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作为第一个面见本地最高长官的玩家, 张子房表现得镇定自若,礼仪上也无差错,献武器的过程堪称完美。

    直到姜舒把三张图纸呈给姜恪, 这才出了一点小问题。

    姜舒是个披着古代人壳子的现代人,看到那些武器图纸自然能立即明白其中价值。

    姜恪却不然,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古代人,连弩的原理他还能看懂, 但像火绳槍和火炮这类东西, 没有见过实物,光看图纸, 他是很难想象出这几种武器的使用效果的。

    因此, 张子房特意为他详细解释了一番两种武器的发射原理, 但姜恪依旧不太能理解。

    不过难以理解归难以理解,并不代表姜恪发现不了这几张图纸的价值。

    最起码,连弩的杀伤力他是能想象出来的,而听张子房所言, 鸟铳与火炮比起连弩来,威力只会更大,这样的杀器若真能做出来,又何惧匈奴铁骑

    “此等兵器, 子房先生当真可以铸造”

    张子房微笑颔首“府君若能为我人力物资上的支持,我便可铸造。”

    姜恪点点头,神色凝重地看着图纸。

    思考片刻后, 他吩咐仆从道“速去请金曹掾过来。”

    “诺。”

    仆从飞快跑了出去通知, 没多久, 身着宽大官袍身材精瘦的金曹掾罗农便步履匆匆地走进了正堂。

    姜恪为他介绍了一下张子房, 随即将几张图纸递给他道“此乃子房先生所献的新式兵器, 你细心看看。”

    一听是新式武器,罗农立即快步上前接过图纸,站在堂中研究了起来。

    这一看之下着实令罗农吃惊。

    不同于常年坐在官府中与政务打交道的姜恪,罗农身为金曹掾,主管货币盐铁,郡府内的铁坊就归于金曹属下。

    他常与打铁铸造一事打交道,比起姜恪来,自然更容易理解这几张图纸上的内容。

    尤其是连弩,甚至不用张子房给出具体的制作方式,光是看这构造图,他便能在脑中一步步地构思出此物的制作流程。

    “妙啊”罗农摇着头感叹。

    他看图纸看得入神,一时间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直至看到实在理解不了的地方,才想起来去请教张子房“先生可否为我解答,为何这引药点燃后,便能发射弹丸了”

    张子房自然不会拒绝,两人聊着聊着便聊上了。

    罗农显然是个寻根究底的性子,非要把这鸟铳、火炮的原理搞明白了才好,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探讨起来,连姜恪都插不进去嘴。

    谈到武器制造,其实已经不是姜舒能知道的范围了,不过因为他看过图纸,姜恪也就不介意他留在这多听一会儿。

    好不容易二人讨论结束,罗农得出了一个结果连弩,可以造,鸟铳,可以造,火炮,也可以铸造,但是要钱,要很多的钱。

    “钱币不足啊”罗农叹息一声,继而用渴求的目光望向了姜舒。

    姜舒接收到他的视线,轻咳一声,同样叹息道“自上回调出大半物资为大军粮草,府仓亦是相当紧缺”

    说白了就是没钱。

    你没钱,我也没钱

    姜恪其实才是那个最想叹气的。

    缺钱这一点相当致命,放在从前巽阳还是都城时,光是往来商贾贸易所收税收便可令府库银钱堆积如山,而如今,别说西域他国的商人了,连忻州与雍州的商人都甚少有胆大的敢过来。

    “诸位不必着急,鸟铳与火炮就算可以制造,也要花费许多工夫,听说此地大战在即,现在开始研究火器非但来不及,反而空耗财力,不如先挑简单便宜的来做。”

    最后反倒是张子房安慰起众人,他语气不缓不急,十分淡定,说出的话却很是能安抚人心。

    “我所画的连弩还可以再改进,支架与齿轮都可以使用木头为原材料制作,若是能将这连弩大型化,放置在城墙之上,即便是轻甲骑兵也可一箭射穿,其效果固然比不上火炮,但也足以堪任守城利器。”

    “子房先生真乃博学洽闻”听完他的分析后,姜恪禁不住感叹。

    随后,他又放低了语气道“此话说来有愧,以先生之才,本该许以高位,可惜目前府中暂无要职空缺,唯有金曹之中还缺副职,不知金曹史之位,先生可愿就任”

    以姜恪的地位,说出这番话绝对是给足面子礼贤下士了,然而张子房却是毫不犹豫摇了摇头,说道“做官就不必了,要是府君不介意,倒是可以让我去铁坊做个技术指导。”

    做官所要承担的责任与事务太多,张子房知道自己并不会经常待在游戏里,要是接了这官职而不干实事,就是对同僚和民众的不负责,故而还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个请求。

    “先生豁达”听闻此言,姜恪反而更欣赏此人,同时也更为惋惜,不能令这样的人才入官场,为朝廷效力。

    说来最近不知为何,这般有才之人频频涌现。

    先有送来红薯与地图的山林隐士,后又有献出兵器图纸却不愿为官的张子房,这些能人贤士分明都有着救国济民之心,对于朝廷却又抱着冷漠抗拒之态,不愿为朝廷所用。

    想到如今被孔氏所把控着的朝政,姜恪倒也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只是难免感到心中沉痛,到底君是君,国是国,而朝廷只是朝廷。

    因为在正堂听兵器制造相关的事情耽误了太多时间,姜舒回到仓曹署已经是午时了。

    近日因处于夏收之时,仓曹事务也较为繁忙,快速解决午饭,姜舒没有休息便处理起了上午堆积的工作。

    如今小五已经长大许多,尽管每天仍跟着他来仓曹上班,却不再像从前那般粘人,通常一吃完饭便跑了出去找小野猫玩耍。

    姜舒并不在意被宠物冷落,没有这猫的打扰,他反而能更专心地工作。

    工作一干就是一下午,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姜舒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关注剿匪进程。

    担心玩家闹事,他立即打开了论坛,想看看剿匪进行到了哪个环节。

    照理说,下午攻山,这个时间郡兵应该正在与山匪厮杀,然而打开论坛,看到的第一个热门帖标题却是剿匪结束后,全程划水的我收获了丰厚奖励。

    剿匪这么快就结束了

    姜舒皱了皱眉,疑惑地点进了这个帖子。

    曲鹿点评一下网络热门剿匪行动。

    我想说,那些提前离开兵营的,你们真的亏大了

    真的没想到,这次的任务居然这么简单,我想象中智斗山贼、拼搏厮杀,“你快走,我殿后”的场面完全没有,我们做的就是跟着队伍爬上山,破开山贼老巢的大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些山贼都已经放下武器,蹲在地上束手就擒了。

    全程最刺激、最激烈的环节居然是玩家抢人头,你敢信

    我因为前面都在划水,保存了体力,最后一鼓作气冲到最前面绑了十一个山贼,不仅额外拿到了五百五十积分,还被伍长表扬了英勇威武。

    我现实里一个女孩子,第一次被人夸英勇威武,真实爆笑了

    牛艾莉卧槽羡慕,士兵感觉很好拿经验啊

    77nk这是我今天看到的第n个嘲讽逃营玩家的帖子。

    洛川烦了,有什么好嘲的,我就不想待在兵营里怎么了不就五百积分嘛,反正我不觉得亏。

    朝南回楼上,不止五百积分,是接任务就有基础的五百积分和五千经验,楼主相当于划划水就拿了一千积分和一万经验,这反正你不酸我酸了。

    朱独秀他妈的,最后的抢人头环节是真的很危险,要不是我行动敏捷,差点被同伴砍一刀。

    张飞别说,还真有两个玩家为了抢人头砍同伴的,笑死,现在被抓起来审问了

    姜舒“”

    看到玩家背刺这种事情,他真是丝毫不觉得意外,要是大伙都十分礼貌地让人家先拿人头,那才叫奇怪了

    不过剿匪过程竟然这么顺利,姜舒还挺疑惑的。

    那些羯胡之前不还杀人抢劫粮草,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这次官兵上门,怎么打也不打,逃也不逃,毫不抵抗地束手就擒了

    简直不可思议

    怀疑其中有什么阴谋,姜舒又翻了好几个直播剿匪过程的帖子,然而依然没能从中找到答案。

    几乎所有参与行动的玩家看到的都是同样的情况,他们上山的时候,那些山贼就已经准备好被抓了,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上手。

    这些人就好像是送上门被抓的,怎么看怎么古怪。

    该不会又是匈奴设下的圈套吧

    纵然心底怀疑,姜舒对此却毫无头绪,只能怀抱着疑问等郡兵回来。

    看玩家的描述,羯胡都是被绑着手脚严加看管起来的,起码在回城途中应该翻不出什么花样。

    因为多了两百多个俘虏拖慢行程,剿匪队回来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羯人俘虏被直接拉进了兵营,依照姜恪的安排,这些人以后要去服劳役,修路、建房或者修城墙,在无尽的劳动中过完下半辈子。

    姜舒因为心里一直揣有疑问,加上他没见过羯人,对他们的长相也有些好奇,当日郡兵回营时,便去西城门凑了热闹。

    他到达兵营时,俘虏正被一串串地绑着逐个登记名字。

    姜舒看到那些羯人着实被震惊了好一会儿。

    和他想象中长着满脸胡须、高大粗犷的样貌不同,这些羯胡大都身形消瘦、面容憔悴,活像是饿了半个月没吃饭一样。

    姜舒寻思郡兵也许会痛恨这些胡贼,但应当也不至于在路上虐待他们,毕竟这些俘虏都是未来的无偿劳动力。

    他心中疑惑重重,便走进棚屋去问了负责审问羯胡的兵曹录事史,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一问之下,心里愈发惊讶。

    原来,这些羯胡原本也并非什么恶徒,大都是郇州边境处的寻常百姓。

    因为匈奴和魏国开战,住在靠近匈奴地盘的村子里的羯胡皆被匈奴强抓了去做奴隶,在一些攻城战中,冲在最前面的做人肉盾牌的往往就是这些羯胡。

    而他们也不敢后退,因为所有人家人的性命都被匈奴握在手中,若有人敢抵抗或是叛逃,他们的亲人就会立刻被杀死。

    这群羯胡山贼也是同样,他们半年前被逼迫着潜入燕峤郡内,在景况山中扎寨,为的便是在关键时刻截断燕峤到兴郡的粮道。

    按原本的进程,他们的计划显然是成功的,然而现在在姜舒的干预下,他们却劫了个寂寞。

    在划开麻袋,发现粮车中所装的大部分皆是黄土后,羯胡便知道他们完了。

    匈奴残暴不仁,从不把他们这群杂胡当做人来看,此次行动失败,他们的家人必定已经被残忍屠杀了。

    事已至此,回去也是一个死字,留在山中或是被魏军俘虏,反而有可能保住性命,因此这群人在官兵上山时才会毫无抵抗意志地束手就擒。

    姜舒听完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这些羯胡惨是真的惨,但他们杀了运粮队的数十名郡兵却也是事实,站在魏人的角度,姜舒实在无法同情他们。

    既然已经了解了事情经过,也知晓其中并无什么阴谋,姜舒便准备回去了。

    而就在转身离开之际,他视线无意间扫过了某个正被郡兵牵着绳子拉往兵营的俘虏。

    刹那间,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晃过,他步伐骤然停顿。

    旋即,他一改方向,几乎是飞奔着过去拦住了那名郡兵,嘴里对士兵说着“稍等”,目光却是毫不掩饰地扫视在羯胡年轻而野性的脸上。

    此人长着一张颇为异域的面孔。

    高鼻深目,下巴瘦削,一双浅褐色的下三白眼显现出狼一般的危险神态,但这些并非是引起姜舒注意的原因,他在意的是对方左眼角到太阳穴之间的那三颗连成排的小痣。

    此时此刻,这三颗痣就如同无形的火种,炙烤着姜舒的五脏六腑,令他的心脏疯狂鼓动,快得简直耳鸣

    “你,叫什么”问出这句话时,姜舒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上下打量了几秒面前这清风霁月的士族郎君,羯胡不带笑意地扯了下嘴角,仿佛在刻意嘲讽。

    等候了片晌,他才以嘶哑的声音回道“邢桑。”

    姜舒浑身战栗,就只是因为这么两个字。

    邢桑,是他的小说,敬江山中唯一的主角。

    也是未来扫平南北胡汉政权,统一天下,建立大夏国的暴戾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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