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愔默然片晌, 抬手接过花簪。
触及指尖的簪身寒凉似雪,他却觉得仿佛被这冰凉之意灼透了心脏。
姜舒看他收下赠礼,脸上顿时露出了更为灿烂的笑意,问道“谢兄这是答应不生我气了”
谢愔闻言抬眼, 注意到他仿佛摆平了一件大麻烦般的轻松模样, 忽然很想问一句, 可知赠人芍药为何意
不过这似乎没有提问的必要。
光从青年笑着的清澈双眼里, 便知他全无其他心思。
更甚, 或许连此为何花都未认出,只是见其至纯至美、流光溢彩,便买了过来送他。
谢愔深知,正因姜殊在这些方面不怎讲究, 才总让他生出误会与遐想。
可尽管如此明知如此
他还是忍不住接下了花簪, 止不住心动。
“谢兄”许久未等到回答,姜舒再次向他确认,“不生气了吧”
“本就未曾有过。”谢愔答道,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
“当真”
“嗯。”
“那你这几日对我尤为疏远冷淡, 要么不开口,一开口便带刺, 只是因为心情不佳”
谢愔倒不知自己在他眼中是这副样子,停顿片时, 方点了下头。
“为何心情不佳”
“没有为何。”
“好吧。”姜舒认下了他的回答。
成年人嘛, 每天忙碌于没完没了的工作,在官署的生活又是一成不变日复一日的,总会莫名失落的时候。
他只能这般劝服自己, 否则也实在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这两日夜晚, 每到睡前, 姜舒便会不由自主地反复在脑海中播放令谢愔情绪不佳的那场对话,思索究竟是哪个环节惹了对方不悦。
既然已解释清楚自己并非是喜欢男人又要娶妻的渣男,按理说,谢愔不该对他生气。
他思考了多种可能,连谢愔是不是和殷氏女郎定过娃娃亲都猜想了,始终未琢磨出个结果。
总不能是气他不喜欢荀凌吧
那也太无厘头了。
再不然,是气他并非断袖
若是从这一角度思考,此事可有些大条了。
不知为何,每每生出这一念头,姜舒都有些心惊肉跳的,仿佛自己正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而今得知对方只是单纯没来由的心情沮丧,他不觉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一丝无名的失落划过心间。
但这股情绪稍纵即逝,很快便被他忽略了过去。
“既然如此,今日便好好逛逛吧,在热闹的地方散散步,心情自然会畅快许多。”说着,姜舒又带上了面具,一副做好准备继续逛街的模样。
谢愔没有理由拒绝,便点头应了一声。
迈步前看向手中花簪,犹豫一瞬,将其别在了腰间。
两人在街上站了许久,免不了引来路人的注意,不过寻常百姓纵使认出他们也不敢靠近,而玩家们则大都忙着做节日任务,成群结伴地跟在巡游队伍后边凑热闹。
傩神巡行要沿途表演,有时还会随机选中一家铺子,进店内拿些供品,帮店家驱鬼除疫,巡行得很是缓慢。
因此即便在前面耽误了些时间,姜舒等人仍是在临近西市入口时,赶上了行傩队伍。
跟着巡游的人流众多,基本都是打扮成各路神仙的玩家。
而出于条件落后、时间紧凑之故,大家的道具妆造都不怎么精致,乍一眼望去,满目的妖魔鬼怪挤在一起,着实是够热闹的。
原住民或许看不出什么,还以为这些打扮奇怪的人都是行傩队伍的一员,是为傩神壮大声势的鬼神扮演者,但像姜舒这样的现代人,看着这场面便觉得格外好笑。
只见左侧,头戴牛角、手执大斧的战神蚩尤正和须发全白、手拄拐杖的土地爷勾肩搭背,再看右侧,手捧玉净瓶的观世音与抱着兔子的嫦娥携手同游
甚至还有背着羽翅的天使和浑身遍布触须的不知名生物混在其中,格格不入的装扮令人对这几位玩家的脑回路感到费解。
当然,有趣归有趣,姜舒也不敢和他们靠得太近,在接近队尾时,便带着谢愔去了路旁的饮品店暂歇。
要说玩家的存在对密阳哪个行业的发展贡献最大,那必然是餐饮业。
玩家们将现代各式各样的美食带到此处,曾一度打击得本地的餐馆小吃经营不下去,但原住民也不是傻的,看到什么东西好吃好卖,自然也会想办法去品去琢磨。
哪怕有些食物的制作方法超出了这个时代厨子的想象力,短时间内琢磨不出名堂,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去仿照,甚至融入本地的口味特色,做得比玩家更出色。
而今,姜舒二人便坐在一家原住民开的奶茶铺里。
见进门的客人身旁围绕着好几个魁梧侍卫,铺子老板敏锐地觉察到来者身份不俗,连忙支开伙计,拿着菜单亲自过去招待。
“我们店的茶,别的不敢说大话,论茶之新鲜、料之丰富绝对是密阳第一家。”老板说着将手里的菜单放到两人面前,“二位请看,凡是上面有的,皆可加到茶中同煮。”
姜舒一瞧,着实有被惊讶到。
像布丁、红豆、芋泥、花果干等这些玩家已经做出售卖的东西,在此作为加料不稀奇,但竟然还有糯米、燕麦、生姜、馒头碎乃至米酒、茱萸等奇异的粮食佐料,这家店确实有些敢于尝试。
虽然茶料内容丰富繁多,不过姜舒只想来杯单纯的热饮,所以还是点了杯不加料的奶茶。
谢愔也是同样。
不一会儿,现煮的奶茶由老板亲自送来,满屋子飘逸起浓浓的奶香与茶香。
刚煮好的奶茶很是滚烫,姜舒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小心地尝了一口,随后满意地点了下头。
在寒冷的冬夜,就该来杯热乎乎的茶饮,况且这家店奶茶的味道确实不错,饴糖加得不多,甜味淡淡的,喝起来奶味浓重,却也不腻味。
他们二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向外正好可以看到街市上熙熙攘攘的巡行队伍。
兴许是傩神又进了哪户铺子驱鬼除疫,队伍在街道中停滞不前,队尾的玩家已经在后边逛起了小吃摊。
姜舒一边喝着热气腾腾的奶茶,一边兴致盎然地向外张望着,以辨认某个玩家扮演的身份为乐趣。
忽然,他注意到一个造型相当拉风的女玩家,对方上半身打扮得很是漂亮,大袖翩翩,彩带飘飘,还做了个高高的发髻,下半身却是一条又长又粗壮的蟒蛇尾巴。
那姑娘显然在道具的制作上下了工夫,蛇尾不仅花纹清晰逼真,填充得也很是饱满,人行走时,尾巴蜿蜒地从地上滑过,路人一不留神还真会被吓一跳。
姜舒被那条尾巴吸引,不禁集中注意从一片绿名中辨认了这位十分有才的玩家的名字,巧的是,对方还是熟人,正是曾经在官府门口扮演小寡妇拦路的姬无忧。
参加个节日活动都这般用心,不愧为玩家中公认的戏精。
“在看什么”谢愔倏地出声询问。
“看到一个老熟人,就是”姜舒本想和他提一提之前那事,忽而想起姬无忧当初被抓进牢里就自杀了,重生后已经换了副面孔,谢愔肯定认不出,便临时改口“是一个老朋友,你不认识,我便不提了。”
谢愔略微挑了下眉角,转头朝他方才所注视的方向望去。
角度缘故,姬无忧的尾巴被窗框遮挡,他只望见一位容貌绮丽的成熟女子倚在某家售卖梅花的摊位旁与人闲谈,不知谈到什么,女子神情半娇半笑,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一股妖冶气质。
稍顷,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垂下眼帘,指尖轻抚腰间的白芍花瓣。
蓦然间,一个无所顾忌的念头萌生在他的心中,于顷刻间蔓延生长,然后开始肆意翻腾。
他想,我已给过你归途,是你非要拨动我的情弦,他日我若缠你堕入情欲苦海,也怨不得我分毫。
锣鼓声随着微弱的夜风飘入窗内,巡行队伍又再次缓慢地向前出发了。
姜舒收回目光,捧起茶碗一口气喝到了底,正欲叫谢愔出去继续走走,却听对方以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与殷氏的亲事,你可有想好对策”
姜舒闻言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叹气道“这不等着你给我提建议嘛。”
“此事不难解决,”谢愔抬眼,隔着矮桌与他对视,“不过,或许要委屈你几年娶不了亲。”
“凭我如今的状态,要找到一个二十几岁未婚,还让我很是喜欢的,怕是给我五年时间也难办到。”姜舒无奈笑道,“你说说看,是什么法子。”
谢愔点头,沉吟道“据我所知,尚书左仆射极为宠爱他的女儿。”
“是,然后呢”
“主公认为,殷重行选择姜氏是看中了姜氏在郇州之权势
“不是吗”
谢愔摇头“这只是其中小部分的原因,殷重行欲嫁女到郇州,更大的因素,在于他想保女儿平安。”
听了他最后这一句,姜舒骤然明白过来“因为京中不太平,因为他得罪了西南王”
“不错。”谢愔淡淡应声,接着道“京中不安稳,其他州郡亦为兵祸所扰,相较之下,反而是郇州逐渐趋于富庶安定,殷重行最为重视的在于此,所以,主公不必担心你的拒绝会影响到你兄长的亲事。”
姜舒若有所思地点头,继而问“那要怎么如何拒绝,才不会伤及两家情谊”
谢愔暂未开口,抬头扫向四周护卫。
姜舒跟着看了眼部曲,领悟到他的意思,便立即抬手示意他们后退几步,把守四周,防止有人窃听。
待现场只剩下他们二人,谢愔嗓音清泠道“主公若做好了几年不成婚的准备,或许可以利用你过去的名声避开此门亲事。”
姜舒微微一愣“你说,我恋慕荀容约的名声”
“嗯。”谢愔点头,“殷重行宠爱其女,若听闻此传言,不必你多费力气,他自然会打消将次女嫁与你的念头。”
听着似乎很是简单,但姜舒总觉得这法子有何处不对劲,他皱起眉道“这样,我以后还能娶妻吗”
“传言既然为传言,便是因其无凭无证,待主公有了心仪之人,再向她澄清便可,而等主公有了妻室,天下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姜舒思索着确实挺有道理,也就认同了下来。
“不过,荀将军远在雍州抗敌,我总不能无故将他牵扯其中吧”
“荀将军不成,他人亦可。”
姜舒无奈失笑“这般有损于名声之事,怕是无人愿意配合”
谢愔垂首喝了口茶,沉静片时,低声道“主公若不介意,愔可配合主公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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