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何云菁离去后,路上是一肚子牢骚,对跟着自己的几个仆妇也没好脸色“你们一个个的,成天就知道撺掇本小姐,今日害本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丑,回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几个仆妇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心眼子可多着,平日里都是捧着这位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一听要受罚,立即把责任推了个干净“都是何四那泼皮胡乱编排,我回去就撕了那厮的嘴”
何四今日在两堰山入口处当值,秦筝跟林昭一同去送饭的消息就是他传回西寨的。
何云菁果然瞬间就被转移了怒火,恼道“义兄身边的人怎么回事,昨夜才惹出了幺蛾子,害我爹跟林大哥生了嫌隙,今天又跑我跟前来胡言乱语”
几个仆妇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中一个吊三角眼的婆子道“大公子也是怕小姐您吃亏,您也瞧见了那女人一副祸水样,若是大当家的真同她有了什么首尾,小姐您可不得受委屈”
何云菁一听说吴啸身边的人同自己说这些是为自己着想,火气不由得降了些。
但想起方才的出糗,还是恼得厉害“行了,人家夫婿生得一表人才,也并非你们说的重伤快死了,她一个妇人能跟林大哥有什么首尾回头送些好东西过去赔礼,人家是阿昭的恩人,我几次三番为难她,只怕得叫阿昭把我给记恨上了。”
三角眼的婆子有些傻眼,连忙找补“那女人一副祸水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儿,男人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得有本事啊,她男人哪里比得上大当家的有本事小姐您说她对大当家的没那点心思,那她上赶着去给大当家的送什么饭”
何云菁冥思苦想一番,终于想出了个在她看来绝佳的主意“那从明天起我去给林大哥送饭,让她没机会再去林大哥跟前献殷勤就是”
婆子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何云菁却因自己想出的这绝妙主意而心情大好,步履轻快地走远了。
婆子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明明是在挑拨离间,想让何云菁潜移默化地觉着秦筝和林尧之间有什么,怎么就演变成了这样
回到西寨后,一众仆妇前呼后拥地伺候何云菁回房休息,那三角眼的婆子则避开人,鬼鬼祟祟地往别处去了。
西寨的汉子大多没成家,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屋檐下住,吴啸倒是不用跟小喽啰挤,他一个人住一间房。
婆子过去时,吴啸背上被打出的鞭伤刚换过药,坐在土炕上一脸阴沉。
林昭一脚踹断了他三根肋骨,二当家又将他整个后背打得皮开肉绽,躺躺不得,趴趴不得,他如今睡觉都只能侧着睡。
婆子见了吴啸,脸上堆着笑点头哈腰道“吴爷。”
吴啸赤着上身,身上肌肉块垒分明,跟座小山似的,他阴鹜瞥婆子一眼“小姐去东寨找那女人的麻烦了”
婆子忐忑说是,却没敢把实情全说出来。
吴啸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林尧跟她闹了”
婆子摇头,见吴啸神色一冷,忙道“大当家的今日修栈桥去了,寨子里发生点什么事,他没这么快知晓。”
吴啸这才缓和了脸色,交代她“继续在小姐跟前给林尧上眼药。”
他对何云菁的脾性再清楚不过,她跑去东寨闹,林尧为了安抚那对姓程的夫妇,届时必然不会给她好脸色,何云菁和林尧闹崩,他的机会就来了。
婆子很快被小喽啰带了下去。
坐在凳上的的一个汉子道“大哥何必这般麻烦,咱家小姐又不是东寨林家那只母老虎,大哥硬来就是,等生米煮成熟饭,二当家还能不认你这个女婿”
吴啸一脸阴鹜“你懂什么”
何云菁是二当家的命根子,他若是强占了何云菁,只怕二当家会直接废了他。
只有哄得何云菁自愿嫁他,二当家看在何云菁的份上,才不会再一直提防自己。
吴啸想起昨夜回西寨后,二当家盘问自己,自己却只能跟条狗似跪在他跟前的摇尾乞怜就觉着耻辱,脸色也愈发阴沉,他问今日在山寨入口当值的汉子“东寨那边的栈桥修得如何了”
汉子讥诮道“整个寨子里只有我们这边的冯工头以前在漕帮做过事,懂得这栈桥怎么修。大当家今儿个亲自过去还不是干瞪眼,带着东寨那帮人在泥浆里打滚,咱们兄弟在山上就跟看猴儿似的。”
一屋子的人都讥笑起来。
吴啸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好转了几分,他冷笑道“让冯工头继续装病。”
先前说话的汉子笑得最放肆“等大当家腆着脸求上门来,可别想再用那批货的三成就打发我们了,大哥你从东寨那边多咬下一块肥肉,二当家那边肯定也得给你记上一功。”
吴啸瞥了这汉子一眼,虽是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想要的可不止这点蝇头小利。
他一直都暗中跟水匪有来往,此番东寨劫回来的货船,西寨其他人不知里面究竟有多少东西,他却是从水匪口中得了个准确数目的。
林尧在庆功宴上说出来的那点,只是那批货的三分之一。
那整整两大船的货,仅凭人力扛着从浅滩处的陡坡运回寨子,只怕得运上两三天。二当家又不是傻子,林尧说出来的那点货,哪能运那么久。
林尧为了节省卸货时间,才提出的修栈桥。
吴啸可不会放过这口送到嘴边的肥肉,帮别人赚钱和为自己赚钱,他肯定是选择后者。
他已秘密同水匪达成了合作,他这边拖着延迟修建栈桥,水匪则在两堰山附近的水域找林尧藏起来的那两艘货船。
事成之后,他一个人就能拿到船上总货的三成。
昨夜他派人去刺杀姓程的,说怕东寨得遇能人壮大起来那都是屁话。
姓程的杀了水匪那么多人,水匪那边让他帮忙把人做掉,这是他得那三成货的附加条件。
只是没想到那姓程的这般命大,竟叫他逃过了一劫,反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不过林尧武艺本就不弱,现在又拉了姓程的入伙,西寨这边只有他最能打,二当家为了保存实力对抗东寨,哪怕怀疑他有二心,昨夜在祠堂却还是一力保他。
吴啸就是看准了二当家这点心思,回来后被二当家盘问时,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是为了西寨才杀那姓程的,索代林尧私藏大批货物一事,他借口是昨夜死去的那三人在庆功宴上从东寨那边套话套出来的,让二当家死无对证。
但二当家也是只老狐狸,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跟林尧撕破脸,只让让冯工头称病,将修栈桥一事搁浅,只等林尧那边自己暴露。
这正合吴啸的意,反正东寨栈桥是修不成了,要拿到水匪承诺给他的三成货物,他现在只需要杀了那姓程的就行。
他故意让何云菁误会秦筝和林尧的关系,又让何云菁身边的婆子撺掇她闹去姓程的跟前,除了想离间何云菁和林尧,最大的目的其实也是想让姓程的同林尧反目相杀。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忍得了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
不管是林尧杀了那男人,还是那男人杀了林尧,都合他意
吴啸眼中精光乍现,自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
东寨大厨房。
暮色沉沉,大厨房外的坝子上燃了几个火把照亮了这方天地。
林尧和修了一天栈桥的弟兄们人手捧着一个大碗,只管埋头吃饭,没一个人说话,气氛低迷。
王大娘端着一盆炖肉出去,瞧见这情形,也没多嘴,只在王彪进屋添饭时,才问了句“寨主和弟兄们都怎么了”
王彪脸上还粘着干涸的泥浆,一脸晦气道“昨夜大哥和二当家在祠堂对峙后,今早负责修栈桥的冯工头就称病不来了,这不就是在给寨主下脸子么”
“大哥亲自带着弟兄们忙活了一天,还是没摸索出来那玩意怎么修。方才寨主遣人去看冯工头,西寨那边直接不让进去,还说什么,把这次劫回来的货跟他们五五分,他们就考虑考虑。他们西寨就出一个人,动动嘴皮子使唤咱东寨的弟兄们下苦力,就要分走我们劫回来的五成货,真他娘的敢说”
王彪说到气愤处,饭都吃不下,直接把碗搁下“老子真想弄死那群狗娘养的”
王大娘把碗推过去“先吃饭,明儿一早,我去西寨找二当家说道说道。”
“有啥用”王彪一肚子窝囊气“娘你就别瞎参合了,大哥这两日烦心事够多的了。”
王大娘看了一眼在外边桌上闷头吃饭一声不吭的林尧,在心底叹了口气,老寨主去得早,二当家又虎视眈眈,林尧想守住这寨子,不容易。
王彪端着饭碗回到外间桌子上时,闷声同林尧道“大哥,大不了咱们不修这栈桥就是,二当家知道我们谎报了货量就知道了,他还能上门来硬抢不成”
林尧已经吃完饭,他放下碗,脸上的那道寸长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有些狰狞“水匪已经盯住两堰山这一片了,不早些把货运回寨子里,他们若是打过来,祁云寨他们攻不上来,那两船货咱们却不一定守得住。”
听他这么一说,王彪意识到修栈桥的紧迫性,不免也爆了粗口。
“哥”远处突然传来林昭的声音。
林尧烦闷一抬头,就见林昭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坐下后先对着厨房喊了声“王大娘,三两臊子面”
林尧看她满头大汗的,沉着脸问“你下山去哪儿了,这个时辰才回来”
林昭下午把秦筝送回小院后,自己又下山一趟,纯粹是为了更好地隐瞒秦筝出谋划策的事。
这一路跑来有些热,她用手扇着风道“西寨那群孙子不是正等着看咱们的笑话么我哪能让他们如愿,自然是下山去找会修栈桥的工头去了”
山下正兵荒马乱的,但凡懂这些的,只怕都被抓军营里修筑城防去了,哪能找着人。
林尧见她一个人回来,其实已经猜到结果了,想让这丫头长点记性别再一意孤行,便明知故问“那你可找着了”
怎料林昭挺起胸膛,一脸得意“自然”
这下不止林尧,其他垂头丧气的汉子们也都朝林昭看了过来。
林尧有些不可置信,林昭这丫头还真找着了这么个能人
他往外看了看,没瞧见哪里有人,不由得问林昭“人呢你没带回寨子来”
林昭咳嗽两声,扯了个谎道“对方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腿脚不方便,为人又正派,我怕老人家落脸子,没敢说自个儿是两堰山的,只问了他修建栈桥的法子。”
林尧狐疑看她一眼“你确定那个老人家真会修栈桥”
林昭为了让林尧相信,赶紧给“老人家”编了个牛逼哄哄的身份“当然他早些年是在军营里修城防的,现在他孙子也在青州大营负责城防工事。”
王彪为修栈桥这事憋屈了一天,听说有法子修桥了,都快急死了,催促林昭“大小姐,你直接说栈桥怎么修吧”
“等会儿,我画个图。”林昭进厨房拿了根烧焦的木棍,在青石板地砖上画出白天秦筝画给她看的那个图。
她画得有模有样的,还没说建栈桥的法子,林尧先前的狐疑就消了一半。
“那老人家说,在河堤附近挖土坑,得比寻常土坑深挖几尺,除此之外这里得放坡,这里得挖排水沟。”林昭用炭棍指着画的草图,复述秦筝的话。
“江水时常涨潮,桥墩就不能把高度给定死了,得用可拆卸的木架。涨潮时把桥墩垫高些,江水水位低时,就卸下桥墩的一段木架。桥梁则钉成一整块,用时铺在桥墩上用铁钩抓牢就是。”
听林昭一板一眼地讲完,林尧剩下的那半狐疑也没了,自己妹妹几斤几两他心里还是有数,这明显不是林昭胡诌能说出来的话,而且,他听完竟也觉着有几分道理。
林尧摸着下巴问王彪“彪子,你觉得如何”
王彪早被林昭这头头是道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加上因西寨的事憋着一股火,当即就道“我觉得可行,咱们试试吧,大哥”
林昭按捺着心底的雀跃,看向林尧,等他给出一个确切答复。
林尧盯着那图看了一会儿,却锁紧眉头“建桥墩的木架怎么拆卸”
这个问题不可谓不一针见血,这正是白日里秦筝同林昭说了,她却没听懂的。
林昭想着明日再去细问秦筝便是,道“老人家说用卯榫衔接,不过时间紧,具体怎么弄我也没听明白,我明日再下山去细问。”
她说出卯榫衔接时,林尧愈发觉得这样修建栈桥是可行的,当即点了头“那就先按这法子建,弟兄们,咱们上半夜去赶个工”
林昭心知是这两日水匪的动作愈发频繁了,货船那么大,藏匿地点迟早得被发现,林尧是想在水匪发现前,赶紧把货物都运回山寨。
东寨的汉子们对此也心知肚明,为了不让到嘴的肥肉又被水匪给夺回去,一个个一改之前的颓靡,干劲儿十足。
林昭的臊子面在此时端了上来,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正要大快朵颐时,林尧却突然道“那位老人家对咱们寨子有恩,阿昭你明日下山时,多带几个弟兄,拿些厚礼过去。”
林昭一口面条卡喉咙里,咳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去就成”
她拒绝得太过急切,面对林尧探寻的目光,林昭只得硬着头皮道“我给老人家说我是穷苦人家,我哥被官府抓去修栈桥,修不好要砍头,人家可怜我才给我说这些的,我明天带着一帮人去,可不就露馅了,而且若是让西寨的人察觉了,我怕对老人家不利。”
王彪听见她编排林尧被官府抓去修栈桥,修不好要砍头,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林尧脸色黑如锅底,不过林昭为老人家安全着想的说辞也还说得过去。
他只叮嘱了句“那你自己警醒点,别着了水匪的道。”
林昭点点头,见林尧带着那帮弟兄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撒个谎怎么比打架还难
秦七旬老者筝在房内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坐在床边看书的太子抬起眸子,投来的视线清凌凌的,一如他在夜里过分清冷的嗓音“着凉了”
许是再过不久就要上床歇息的缘故,秦筝愣是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昨夜你一人独占被子,还能着凉了”的错觉。
她尴尬摸摸鼻头“应该没有。”
但还是不放心地拎起桌上烧的那壶滚水往泡脚盆里添了些水。
寒从脚起,热水泡泡脚驱驱寒总是没错的。
只是一不小心将滚水添多了,秦筝烫得“嘶”了一声,赶紧把脚丫子拿出水面“好烫好烫”
太子听到她出声,目光扫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双小巧得过分的玉足,只不过原本细白如牛乳的肌肤在热水中蒸出了一层薄红来,从脚底起,愈往上,那红愈淡,到脚踝处又是嫩白的肤色。
因为担心裤角落入水中,秦筝把裤角挽至小腿处,昏黄的烛火下,小腿上的肌肤白如脂玉,仿佛还泛着光。
只一眼太子就收回了视线,在秦筝还没反应时,已经抱起她出了房门,到厨房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淋她脚丫子上了。
秦筝才泡完脚,一双脚丫子正热乎着,冷不丁被人浇了一瓢冷水,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偏偏始作俑者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还一脸关切问她“好些了吗”
说着手上已经又舀了一瓢水,做势就要浇下来。
秦筝吓得赶紧道“别别,我不烫了我不烫了”
天知道,她脚没直接接触滚水,只是不小心把滚水加多了,导致整个盆里的水温升高了才被烫到的。
这种温度的烫,把脚丫子拿起来晾一晾就好,哪里用得着淋冷水
秦筝欲哭无泪。
太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好心做错了事,一直到入睡,二人都处于一片微妙的沉默中。
为了能让两人都盖到被子,这次秦筝没有刻意靠墙根,只不过两人中间还是留了将近二十公分的距离。
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秦筝躺着一动不敢动,呼吸间,甚至能嗅到太子身上那股被药味掩盖的雪松香。
在一床被子里,终归是有点太过暧昧了。
她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一定得问问林昭寨子里还有没有多余的被子,就算不打地铺,她跟太子一人一条被子也好。
这份僵持没能维持太久,某人睡着后,一会儿伸伸手,一会儿蹬蹬腿儿,就没消停过。
太子在不知第几次被她踹到后,面无表情抬起一条腿,压住了她那乱蹬的两条细腿儿。
腿动不了后秦筝倒是安静了一阵,太子刚有了一点睡意,她又开始尝试各种转身,翻来覆去跟烙烧饼似的。
黑夜里,太子绷直唇角捏起了眉心。
松开压着秦筝的腿后,她终于舒服地翻了个身睡,却因为先前扑腾太久,收在衣襟里的图纸直接从交襟处掉了出来。
太子视线落在那叠成小豆腐块的纸上,狭长的眸子眯起,看了一眼秦筝熟睡的面容后,抬手捡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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