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樊肆(微带晋珐)

    她治好病, 他去殿试。

    这就是樊肆提出的交换条件。

    那是云屏的面容上闪出过挣扎和别扭,最终她点头答应了。

    于是樊肆放下心来。

    云屏开始乖乖喝药,捏着鼻子吃各种难吃的补品,樊肆如约去参加了殿试, 考到了状元, 云屏却没有好起来。

    云屏的身子每况愈下, 即便喝了再多的汤药, 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她的疾病像她的性子一样顽固, 一旦决定了方向,就绝不会再回头,而樊肆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他终于到了再也无法掩饰恐慌的地步,终日守在云屏身边, 不肯去京城赴任。

    云屏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但只要醒来看见他还在,就一定会问,现在是什么时日,官衔下来了吗他怎么还不去上任

    樊肆攥着她的手一语不发, 把恐慌和难过都藏在眉眼里,云屏却只是疑惑地望着他。

    他的情绪, 她是看不出来吗还是没有细看呢。

    樊肆唇角不断颤抖,挣扎半晌, 最终还是开口对她说“不想去罢了。”

    “不想去”云屏蹙了眉, 撑着靠枕坐起来,衣袖空荡荡地遮盖在那截腕子上,只露出她纤细的指尖。

    她比月前, 又瘦了许多了。

    最近云屏的话越来越少, 可对着樊肆, 她却一口气说了许多。

    “为什么不想去是不是不喜京中那些人的作风。我知道你的性子,要容忍他们定是很艰难的,但是为了仕途,你只需考虑自己的抱负,他人的评价不要放在心上”

    云屏接连说着,几乎没有停顿,像是怕自己若是停下来,便没有力气再往下说了。

    樊肆也一直静静坐着听,没有打断,只是握着她的手,越发的用力。

    她什么都是为他好的,什么都是为他想的。

    可怎么就不能想到,他不愿意离开这个小山村,就是为了陪着她

    云屏立过誓,绝不再上京,如今她这般身体,也很难再走那样远的路。

    既然云屏只能留在这里,他也就在这里,不会往其它的地方去。

    云屏替他考量好了一切,甚至不惜浪费力气悉心劝导他日后要如何飞黄腾达,可她绘制的未来中,却始终没有在他身边预留出她的位置。

    她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他的感情。

    云屏说着说着便累了,倚在床头睡着。

    樊肆一直沉默着,给她在肩头披上绒毯,又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轻伸出指尖触上她的面颊。

    不公平。

    他们原本是互不相识的人,从假成亲之后才开始相处,他们认识彼此的时间是一样长的,经历的事情也是一样多。可为什么他在点点滴滴之间对她越来越难以割舍,而她却依旧心如磐石,不肯为他逗留半分

    樊肆指尖颤抖,尽力平稳地收回,在床榻边紧攥成拳。

    不久,云屏即溘然长逝。

    樊肆独自料理着她的后事,点着供桌上的香烛时,终于忍不住悄然滋生了一抹怨恨。

    她何其狠心说是明明白白的交易,便当真从不对他动心。

    云屏病逝的消息,终于送到了京城。

    楼父楼母虽然悲痛,但也确实像云屏所预料的那般,不至于一夜华发。

    毕竟,他们如今膝下子女都已成家,又有了一众活泼可爱的孙子外孙子,家中的生机,可以熨帖失去爱女的痛心。

    楼父眼眶通红,拉着樊肆的手,声音哽咽。

    “屏儿来信总说,你这些年,将她照料得很好。我们楼家,真要多谢你。”

    楼母也依偎过来,畏冷似的,挽住楼父的手臂,在楼父肩膀上擦去颊上的泪水。

    “我还是难以置信。我总有种幻象,好像屏儿依旧在同你好好过着日子,只是我们并不常见到她而已。”

    樊肆心口抽疼,用力地闭上眼。

    他又何尝不希望是如此

    只是,云屏给所有她亲爱的人都留下了足够美好的幻境,唯独留给他的,是难以面对的真实。

    灵堂外有人踉跄着靠近,樊肆看了一眼,便横步跨过去,拦住那人去路。

    “你不应该来这儿。”樊肆语气中依然是深深的抗拒和抵触,“云屏并不欢迎你。”

    来者形容憔悴,眼底青黑,正是晋珐。

    他似是神思恍惚,瞥了樊肆一眼,扯了扯唇角。

    “是屏儿不会欢迎我,还是你不敢让我见屏儿”

    樊肆眸光微颤。

    这几年,云屏或许没注意到那些蛛丝马迹,但他却十分清楚。

    那雪地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梅花,云屏从山上拜过山神后下来,对他神秘兮兮地说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看着她,那都是与晋珐有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阻挠晋珐见云屏,不再是单纯地完成云屏交给他的任务,而是因为他自己内心的欲望驱使他这么做,也只有樊肆自己知道了。

    若是往日,樊肆大可以直接赶走晋珐,不会在底气上怯懦于他丝毫,但是樊肆如今心神脆弱,杂念丛生,不自禁冒出许多纷乱的念头。

    若是处在他这个位置上的是晋珐,云屏会如何做

    她真的会叫晋珐去京中赴任、不必管她

    她对晋珐也会大度无私至此,没有丝毫旖旎的念头

    她不会。

    对于晋珐,云屏眼中不容一粒沙尘,一次失望,便是永远的诀别。

    她斩断的不仅仅是与晋珐的姻缘,还有自己的人生。

    她拿自己的后半生作赌,对于女子而言,这绝不是寻常的勇气。

    这样的代价,恰恰说明她对晋珐的看重。晋珐与他在云屏心中的位置截然不同,他是永远可以被包容的亲朋好友,晋珐却是必须要满足她喜好的那个人,如若不是,她宁愿立刻斩断牵绊,也不与他以夫妻情分将就一生。

    云屏其实很霸道,她的爱有时温柔,有时却也凛冽,就如带刺的花,想要得到她唯一的爱,很难很难。

    他没有做到。

    晋珐也没有。

    晋珐那时定然很无措吧,他曾经看晋珐的笑话,看晋珐被云屏抛下,在心中暗暗批判晋珐是自作自受。

    可到头来,他也同样被云屏抛下。

    晋珐伸手推开樊肆,樊肆定住足尖,丝毫不动,铁了心要拦住他。

    “你并无资格祭拜云屏。你与她毫无干系。”

    “毫无干系”晋珐面容惨淡,嗤笑一声,“一纸婚书,什么也不是。屏儿是我唯一认定的妻,不论她在何处,不论她是生、是死。”

    “樊肆,别以为我不知道,屏儿留给我的那封信是被你偷走的。可那又如何呢你带走那封信,就跟你带走屏儿一样,没名没份,什么也不算。那封信上的内容,我至今依旧能一字一句从心中默写出来,这六年,屏儿不在我身边,我依然能够按照她的要求去做,我有这样的诚心,只是想叫屏儿知道,我再也不会行差踏错”

    樊肆眸光虽然动荡,却依旧不愿让开。

    反倒是楼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晋珐,疲惫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恩恩怨怨到这里就了结吧,晋公子,你上一炷香,就不要再挂念,让屏儿安安心心地去吧。”

    晋珐脚步跌撞,听了这句话,反而不再往前。

    他眼窝肿胀,深深地看着楼父,缓缓地、慢慢地一再摇头。

    不,不行。

    他怎能与屏儿就此了结

    他已经按照屏儿的要求践行了六年,他已经有这个能力在屏儿面前证明,他不会再叫屏儿失望,不可能就这样了结。

    晋珐竟后退两步,飞逃一般反而朝后奔去,口中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叫楼父楼母面面相觑。

    樊肆却听清了晋珐的话。

    他说,他还要再与云屏重头再来。

    樊肆深深提了一口气,微微下垂的目光,望向香烟袅袅后的灵牌。

    重头再来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然要以更亲密的身份出现在你身边,再也不像今生,隔着最近也最遥远的距离,一边慢慢钦慕于你,一边慢慢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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