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秦筝醒来时已是巳时,她洗漱后,侍女引着她说是去水榭用饭。
秦筝出门时见林昭的房间紧闭着, 问了声“我隔壁房间的姑娘不去”
侍女道“大人只让您一人过去。”
秦筝眉头轻蹙,沈彦之这是有话要避开林昭同自己说
她们如今的情况,还是避嫌比较好。
她思索片刻去敲林昭房间的门, 想让林昭同自己一道去, 房内却无人应声。
秦筝心中正有些奇怪, 就听那名侍女神色微妙道“那位姑娘刚刚起床就去厨房拿吃的了。”
她这话说得算是滴水不漏, 可里里外外都有几分让人难堪的意思。
高门大府, 一向是下人把饭菜送到院子里去的,从来没见哪个做客的,会一大早就跑人家厨房去亲自拿吃的。
毕竟这是有失身份和脸面的事, 既在这里做客, 主人家还能短了吃喝不成
她故意那般说,无非是挖苦她们没见过世面,一股小家子气。
秦筝心知林昭在山寨里长大,跑去大厨房吃饭早已习以为常,压根不懂大户人家家里的这些不成文的规矩。
昨夜林昭说她们往后只吃咸菜馒头, 秦筝当时以为小姑娘只是说的气话, 但现在想来,林昭应该就是去别院厨房拿馒头了。
这侍女之前说燕窝时, 故意提了一嘴价钱, 秦筝就听出几分意思来了,不过她当时只看了对方一眼, 没做声, 本以为对方会收敛点, 却没想到直接顺杆子往上爬了。
秦筝这人一向护短,当即就对那侍女道“是我记性不好,昨晚就同阿昭说要吃咸菜馒头的,吃惯了五谷杂粮,骤然吃贵府的山珍海味反而消化不了,水榭我就不过去了。”
侍女脸上顿时一白,“您您别叫奴婢为难。”
大人明显对这女人有意,回头这女人若是添油加醋向大人说了些自己什么,想起沈彦之一贯的手段侍女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眸中已蓄起了泪,祈求道“我家中还有老父老母,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要养活,我嘴笨不会说话,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秦筝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眸色却是清冷异常“姑娘同我一个寄人篱下之人说这些作甚姑娘先前所言,不是在替你家主子表态么”
侍女一张脸白得更厉害了,她几斤几两,能替沈彦之表态
不过是见沈彦之突然带回两名女子,听说是从水匪窝里带回来的,沈彦之又对其中一人上心成那般,她觉得对方配不上她们大人,心生鄙夷才话里话外才藏了软钩子。
“您您说笑了,奴一介贱仆,哪里能替大人表态”侍女说这话时嗓音都是抖的,手脚一阵阵发凉。
她这才知晓自己先前的做法有多蠢,自以为聪明地拿乔,却不想人家压根不是个软柿子,昨晚没出言只是不想搭理她。
秦筝见她怕成这样,也歇了吓唬她的心思,被困于这里已经很郁闷,再时不时听她阴阳怪气几句,实在是有些坏心情。
只盼对方从今以后长记性才好。
秦筝转身往自己房间去。
侍女见状,吓得直接跪地上了“奴婢先前出言不敬,奴婢给您赔罪,您别为难奴婢了,去水榭一趟吧。”
秦筝脚步微顿,只道“劳烦转告你家大人,我一个有夫之妇,借住贵府已是感激不尽,未免落人口舌,就不一道用饭了。”
侍女并不知秦筝的身份,现在听她说自己是个有夫之妇,面上愈发惊讶了些。
想到沈彦之对她的上心程度,心中却又止不住鄙夷嫁过人还进过匪窝,这样的女人,除了一张祸水脸,哪里配得上她们大人
才被秦筝敲打过,她倒也没在秦筝跟前表现出什么,恭恭敬敬福身退下了。
秦筝没把侍女那点小心思放眼里,她让侍女那般转告沈彦之,一方面是的确不想跟沈彦之过多接触,另一方面,也是想看沈彦之容忍的底线在哪里。
现在沈彦之还没成长为原书中那个疯批反派,很多事还做不到那么极端,摸清他忍让的限度,也是为了逃离做打算。
秦筝在房里没坐多久,林昭就用托盘端着鸡肉粥和馒头回来了,“阿筝姐姐,我去厨房拿了早饭。”
她把粥和馒头放到桌上,道“厨房里竟然没有白粥,只有这鸡肉粥。”
馒头是用细白面粉做的,看着就白胖胖一个,拿在手里也是软绵绵的,一口下去细软香甜,跟林昭在山寨里吃过的粗荞面馒头天差地别。
林昭一向咋呼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只管闷头吃东西,一句话不说。
秦筝将才喝了一口的粥碗放下,问她“怎么了”
她怕是别院厨房那边的人也说了些什么让林昭觉得难堪。
林昭大口大口咽完最后一个馒头,闷声道“当官真好,这样精细的白面馒头,竟然只是给府上最低等的下人吃的。有朝一日,寨子里的人也能顿顿都吃上这样的细白面馒头就好了。”
天下兴亡,苦的永远都只是最底层的百姓而已。
秦筝看着她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句安慰显得有些苍白,皇城虽被叛军攻下了,但如今天下三方势力割据,不管是南边的淮阳王还是北边的连钦侯,都不是叛军一朝一夕能打下来的。
这天下最终是归谁,还不好说。
林昭嗓音更闷了些“我听说南边又要打仗了,朝廷要攻打郢州,闵州和郢州毗连,朝廷走水路运了一批兵器往闵州去,碰巧被水匪给劫了,攻打郢州一事才暂且搁浅了。”
秦筝若有所思,郢州是陆家的地盘,朝廷攻打郢州,目的再明显不过。
但陆家现在已经投靠了淮阳王,有淮阳王护着,朝廷能不能攻下郢州还真不好说。
如今的天下,这三大势力碰头只是早晚的事,攻打郢州只是一个开始。
只有最底层的人民,才懂得战火带来的痛苦,田地没法耕种,男丁还会被征兵强行抓走,黄沙战场,不知又得埋骨多少儿郎。
她不由得叹息“几大反王谁也不服谁,谁都想坐上权利巅峰的那把龙椅,大抵只有像三百年前一样再出个武嘉帝,打服了各路反王,天下或许才能彻底太平。”
林昭闻言,眼底浮却现出几许怅然“早些年听说书先生说,当年武嘉帝四处征战,民间一片怨声载道,不少文人对他口诛笔伐,骂他穷兵黩武,只配当个屠夫,不是一代明主,我那时还以为是说书先生胡诌的,如今却有些明白了。”
“当年内忧外患,比起现在的情况只更糟,百姓饱经战乱之苦,局势稍稳就不愿再起战火了。但武嘉帝深知只有把周边来犯的列国打服、打怕了,才能真正换来太平。”
“果不其然,他用雷霆手段扫平南北夷族后,哪怕登基不到一年就病逝了,年年入冬都骚扰大楚边境的北方戎狄,在他死后的十余年里却再也没敢来犯大楚。那时的楚国无力再战,可周边异族被武嘉帝打得更惨,没个十几二十年休养生息,压根恢复不了元气。”
不知为何,听林昭说起这些,秦筝突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同楚承稷说起武嘉帝时,他的反应来。
“没人骂他穷兵黩武,杀人如麻,乃陇西屠夫了”
他说这句话时,眼底是带了几分苍凉和自嘲的吧
是为先祖当年背负的那些骂名而不平么
可楚国昌盛了三百年有余,后来的大楚百姓,早把武嘉帝当成武神转世,为他修建庙宇供奉香火,没人再觉得武嘉帝当年征战不对,站在后世去看那段封尘的历史,甚至觉得幸亏武嘉帝在生前扫清了所有隐患,大楚才能在他死后也壮大起来。
如今他为他的先祖不平什么
秦筝越想越觉得奇怪,难不成当时楚承稷是觉得楚国亡了,武嘉帝这个开国皇帝又该被人拉出来鞭尸了
她出神许久,林昭唤了她好几声,秦筝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林昭狐疑地看着她“阿筝姐姐在想什么,我唤你好几声你都不应”
秦筝收敛了思绪,道“我在想,武嘉帝当年越到后面越好战,是不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才在自己还能上战场时,扫清所有隐患,让天下百姓,在他死后也能免遭战乱之苦。”
林昭被秦筝说得鼻子一酸“武帝陛下是大楚最好的皇帝。”
想到武嘉帝亲手创建的大楚已经没了,林昭只觉鼻头更酸了“以后每年武嘉帝诞辰,我都去寺里拜拜,给他上柱香。”
秦筝看着林昭发红的眼眶,心底也有些触动,不管哪个时代,都有能让人跨越历史长河去铭记缅怀的帝王。
他们之所以不朽,是因为他们创下的功绩,的确足以铭记千古。
也许受限于时间和当时世人的眼界,他们会背负骂名,但时间也能证明一切。
唯一的遗憾,大抵就是他们在属于他们的时空长眠后,不一定能知晓后世人也曾这般推崇赞扬过他们。
秦筝握了握林昭的手宽慰她“我曾听人说,只要还有人还记得,那么被记住的人就永远都会在的。”
林昭抹了一把眼“武嘉帝若是还在,知道楚国亡了,如今的天下四分五裂成这般,得难过”
秦筝顿了顿,道“我觉得他可能只想把这河山再重整一遍。”
林昭原本那点伤感没了,因为秦筝这句话破涕为笑。
郢州,陆家。
年过半百的陆家老爷子看着信鸽送来的信件,面色凝重。
他同陆太师是堂兄弟,当年陆家出了一位皇后,陆太师带领一部分族人迁往京城,陆老爷子则带着剩下的陆家人留守郢州。
却没想到,当年的保守之举,如今倒成了保住家族的良计。
陆老爷的长子见父亲神色不妙,忙问“父亲,信上说了什么”
陆二爷把茶盏往高几上重重一放,轻飘飘说了句“要我说,前朝气数已尽,太子手中又没兵权,东躲西藏能成什么事淮阳王手握重兵,咱们如今能安稳坐在这里,都是得了淮阳王的庇佑,往后尽心辅佐淮阳王一脉便是了若是让淮阳王知晓咱们还同太子有来往,可别生了芥蒂。”
他的嫡女早早已嫁与淮阳王,自是一直向着淮阳王说话。
陆大爷横了他一眼“陆家同太子来往的事,淮阳王如何知晓从二弟你这里知晓吗”
陆大爷是陆家嫡长子,但二房的女儿嫁与淮阳王为侧妃后,二房的人就屡屡骑到他头上来,两房逮着机会就针锋相对。
陆二爷拍桌起身“你什么意思”
眼见两个儿子又要吵起来,陆老爷子沉声道“吵什么”
陆大爷把头扭做一边,陆二爷也勉强收了脾气坐回太师椅上。
陆老爷子这才道“太子在信中让攻打闵州。”
陆大爷和陆二爷面面相觑,显然不懂这是为何。
陆老爷子沉吟道“朝廷封锁了消息,他们运往闵州的军械被劫,我们若在此时攻打闵州,淮阳王的兵马再从鄂州围过来,闵州便是我等囊中之物。”
陆家在淮阳王那里目前一直是靠裙带关系才能站稳脚跟,若是能拿下闵州,陆家可就立了头功。
一时间陆家父子三人都统一了阵线,但陆二爷还是有些不放心“父亲,太子好好的,为何突然指点我们反攻闵州”
难不成太子也想投去淮阳王帐下
陆老爷子负手望着窗外片刻,道“沈家三郎授命剿匪,领了三万精兵囤于青州,闵州告急,朝廷最快的调兵路线,便是青州剿匪的那三万驻军了。”
太子在青州受制于那三万精兵,没了那三万驻军,只怕青州也要易主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