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大营, 中军帐。
兰谷坚纹丝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的文弱青年,给予其无形的压力。
不久之前,此人来到帐中, 口口声声称魏人待他们不义,要带家族投奔匈奴,可在听闻了自己要他履行的条件之后, 却是一下子失了语,面色苍白、浑身颤栗, 仿佛周围充斥的皆是遍布着荆棘的空气。
兰谷坚从心底瞧不起此类为一己私利而投敌叛国的懦夫,但并不妨碍他利用这样的人为己方增加胜算,于是故意以一种平和亲切的口吻催促道“你若能依我所言去做,我许诺, 会保你们全家衣食无忧。”
闻言, 青年惊恐不安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悲哀苦涩之意,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如同认了命般地低下头拜谢道“谢大当户,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兰谷坚恰时露出笑意,抬手道“来人, 送孔小先生出营。”
青年甫一走出营帐, 兰谷坚脸上的笑容便顿然消失了,眼中只余下淡淡的讥讽。
一旁的下属询问“大当户,此事可要告知左贤王”
兰谷坚正要点头, 倏尔想起临出发前一夜,大单于将他召去寝殿所谈之言。
“军中有细作, 恐不在少数。”
“太子纯然刚断, 易轻信于人, 有些事情大当户可自行做决策, 不必告知与他。”
“邢桑确为人中豪杰,然其到底是外族,可用于开拓疆土,不可太过宠幸。”
“如今这军中,我只信任你。”
兰谷坚眯起威严的双目,望向下属道“不必。”
酷暑季节,每到日头升起,闷燥的暑气便将席卷全城,炎热的日光晒得城墙上的守兵虚汗直流,四肢绵软,提不起力气。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匈奴大军正虎视眈眈包围在外,怎能容忍他们这般无精打采地把守城门。
陆铣登上城墙,看到守军们皆是一副虚乏无力的状态,忍不住拧起眉头,严声训道“都给我打起精神,睁大你们的双眼好好守着城门,一个个手脚软弱得连槍都握不住,是想挨军法处置吗”
霎时间,守兵们皆勉强提起了些精神,挺直脊背,撑开眼皮,炯炯有神地望着城外。
陆铣从城墙上巡逻而过,见没有人偷懒,心里略满意地点了下头。
正欲转身离去,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传来人声“陆将军,他晕倒了。”
陆铣回过头,果然瞧见一个红衣士兵仰躺在地上。
他蹙了蹙眉,赶紧走过去查看情况,只见对方面色煞白、双目紧闭,左手按着肚皮,右手捂着胸口,浑身还在不停地冒着虚汗,仿佛陷入到了极大的痛苦中。
“这是中暍了”
“或许是,咳咳,属下也觉得今日似乎格外闷热,兵甲厚重,大伙穿着站岗都有些热得透不过气。”方才出声的那个士兵说道。
听到咳嗽声,陆铣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吓了一跳,此人竟也是一副苍白无血色的面孔,说话时无意识地按着胸口,好似透不过气一般。
他皱起眉头,隐隐察觉到有哪里不对,猛地起身看向其他守兵,才发觉守军之中十个竟有九个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若说是因为天气闷热,自己身后带来的两个侍卫同样穿着厚重的兵甲,却只是热得流汗而已,照样面色红润精神奕奕,这些守军倒像是集体染上了什么恶疾。
这时候若是出现什么疫病
陆铣心中一凛,连忙吩咐身后侍卫将倒地的士兵送去医治,并派人去军营通知司马,调换城门守军。
安排好城门诸事,他立即前往刺史府,将此消息禀报给荀昼。
然而事情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
陆铣才刚将城门之事禀报完毕,还未等荀昼开口细问,被他派去军营之人就匆匆赶来道“使君,大事不好,军营内亦有大量兵士出现此病症,轻者头晕乏力,重者腹痛呕吐,已有数十人晕厥不醒”
陆铣顿然睁大眼,神色紧张地看向荀昼“莫非真是疫疾”
荀昼寻思片刻,摇头道“从未见疫疾如此迅猛,只怕是有人投毒”
陆铣脑子转过一圈,反应过来“难不成,这是匈奴所为”
荀昼默不言声,眉间布满着深沉的褶皱。
陆铣将他的沉默当做认同,心中焦虑无比。
想来匈奴包围南柘一月有余,屡次进攻未有结果,被逼急了的确极有可能使出买通下毒这样的下作手段,恨只恨他们不够小心,未作防范,才令军中士兵中了这等阴毒之计。
“这群胡狗,当真卑劣无耻”
“若是匈奴所为,他们必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荀昼抬眼严峻地看着陆铣“传我命令,集中城内医者全力救治患病兵士,倘若真是中毒,那十之八九是匈奴阴谋,必须彻查全城,找出投毒之人,不可容其在城中肆意妄为。”
他的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紧急通报“报使君,大军攻城”
荀昼沉静地转过头,与陆铣愕然的目光相视。
片刻之后,他倏然起身,唤人取来将军盔甲。
在仆人服侍下戴上竖着高高缨饰的盔胄,荀昼拿起兵器架中的马槊,昂首阔步迈向门外,嗓音严肃而洪亮道“召集未中毒的士兵,随我共同御城抗敌”
跨出门外时,强烈的阳光将老将军灰白的胡须照得霜白,亦为那杆随将军征战了半生的马槊披上寒霜般的光芒。
陆铣瞥见那散发着虚幻耀光的白色胡须,忽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惋冲击心头。
他悄然收紧拳头,对着大将军的背影抱拳应了声“诺”。
随后,运气好还未碰到毒物的一千多名士兵被紧急召集上城墙,抵御匈奴大军的强力进攻。
与此同时,诸部从事派遣州府职吏连同官兵一同在全城内搜查投毒之人。
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严密的搜寻之下,仅过了一个时辰,官兵们便在一户农家小院中捉住了投毒之人。
经过严刑拷打,对方很快自招是孔氏家仆,是其家主派他在军营取水的水渠上游投毒。
消息禀报给荀昼时,他已坐镇城楼之上,亲自指挥军队抵御匈奴攻击。
听闻是孔氏派人投毒,竟丝毫提不起气劲,只觉得荒唐至极。
“竟是孔氏那群祸害”陆铣显然比他气愤得多,“当初封锁城门前,若非使君有意放他们离开,他们岂能那般轻易地走出南柘城,到头来这家人竟还恩将仇报”
“兴许在他们看来,乃是我不通情理,对不起他们在先。”
荀昼摇了摇头,望着城下一波波汹涌而来的黑色兵潮,倏尔拧起眉头,语气严酷道“杀了”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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