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亡国第三十九天

    两堰山。

    寨子里不同于往日, 处处都是紧绷凝重的气氛。

    拿了新兵器的祁云寨众人跟着几个小头目在空地上操练,王彪匆匆走进林尧院中,惊喜道“寨主, 黑虎崖和风火林两个山头的人已经过来了,其他山头当家人也在赶来的路上。”

    祁云寨势单力薄,若是单独跟官府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跟其他山头拧成一股绳, 官府一时半会儿便也难啃下他们这块硬骨头, 王彪怎能不惊喜。

    林尧正和楚承稷在看桌上那张青州城舆图,闻言眉眼间的郁色一扫而空, 当即就道“快请。”

    王彪领命去迎那两大山头的人。

    他出门后,林尧才看向长桌另一头的楚承稷,眼底不乏钦佩之色“我现在才明白, 为何你一大早就让弟兄们拾掇整齐, 还有模有样练了他们一个时辰,就是为了此刻做戏给他们看的吧楚兄唬人一贯是有一手的,不过你是如何确定, 青州境内其他山匪收到祁云寨的信后一定会前来相助的”

    楚承稷目光依然锁定在舆图上,清冷的眸色里, 再不见从前那抹温和, 愈发深不可测, 周身气息似乎也冷淡了几分。

    这两天除了林尧这个躲不掉必须得同他商议的, 连王彪都不太敢往他跟前凑了。

    当事人显然没这个自觉, 用朱笔在舆图上圈了几处地方, 眼皮都没抬一下, 嗓音清冷淡漠

    “唇亡齿寒, 有盘龙沟的前车之鉴在, 青州境内各大山头人人自危,官府若是逐个击破,如今剩下那些山头,哪个能与盘龙沟匹敌单打独斗同官府抗衡,无异于等死。”

    “祁云寨占据天险,又有朝廷的兵器在手,他们此番前来,与其说是帮祁云寨,不如说是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说到后面,楚承稷终于停了笔,抬起一双幽凉沉静的黑眸“不过各大山头还不知我们是要打进青州城劫人,如何说服他们结盟,还得看寨主的。”

    这也是为何祁云寨不等各大山头自己找上门来,就早早抛出橄榄枝的原因。

    仅凭祁云寨的兵力,是绝对不够官府塞牙缝的,把其他各大山头的人都拉来了,倒是勉强能与之一战。

    可其他山头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求的是安稳,而不是跟着祁云寨去同官府硬碰硬。

    林尧看着青州内城的舆图,眉头皱得死紧“朝廷派了三万剿匪的精兵,整个青州境内的山匪加起来也才不过数千人,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只怕说不动各大山头的人。”

    “不出三日,青州剿匪的官兵就会被调走。”

    楚承稷这过分笃定的语气,让林尧诧异一扬眉,“好,一会儿王彪把人带过来了,我去跟各大山头当家的谈。”

    楚承稷不说剿匪的官兵为何会被调走,林尧也聪明地没多问。

    楚承稷拿起山寨的舆图继续看寨子里的防御工事,自盘龙沟从后山攻上来后,那边崖壁上的横木就被寨子里的人一把火烧了,如今祁云寨只能从堰窟进出。

    只有寨子里自己人时,靠着吊篮上下不成问题,但其他山头的人也要进寨,仅靠吊篮升降就很麻烦。

    楚承稷目光落在了两堰山后山和江水对面的山壁上。

    若是能在山顶跨江修建一座桥,联通对岸的山脉,进出祁云寨就方便得多,山寨的势力也更容易向外扩张。

    到了山穷水尽之时,退回两堰山,砍断连接两岸的索桥,便能安枕无忧。

    只是中原一带地势平坦,少见索桥,懂行的工匠恐怕难寻。他当年也是征兵西陵打那几场苦战,才见识过索桥是如何将天堑变成行军急道的。

    他轻捻手中朱笔,心中忽而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来

    她或许知晓该如何修建索桥

    可她现在在沈彦之手上。

    狭长的眸子半垂下来,掩住了眸中所有深幽的神色。

    不是没怀疑过她反常的缘由,但正是怀疑过,此刻才更不愿去深想她当时的选择。

    她一贯聪明,从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在他跟前为了保命,会伏低做小、嘴上抹蜜讨他欢心,在沈彦之跟前呢

    因为这微顿的片刻,毛笔笔尖在白纸上晕开一团浓墨,甚是扎眼。

    须臾,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又极其诡异地浮起一抹温和来,林尧看到他那个眼神脊背就莫名地一僵。

    不等他开口,对方已风轻云淡说了句“明哲保身没错。”

    林尧不知他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但在他那温和却压迫感十足的视线下,还是赶紧点了头“没错没错。”

    楚承稷缓缓道“错在不知进退的人。”

    这句话林尧就更听不懂了,不过一被楚承稷的视线扫到,他还是赶紧狂点头“对对,不知进退最该死”

    自早上回绝了沈彦之后,他倒是一上午都没再过来。

    秦筝乐得清静,本以为这个时期的沈彦之还是个面皮薄的,恪守礼仪,被她那番话一刺,就不好意思再来了,却不想是自己太天真了。

    刚到午时,一群侍女就捧着菜肴进了小院,将秦筝房里的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秦筝眉头蹙起,还未弄清这是什么情况,闻声过来的林昭直接被两名侍卫架住了。

    “你们干什么”林昭是个暴脾气,若不是有伤在身,只怕已经跟那两名侍卫动手了。

    “大人要在此用饭,麻烦这位姑娘回避片刻。”侍卫面无表情答话。

    秦筝当即就道“放开她,她同我一起用饭。”

    右眼皮突突直跳,秦筝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个侍卫不为所动,在林昭奋力挣脱时,其中一人直接捏上她肩胛骨处的伤口,林昭顿时痛得脸色一白,却不肯示弱,抬腿对着那名侍卫的肚子狠狠顶了一膝盖。

    那名侍卫痛得弓起身子,手上的力道一松,就让林昭挣了出去。

    林昭记仇地给了另一名侍卫一鞭腿,却被侍卫抬手挡下。

    随后赶来的一众侍卫纷纷拔刀,对准了林昭。

    秦筝见状不妙,直接拨开一众侍卫,挡在了林昭跟前“你们要带她走,便将我一并抓走。”

    “都退下。”

    一道冰寒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侍卫们纷纷收了刀,退到一边。

    沈彦之今日没穿官袍,着一身玄色常服,衣襟上精致的银色暗纹在日头下闪着流光,腰间缀着双鱼佩,少了几分阴寒锋利,多了几许少年意气。

    他抬脚进门,目光落到秦筝身上,有惊艳,有眷念,也有掩藏得极好的痛楚和偏执。

    她果然还是最适合穿一身白衣,不笑的时候,清冷如九天之上误入凡尘的仙。

    视线扫过她发间时,注意到那根色泽暗沉的木簪,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愈发阴沉了下来“昨夜送簪子的是何人”

    一个面生的侍女吓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哆嗦着道“是是奴婢。”

    沈彦之看都没看一眼那侍女,“拖下去,砍了。”

    侍女吓得连连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没有人搭理她,两个侍卫上前,用帕子堵了那名侍女的嘴,直接把人给拖下去了。

    秦筝挣扎再三,还是出言阻止了“住手。”

    这种男主或男二用打杀下人的方式来逼迫女主的剧情,秦筝以前看书那会儿就觉憋屈得慌,没想到穿书过来,倒是让自己碰上了。

    她最烦主角谈个恋爱,心情不好就杀奴仆的戏码。

    如果她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或许不觉得这有什么,但秦筝是个现代人,这疯批反派还是因为自己,莫名其妙就要杀昨晚给她送簪子过来的侍女,秦筝做不到无动于衷。

    甚至还想掀开这疯批反派的头盖骨瞧一瞧,看他脑子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才会动不动就想杀人。

    沈彦之看着秦筝,目光偏执“她送来的东西你不喜欢,留她有何用”

    秦筝想不通沈彦之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果然疯批反派的爱,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她冷声道“不关她的事,簪子太贵重了,我不要。”

    知道了她不肯戴那簪子的缘由,沈彦之的态度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一根簪子算什么,比那贵重百倍千倍的,阿筝都配得上。”

    他做了个手势,护卫便松开了那名侍女。

    沈彦之瞥那侍女一眼“去将簪子拿来。”

    片刻后侍女并捧着檀香木盒走过来,半跪于地,见檀香木盒高举于头顶。

    沈彦之看向秦筝“阿筝簪上吧。”

    林昭心口剧烈起伏几下,忍无可忍“你别太过分”

    沈彦之视线落到林昭身上,他目光冰冷又散漫,带着几分不耐,像是再思考要不要再留这个聒噪的人,但见秦筝那般维护她,还是按捺住了心底的想法,只对身后的侍卫道“把人带下去。”

    林昭自是不肯走,秦筝怕他们对林昭不利,也不敢轻易让开。

    沈彦之已在八仙桌前落座,见秦筝依然护在林昭跟前,单手支撑着下颚,望着她道“我只是想单独同阿筝吃顿饭,暂时让这位姑娘去别处用饭而已。阿筝若再让我伤心,我就不能保证她是否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林昭当即就骂了回去“狗官你当姑奶奶怕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陈青手中长剑出鞘半寸,做势就要上前,沈彦之抬手制止了他,苍白的脸上似孩童得不到心仪玩具的偏执神色。

    他在等秦筝的选择。

    秦筝五指攥紧了掌心,对林昭道“阿昭,你先下去。”

    林昭不放心她“阿筝姐姐”

    “别担心,我有些话想单独同沈大人说罢了。”秦筝打断了林昭的话。

    让林昭留在这里,以林昭的性子,只会吃亏。

    林昭被几个侍卫推搡着一步三回头出了房门。

    沈彦之瞧见了秦筝那冷漠的眼神,眼尾泛起微红,无尽痛苦之中,却又升起一丝不死不休的麻痹般的快意。

    他的确是被今晨秦筝让人带去的话给刺激到了。

    有夫之妇

    他不知道在她失忆的这段时间里,她同那废物太子发生过什么,但她甘心认那草包为夫,仿佛是在他心口扎进了一根毒刺,嫉恨和妒火烧进四肢百骸。

    前朝太子都同她说过些什么

    骗她他们才是一对恩爱夫妻么

    前朝太子一无是处,也就还有张脸看得过去,骗失忆的她的确是绰绰有余。

    有时候他都怀疑前朝太子是故意的,故意让她有朝一日回到他身边后,这般报复他。

    他想过同她重新来过的,就在今早,却又几乎因为她那句话击溃了所有理智。

    她忘了他,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出言伤他了

    是啊,反正她也不会知道他有多难过。

    昨夜还想她不记得了也好,但在今晨听过她那句有夫之妇后,他只想偏执地把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重来一遍。

    沈彦之望着秦筝笑,眼底却全是破碎感,他吩咐战战兢兢立在一旁的侍女“还不看座”

    侍女忙拉开绣墩,示意秦筝落座。

    他视线略过那枚玉簪,有些偏执地问“是阿筝自己簪,还是我帮阿筝簪”

    他这句话让秦筝想起那个清晨,楚承稷帮她绾发的场景来。

    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捏了一下,窒闷得有些疼。

    她看向捧着檀木盒子跪在地上的侍女,手因为托举太久,侍女两手都有些发颤了,把头垂得很低,哭得无声。

    秦筝不出一言,拿起那根玉簪,簪到了自己发间,目光清冽看着沈彦之“满意了”

    明明她一切都照自己的意思做了,触到秦筝的目光,沈彦之心口还是针扎一样泛起绵密的疼意,他有些难堪地别过了眼,挥手示意陈青和屋内的侍女全都退下。

    房门没关,他再逾越无礼,还是给了她这一丝尊重。

    明明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咄咄逼人的是他,但这一刻脆弱到两眼发红的也是他,再无外人在场,他卑微到近乎祈求地说了声“阿筝,再陪我好好用一次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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