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亡国第二十二天

    林尧院子里还亮着灯。

    太子一过去, 守在门口的汉子便恭恭敬敬唤了声“军师。”

    太子轻点了下头,迈步进了小院。

    经过白日那一场力挽狂澜和晚间这场将计就计骗走水匪、智擒西寨的人,这会儿东寨上下都对太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引路的汉子边走边道“寨主这会儿还没歇下, 八成是料到了军师会来。”

    太子眼底划过一抹意外, 随即了然。

    今晚的战况必然早有人报到了林尧的耳朵里,他这个时辰还醒着,定是在想西寨的事。

    林尧听见推门声时,朝外看了一眼, 见是太子,才松开了握着枕头下刀柄的手“程兄来了。”

    太子开门见山问“落网的西寨人寨主打算如何处置”

    林尧摇摇头,叹息一声“若要立威, 自然得雷霆手段。可祁云寨已与水匪为敌, 此时内斗, 耗的是祁云寨的元气, 若是水匪回头发现上了当反咬回来,两堰山地势险要他们是强攻不下,但除非是祁云寨今后不在道上混了, 否则咱们的人一下山,必然得被水匪围杀。”

    他顿了顿, 继续道“祁云寨必须有足够的人, 哪怕不能和水匪正面对抗,也得让他们知道啃祁云寨这块硬骨头, 得磕落一口牙。”

    这是这些年东西两寨不合却一直遵守的默契。

    他们内斗一直都是想吞并对方壮大自己, 而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割掉这块血肉。

    水匪山贼之间也是存在弱肉强食的, 祁云寨弱下来了, 就是把自己变成其他匪窝的猎物。

    昨日他被水匪突袭, 不管是他死, 还是水匪溃败,西寨都不会有什么损失,甚至在他死后,二当家还能名正言顺地接手东寨。

    并且,昨天水匪那场突袭,他们全然没证据指控西寨。

    说西寨没提前示警水匪的船只靠近吗堰窟处从来都是东西两寨的人一起看守的。

    说西寨没派人支援堰窟吗二当家自己是姗姗来迟,可西寨那群小喽啰是一早就前来充数了的。

    何云菁偷跑下来给他送饭,在昨日的确是西寨那边计划的漏洞,他可以用何云菁来逼迫二当家一起对付水匪。

    但在脱险后,他们若是指控西寨勾结水匪,何云菁也可以成为西寨为自己喊冤的一大理由,毕竟整个祁云寨无人不知,何云菁是二当家的掌上明珠,二当家又怎会为了设计害他,不顾何云菁的安危。

    所以昨日林昭说出要给他报仇时,林尧才让林昭别轻举妄动,一切等他伤好后再说。

    二当家借刀杀人的手段,实在是高明。

    他们若是沉不住气,冲动行事,反倒中了二当家的下怀。

    太子显然也听懂了林尧的顾虑,道“寨主顾虑的并不道理,二当家行事谨慎,难抓他的把柄。不过今夜卸货船的消息一散布出去,还是有几尾鱼儿咬钩了。审出幕后主使后,明日押着人去西寨且不提昨日遇袭一事,只说西寨通敌,货船全被水匪劫走了,让二当家给个说法。”

    那几个夜袭东寨的人,早被王彪一顿鞭子抽松了口,招供是吴啸让他们来的。

    林尧眸色微动“程兄的意思是,让二当家把吴啸推出来”

    太子点头“寨主先前留着此人,不也是知他有二心,想等他和二当家暗都么但我观此人甚会审时度势,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辱,不推他一把,他不会这么快和二当家反目。”

    吴啸跟在二当家身边五年之久,又是个别有居心的,肯定早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二当家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

    二当家被逼无奈要舍弃吴啸这颗棋子了,那么吴啸这头养不熟的狼肯定也会对二当家露出獠牙。

    林尧想通其中关键,豁然开朗,再看太子时,眼底多了几许敬佩和唏嘘“程兄高明,我如今倒是庆幸,还好当日拉了程兄入伙,不然程兄这样的智囊若是为官府效力了,只怕青州境内的匪寇都得被移平了。”

    太子微微颔首,眉眼间虽带着笑意,却客气而疏离“寨主过誉。”

    林尧踌躇几许,还是将自己埋在心底多日的问题问了出来“叛军攻下汴京城,不少权贵都出逃了,程兄这等气度谋略,不似商户出身,当是朝中权贵才对”

    太子并未作答,面上神情也无变化,林尧却能感觉到屋中骤然一冷。

    他连忙拱手“林某并无探究程兄身份之意,只是如今天下三方势力割据,要同程兄说的那般有朝一日封候拜将,林某好奇程兄看好的是哪路反王罢了。”

    太子那双看似温和的眸子深不见底“三月之后,寨主便知了。”

    从太子房里出来,天已经蒙蒙亮。

    院中几个仆妇已经开始洒扫。

    先前接引他的汉子道“厨房已经在备饭了,军师一晚上没合眼,若不嫌弃,不妨去弟兄们睡的房里将就歇息了一会儿,早饭好了我过去叫军师。”

    用过饭还得去押着昨晚抓的几个西寨人去西寨那边,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裹出太子修长挺拔的身躯。

    他转动着自己拇指上那枚玉扳指,淡淡道“无需麻烦,你们下去休息罢。”

    汉子是个嘴笨的,见太子这般说了,也不敢再叨扰他,离开了院落。

    太子视线浅浅扫过对面的两间屋,秦筝应该就是歇在那边的。

    想着再过一会儿秦筝估摸着就该起了,他在院中的石桌处坐下静等。

    山寨里的仆妇都是穷苦乡下人家,一辈子都没瞧见过太子这样金玉气质的人物,偷偷摸摸看了他好几眼。

    等打扫完庭院,便进厨房给他沏了壶茶。

    太子顺便问了句“不知我夫人歇在哪间屋”

    仆妇想起昨夜过来的那个神仙妃子般容貌的女子,听太子称呼她夫人,一时间只觉得这二人顶顶的般配,笑答“那位夫人在大小姐房里。”

    太子听说秦筝跟林昭睡在一间房,倒也不觉意外,他向仆妇道了谢,在石桌前单手撑着额头闭目浅眠。

    等天光大绽,喜鹊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时,瞧见太子坐在院中,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忙揉了揉眼。

    太子听到开门声便醒了,掀开眼皮的瞬间喜鹊莫名地心底发怵。

    她结结巴巴道“程公子怎在这里睡着了”

    太子看了一眼天色,道“刚坐下没多久。”

    喜鹊想起昨晚秦筝来这边了,小心翼翼询问“程公子是来接程夫人的吧”

    她指了指旁边那间屋“程夫人昨夜跟大小姐一起睡的,不过后来大小姐来我房里了,现在房里就程夫人一人。”

    寨子里都是粗人,不讲究,也没有那些大户人家家中女子闺房外人不得入内的规矩。

    喜鹊这么说的意思是太子要去看秦筝的话,直接进去就行,不用大清早地坐在院子等。

    但太子只说了句“多谢。”

    半点没有要进屋去的打算。

    喜鹊摸不清他想法,太子虽然看着斯文温雅,但喜鹊还是不敢一个人同他多待,不解地看他几眼后便往厨房去了。

    长风穿庭而过,院中那棵梨树飘落下来的花瓣又洒满了庭院,太子按了按被自己睡得发麻的那只手,想起喜鹊的话,唇角无意识扯出一个弧度。

    以某人的睡姿,倒是不难猜测林昭后来为何又去跟小丫鬟挤一间了。

    茶已经冷透了,他端起浅饮一口,淡淡的涩味在舌尖弥漫开。

    一盏茶快喝尽时,房门才又一次打开,这次打着哈欠出来的是林昭。

    她瞧见太子跟尊望妻石似的坐在那儿,有些纳罕,想到他可能是一宿没睡跑这儿来等秦筝的,心底又莫名地升起一股暗爽。

    林昭走过去故意道“这么早就过来等阿筝姐姐啊阿筝姐姐还在睡,估摸着还得有一会儿才醒。”

    太子淡淡点头“昨夜内子在此叨扰了。”

    林昭赶紧道“哪里会阿筝姐姐抱着又香又软,我可喜欢阿筝姐姐了。”

    她边说边觑太子“我巴不得天天跟阿筝姐姐一个屋睡”

    太子看了一眼林昭出来的那扇房门,没说话。

    正巧喜鹊打了盆热水从厨房出来,见林昭起了,开口便道“大小姐醒了我正打算进屋叫你呢。”

    林昭顺口就道“叫我做什么,吵醒了阿筝姐姐怎么办”

    喜鹊一脸茫然“程夫人在隔壁,应该吵不到她。”

    林昭“”

    面对林昭突然投来的杀气腾腾的目光,喜鹊连忙找补“哦哦,大小姐你方才又回自己房里睡了啊”

    林昭“”

    简直越描越黑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一个蠢婢子

    喜鹊也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缩了缩脖子。

    在林昭恨不能遁地赶紧离开这儿时,秦筝终于打开房门出来了。

    她已经换回了自己原本的那身衣服,只是因为睡觉老动来动去,一头乌发被睡得有些凌乱,披散在肩头衬着她刚醒来氤氲着雾气的一双眸子,倒是显得慵懒又媚惑。

    她半点不知自己昨晚挤得林昭没地睡,还很自然地打招呼“阿昭起那么早啊”

    视线落在太子身上,有点惊讶“相公怎么过来了”

    林昭才在太子跟前装腔作势被戳穿,此刻一点也不想呆这里,同秦筝道了句早好便躲出去了,喜鹊也抱着木盆跟了上去。

    太子这才看向秦筝,回答她方才问的问题“有事同寨主相商。”

    秦筝想着他昨晚一夜围归,肯定是部署什么去了,一大早地就来同林尧商议也正常。

    她见太子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又操起了那颗老母亲般的心“你回去怕是都没睡几个时辰吧,伤势还没好,得多注意休息。”

    太子清浅应了声“嗯。”

    秦筝也不知道他这声“嗯”是在回答没睡几个时辰,还是在答应要注意休息。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得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越叨叨这些,秦筝越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她说完这句发现太子没应声,抬眸一看,却见太子正神色微深地望着自己。

    石桌旁就是一颗梨树,风吹过的时候梨花纷落如雪,太子坐在石桌前,一袭墨袍清贵俊雅,微微上挑的眼尾里藏了秦筝看不懂的情绪,冷白的肤色让他身上那股清冷疏离感愈发重了。

    他发间落了不少梨花瓣,身前那盏茶水里,也飘进一瓣雪白的梨花,整个人仿佛是置身于一副画卷中。

    秦筝呼吸不由一窒,那种心悸的感觉又来了。

    她干咳两声,抬手捋了捋自己那一头乌发,抬脚逃也似的往外走“我去找阿昭拿梳子。”

    太子却叫住了她“有东西给你。”

    秦筝只得被迫停下脚步,不过太子一说有东西给她,她倒是想起信鸽送来的信还在她这里。

    她赶紧从袖袋里摸出那张卷好的纸条“对了,昨天有只信鸽落在窗外,你一直没回来,我怕我走了有西寨的人过来,就帮你把信取下来一并带走了,那鸽子我也拴住了,你要回信也方便。”

    以前看古装剧,里边的信鸽通常都是别人取完信就飞走了,秦筝一直不知道他们再次寄信时是去哪儿找的鸽子,这山寨里貌似也没信鸽,她怕鸽子飞走了太子没法回信才拴住的。

    秦筝把信纸递过去时,有点别扭地强调了一遍“那个你放心,我没看。”

    她可是有做人原则的,别人的书信她不会未经允许就看。

    太子本要伸出的手就这么收了回来,道“你看罢。”

    秦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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