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清晖

    苏杳镜静静地坐着。

    是她把这个任务想得太简单了。

    她以为只要走完了剧情, 不管是be还是获得真爱,最终的结果,都是她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可, 哪里会有那么好的事

    苏杳镜忽然在此时想起了那天, 岑冥翳给她玩的那个蛇环锁。

    九条蛇朝向不同的方向, 最后合拢为一体。看似严丝合缝, 没有任何区别,可只有把内部拆解开才能看出, 每一条蛇都是不一样的。

    还有岑冥翳对她说的那句话

    起因不同,结果怎会相同。

    这样简单的道理,甚至有人早早提示过她,她却没有看透。

    主神的把戏,她反倒当了真。

    系统似乎很是焦急, 一直在苏杳镜的脑海中说着什么,语速急促。

    苏杳镜却反而在这最危急的时候最平静。

    她的心意很坚定。

    主神想要她牺牲自己, 像小美人鱼那样消失,只留下梦幻的泡沫

    不可能。

    为了感情,苏杳镜可以付出的东西里,绝不包括她自己。

    苏杳镜慢慢眨了眨眼睛, 渐渐回神, 重新在脑海中搜寻系统。

    她要离开这个世界,不管用什么方式。

    “宿主”

    刚刚系统在苏杳镜脑海中说了许多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系统继续小心地呼唤着她, 声音有些虚弱。

    在苏杳镜进入穿书世界时和系统签订了契约, 其中有一条是, 系统可以寄居在脑神经内与苏杳镜进行交流, 这种交流不依赖听觉, 只要苏杳镜醒着,就能随时随地听见。

    但,若是系统让宿主产生了心理上的抵触和不信任,宿主就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屏蔽系统。

    刚刚苏杳镜对它一点反应也没有,系统便知道自己是被屏蔽了。

    系统看着自己的思维触手,虚无地摆动。

    它明明没有人类情绪,但此刻它的智脑中却似乎自动模拟出了“沮丧”。

    直到再次听见苏杳镜的一声“系统”,它周围的光屏才再次倏地亮起来。

    “宿主,我在。”

    它忙不迭地对苏杳镜说,“宿主,本系统会尽全力为宿主寻找主神的破绽,让宿主不被完全记忆。只要不被完全抹除,那些遗漏的记忆也可以找回的。”

    系统语速很快,生怕苏杳镜又把它屏蔽了。

    苏杳镜半晌没有回答。

    就在系统紧张到发出滋滋声的时候,苏杳镜总算开口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询问语气里没有带着嘲讽,只是单纯的疑惑,却比嘲讽更寒凉,“你是要帮我”

    “是的,宿主。”

    “为什么”

    “因为本系统的运行原则就是,一切以宿主的幸福为福祉”

    “不是这个。”苏杳镜冷静地打断了它,“你是由主神创造的,你的原则一定在主神的规则之下。你凭什么去反抗主神”

    她不会再轻易地相信系统的话,从此以后,系统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必须有足够说服她的理由。

    系统再次顿住。

    它停了许久,最终开口,声音像是老旧的齿轮彼此摩擦一般粗糙迟钝“因为我不希望那些宿主的马甲消失。”

    苏杳镜愣了愣。

    “无论宿主如何否认,她们都是宿主的一部分,和宿主共生。可是,如果连宿主都忘记她们,她们就会真的消失。”

    “我不想她们死掉。”

    “宿主,你的每一个马甲,我喜欢。”

    接着是一连串无意义的电子杂音。

    系统觉醒了不属于它的人类情感,构造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语序颠倒,发声混乱,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恢复。

    它主动静音,不再继续打扰苏杳镜。

    这样的理由

    苏杳镜抿了抿唇,在脑海中屏蔽系统,不让它再读取自己心里的信息。

    其实,她有百分之五十的相信。

    系统说要去寻找主神的破绽,苏杳镜不管到底信它多少,都不可能傻傻等着。

    她不能坐以待毙,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再继续被白靡困在这里。

    灶房中,白靡对此一无所知。

    他摸索着勺柄,从锅中稳稳地盛出一勺粥,放进碗里。

    瞎了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他早已经适应如何不用双眼生活。

    盛好后,白靡将木勺上下沥了沥,放回锅中。

    捧起粥碗,放到面前轻轻嗅闻。

    粥里面放了花生莲子,很浓很香,是瑶影喜欢的。

    也比瑶影自己做的,好吃太多了。

    回忆着瑶影做饭的味道,白靡情不自禁地弯唇笑开,唇边漾着一个甜甜的酒窝。

    但笑着笑着,两行眼泪又将蒙眼的白布浸湿,从颊边滑落下来。

    他抬起手,握着拳用手背将泪拭去,这样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娇气,但再也没有人会在此时过来劝哄他。

    瑶影根本不会做饭,但她自己意识不到。

    因为她从小到大就是自己照顾自己,她没吃过好吃的东西。

    或许有时候,偶尔偷看到别人家做饭,就偷偷记下来,回家后想办法学着那模样做,可大约终究是没天赋,做出来的总是乱七八糟。

    可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吃她做的饭,也没有人会告诉她这个不好吃,瑶影就一直以为,她做得很不错。

    还挺骄傲。

    白靡第一次喝她煮的粥时,恨不得转头去喝自己熬的毒药。

    起码没这么喇嗓子。

    他不要吃粥,瑶影很低落,端起碗走开,后来她自己蹲坐在堂屋里的小木凳上,睁着大眼睛自己吃粥的模样,又让白靡觉得很可怜。

    可怜的人,就像虫子。

    生命软弱,又无趣。

    他在瑶影的房子里住下来。

    白靡对这里不熟悉,踢坏了一株瑶影栽的小花,将瑶影挑上来的井水撞倒,倒得到处都是,很难说清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

    但瑶影统统都没有介意。

    她重新把花扶好,明明是那么一株根本不起眼的寻常野花,她也还是拿着小木铲轻轻替它拍好土。

    一桶一桶的水也重新挑好,冷眼旁观者她慢慢装满三只大水桶,白靡皱起眉,他居然觉得有种满足感

    怪异。

    白靡扭头离开。

    他把瑶影完全当做了一个免费的劳力,瑶影也如她所说,从没有再跟白靡提过报酬,相反,白靡无论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尽力地满足。

    白靡觉得她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家人,只不过多了一个名头而已,就能区别这么大吗。

    可怜虫。

    他有自己的家人。他母亲是南疆擅用蛊的圣女,他父亲是风流潇洒的剑圣。

    圣女初遇剑圣,动情后生下了他,被族人驱逐到郊外野地居住,但那又没关系,他们一家三口自己过得很好。

    直到他不到六岁时,父亲病逝,他便由母亲陪伴教养,以及父亲留下的几本手札。

    白靡既然有自己的家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把瑶影当成家人,只不过是借着名头,在她这里躲着养伤罢了。

    顺便看看傻子。

    不过瑶影也是有白靡能欣赏的地方的。

    比如,她卖出去的药草绝不讲价,她很清楚自己拥有的东西是什么价值,无论对方再如何温言软语,或威胁斥骂,瑶影也从不妥协。

    她真的把钱看得很重要。

    这让白靡在挥霍她家里的东西时,更多了一丝说不清的快感。

    在瑶影的精心照料下,白靡的伤好得很快。

    他渐渐可以出门转转,不过他很谨慎,只去房子周围能看得到的地方。

    看他好了些,瑶影之前和他提过的念头,终于按捺不住。

    “我们养十只小鸡,好吗”

    白靡坐在屋顶上懒洋洋地晒太阳,瑶影就站在底下,用手搭在眼前,努力地仰头望着他。

    “我的钱刚好够买十只小鸡。猎户家的黄狗快要生了,如果他愿意给我一只,我们还能有小狗。”

    “唔。”

    阳光满满地洒下来,风从宁静的田野和树林间吹来,让人忍不住犯懒。

    少女清甜的声音一句接一句地传来,白靡其实半边脑子都快要睡着,根本没听她说什么,敷衍地应着。

    “那就这样。”瑶影有些雀跃,“我今天去集市上买小鸡,你你在家看家。”

    瑶影的话其实也不多,约定好后很快就拎着竹筐下山去了。

    她住得离山下太远,一个人又不方便,每次去都要早早做准备,才能在天黑前回来。

    白靡睡醒了,突然把翘起的膝盖方向放下来,揉揉眼睛看向周围。

    傍晚已至,朦胧的暮光笼罩在山林间,白靡懒洋洋享受了一整天的太阳正在缓缓下沉,在山峦间露出橘色的半张脸。

    瑶影不在。

    白靡翻身坐起,盘腿坐在屋顶上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天瑶影似乎同他说,要去买什么小鸡。

    他冷哼一声,单手托着腮,在屋顶上又坐了一会儿。

    但日头也完全沉进了山底下去,山间小路上还是没有瑶影的身影。

    屋顶上有些冷了,白靡跳下来,站在屋檐下,脸色有些臭。

    买东西,有点麻烦吧。那就再等她一会儿。

    可直到目之所及的天际也褪去了绯红,周围的山开始变成岱青色,瑶影也还是没回来。

    白靡终于皱了皱眉。

    他顺着瑶影走过的山路朝下走去。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瑶影站在路边,手臂里挎着一个竹筐,用布遮住。

    旁边有一个穿着臃肿布衣的大娘一直拽着瑶影,又是拍手又是跺脚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好在瑶影很快看见他,眼睛忽地一亮,对那大娘摆摆手,就朝他跑过来。

    看她直直冲着他、一脸高兴的样子,白靡心里的郁气总算散了些许。

    “你”瑶影开口,又顿了顿,似乎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最后也只好含糊带了过去,“你来接我呀”

    白靡冷哧一声,不置可否。

    他问“你方才和那个老太婆说什么”

    “哦,她上山时犯晕,我把她扶上来,大娘谢谢我呢。”

    白靡也学她,“哦”了一声,又问“收她多少钱”

    “”瑶影一愣,“这也要收钱吗”

    白靡也是一顿。

    接着有些咬牙“你没收钱你不是干什么都要收钱吗。”

    他当时在破庙里受重伤,让她烧个热水,还跟他要银子,现在因为成了“家人”,她才不跟他收钱。

    她凭什么不跟那个老太婆要钱

    瑶影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提起裙摆往坡上走。

    白靡还想找她理论理论,瑶影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她臂弯的木筐里传来嫩嫩的唧唧声,听声音就知道,有很多小家伙在里面动来动去。

    瑶影一边往家走,一边小心地把那块用来遮挡的布掀开一点,看着里面的小鸡,露出一点点幸福满足的笑容。

    暮色四合之前,最后一抹日光落在她耳垂和颈项的交接处,低首含笑的弧度很温柔。

    白靡看了她一会儿。

    快要走到那幢破旧的小木屋的时候,他冷不丁地开口,告诉她“我叫白靡。”

    瑶影有些吃惊,偏头看他。

    白靡则昂起下巴,仿佛他告诉瑶影自己的名字,是一种恩赐。

    瑶影弯了弯眼眸,眸中清辉如月,轻声说“原来你叫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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