磨制中,您的身子”

    “无碍。”岑冥翳拦下他未尽的话。

    他自己的情形,他很清楚。

    那药本就只有镇静的作用,让他不至于自己同自己互斥。而今虽然没有药,他却也有别的念想来控制自己。

    只是偶尔失控时,会反噬得比以往要厉害些罢了。

    “想办法,同清儿联系上。”

    青衣侍卫闻言少怔“清儿离开后,断绝了所有联系,她们的行程没有其他人晓得,我们如何能”

    “半日之内若联系不上,替我备马,我亲自去寻。”

    青衣侍卫扼住话头。

    当时殿下安排谢姑娘离开,为了绝对安全,没有将路线泄露给清儿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可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殿下怎可能离开

    侍卫垂首,果断应道“是。”

    清儿解开辔绳,放马自行离去。

    马蹄在泥径上留下的痕迹很快被雨水冲去,再寻不着。

    接下来要行水路。

    清儿将衣物递给谢菱,指了指谢菱身后的茂密树丛。

    “谢姑娘,舆箱就藏在隐蔽处,可更衣。”

    谢菱点点头,看了眼手中的衣物,全是绸缎,但并不华贵,很符合行商的派头。

    她正要转身,清儿又目含关切,问了一句“姑娘的身子可有好些么”

    谢菱顿了一下,胡乱点点头。

    这几日她脑中时常传来疼痛,偶尔一阵阵的胀痛,不剧烈却缓慢得磨人,偶尔是尖锐抽痛,像是脑髓也要被绞出来一般。

    清儿猜测是连续赶路又受了风寒,犹豫要不要停下来歇息,谢菱却阻止了她。

    岑冥翳做的计划定是环环相扣,若是打乱了什么步骤,引起后续的麻烦,就很不必要了。

    她想早点度过这阵子,早点回宫。

    谢菱回身钻进舆箱,解下衣扣更衣。

    布丁安静地待在舆箱中,谢菱用旧衣将它裹住,免得它受冻。

    岑冥翳不知对此事计划了多久,清儿又会什么时候带她回宫

    她等着岑冥翳处理好宫中的事情,她才能弄清楚谜团,厘清自己的思路。还有她的任务,不管这一次是be,还是能达成小美人鱼结局。

    换了一半,谢菱忽然听见外面的雨声中,夹杂着打斗声。

    按在领口的手指松开,谢菱将布丁塞进怀中,悄悄地从帘子往外看。

    她一面拉上外衣遮住肩头,一面凝神看去。

    不远处的山林间,另有一人身穿白衣,头戴蓑笠,雨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楚身形,他身旁围着几个小混混,似是打定主意要抢他腰间的钱袋。

    路遇不平,谢菱本应相助,但她现在自身的事也棘手的很,不可能再去掺和旁人的事。

    谢菱系好腰带时,外面已经打了起来,听声音还很激烈,想来那落单的白衣人并未落入下风。

    她穿戴整齐,搂着怀中的布丁正要钻出舆箱,却听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近。

    那几人竟是边追边打,往这边来了。

    谢菱蹙眉,安静不动,免得引起注意。

    清儿若有默契,此时也应该远远躲开,越是假装这里没有人,才越是安全。

    免得那一伙小贼抢了白衣人,还要再盯上她们。

    谢菱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外面的打斗声渐渐歇了。

    不知是跑远了,还是两败俱伤,分别溜走。

    谢菱又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清儿靠近的声音,便只好自己悄悄从舆箱中溜下来。

    她才刚刚在满地落叶上走了两步,一柄尖锐利剑忽然带着遒劲力道,直挥向她的双膝。

    再多走一步,她双腿便要废了。

    “女子”

    身后的声音含糊传来,似是有些疑虑。

    谢菱不敢回头,只从余光瞥见身后白色的敝膝。

    竟是那落单的白衣人,胜了。

    可他有剑,谢菱不敢贸然猜测他是好人,依然悬着心口。

    她斟酌再三,终于出声道“我与兄长同伴路过此地”

    话没说完,身后的脚步声忽然急促,将满地枯枝落叶踏得哗哗作响,疾步朝她走来。

    谢菱的手腕被用力攥住,那人的手劲如铁爪钢铸一般。

    那人站到了她对面,斗笠下垂着的黑纱轻微地颤抖,抓着她的手亦如是。

    谢菱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山风吹过,冷雨飘摇,黑纱贴在了那人脸上,若隐若现显出俊逸的轮廓,以及覆着双眼的缠布。

    “瑶瑶”

    谢菱脊背猛地抽上来一阵战栗,冷意直逼头顶。

    那人焦急地伸手,摸索上谢菱的脸侧,被谢菱用力避开。

    他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又将手伸回去,掀开自己面前的面纱。

    他一身白衣,与发上的羊脂玉簪浑然一体,眉如远黛,鼻若山岚,脸如桃杏,若不是多了那条缠眼的白布,分明是一个光凭模样便要令人痴醉的艳丽公子。

    这人,不是那被称为剑圣的白靡,又是谁。

    “瑶瑶。”

    他又喊了一遍,这回声音中却带着鼻音与哽咽。

    两行眼泪忽然从蒙着白布的眼中流下来,汇聚在少年的下巴尖上,不断地颤动。

    “叮。”系统响起了久违的提示音,“宿主,第三个世界副本已重新激活。”

    谢菱面色苍白,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遇见白靡

    还被他当场认出来。

    她只说了一句话而已。

    白靡眼上覆着白布,眼泪不停地流下,汇聚在雨水中。

    他紧紧攥着谢菱,喉间压抑不住地呜呜不止。

    谢菱越是想理清思路,越是脑袋中混乱成一片。

    尖锐的疼痛再次袭来,这回连脊椎都刺痛得麻木,好似被人从天灵盖狠狠扎了一针,身子不受控制地软倒下来,昏死过去。

    醒来时,谢菱身处一个暖和木屋。

    这不是清儿告诉她的路线。

    她现在,被白靡带到了另外的地方。

    谢菱心中被慌乱和恐惧充盈,她攥紧自己的裙边,逼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软软的触感贴到她的脸颊,毛茸茸的。

    谢菱偏过头,是布丁。

    布丁浑身被炉火烤得干爽暖洋洋的,蹭在谢菱脸上很舒服。

    谢菱心中稍稍定下来了一些,在榻上爬坐起来。

    木杖轻轻点在地上的声音时不时在门外响起,似是盲人在走来走去。

    白靡,盲了

    他眼上覆着的那条白布

    木门忽然被推开。

    白靡站在门外,换了一身白衣,干净簇新。

    他把手杖放下靠在门边,平稳地端着一碗热粥,跨过门槛,将粥放在了床边小桌上。

    他覆眼的缠布也换了一条,干爽整洁,看不出狼狈之态,只是他大约忘了洗脸,脸上的泪痕犹清晰可见。

    白靡坐在床边,脸偏向谢菱的方向,双手撑在床榻上,好像要倾身听人说话一般,唇边的笑容很甜。

    他以前模样更甜。

    谢菱记得他的双眼,迎着阳光时带着浅浅的亮金色,像盛了秋日最好的那一汪蜂蜜,笑容也像是深秋树梢上,阳光最饱满的那一颗苹果。

    可偏偏,他的内心和外表是极度的反差。

    白靡就是一个天生坏种,若有必要,烧杀抢掠他将无恶不作,杀人越货也只是稀松平常。

    谢菱咬紧牙关,将怀中的布丁悄悄挪到身后。

    “瑶瑶。”白靡伸手,摸索到桌上的粥碗,将它往谢菱的方向轻轻推了推,笑靥清甜,薄唇水红,“粥熬好了,你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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