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城门处的尸体很快被堆成一堵墙, 借着这层掩护,楚承稷和余下的将士成功撑到了大军兵临城下。
不断有滚石投掷到城墙上,砸出生生闷响, 虽没有砸出个缺口来,却也有沙石从城墙上抖落,整个城墙似乎都被砸得颤动。
黑夜为这场攻城了最好掩护,城楼上灯火通明, 这无异于一个活靶子,让攻城的军队能准确调整投石车,砸中城墙。
攻城的将士连火把都没打,城楼上的官兵受限于可视范围, 压根瞧不见城楼下的军队聚集在哪一片, 只能凭直觉在远射程里投掷滚石。
等城楼下的攻城军队进入了弓箭射程内,城楼上的弓箭手分两拨轮换向下方放箭, 箭镞铺天盖地。
可惜对方依然早有准备,走在最前排的将士竖着一人高的厚盾,连成一堵坚固的盾墙,后排的将士则把厚盾高举过头顶, 前后两人一起抬着盾牌, 在上方也竖起一道盾墙,整支军队简直成了一个巨型的会移动的铁皮怪物,弓箭压根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偏偏他们还会从盾墙间隙里,用弓弩朝着城墙上的官兵放箭。
援军抵达城门后,孟郡那两扇精铁所铸的城门是再无望合上了。
盾墙向前推进,将楚承稷一行人全护了进去。
先前在城门处拼杀的将士们得以缓息片刻, 楚承稷下令“众将士听令, 每十五人一组, 持盾者掩护弓弩手,从两翼和正前方逼近箭楼。”
竖起的盾墙便凸出去一块,如同母体分娩一般,凸出去的小队很快自成一个整体,而身后的盾墙则有后边的将士持盾补上。
箭楼那边先前还能靠着箭镞来逼退他们,现在每十五名将士一组,用盾牌围成一个移动的铁皮盒子,直接掩护着拿弓弩的将士逼近箭楼,对箭楼上的官兵开始疯狂反杀。
抵达箭楼后,前一小队的将士便在箭楼视线死角里往上攀爬,趁着箭楼上的官兵向着其他用护盾掩盖的将士放箭时,近距离发动突袭,让箭楼上的官兵防不胜防。
涌进来的攻城将士借用这样的方式,很快登上了三面箭楼和城墙,同城外的将士里应外合,杀得守城的官兵节节败退。
看守城门的将领眼见大势已去,拉了个小将过来“尔等先在此守住,我去通知郡守大人”
言罢就匆匆下了城楼。
城楼上的官兵见守城的将领都仓惶骑马离去了,更是战意大减,在城内另外两拨人的夹下,很快败下阵来。
楚承稷得知守城的将领逃去郡守府报信了,却并不带兵追去郡守府,而是直接抓了一名小将,逼问出粮仓的建仓地址,点了一队人马,直接往粮仓去。
孟郡的粮仓里,收纳的整个江淮一带的粮食。
孟郡若是守不住,郡守十有八九会放火烧了粮仓。
去郡守府擒人极大概率会扑个空,去粮仓,若是赶得及,说不定还能救下那些粮草。
守城的将领离开城门处后,骑马一路狂奔,果然在路上就碰上匆匆赶来的孟郡郡守和董达。
那将领下马跪地悲哭道“大人,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孟郡郡守与董达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骇。
孟郡郡守颤声问“城门失守了”
将领哽咽颔首“那前楚太子狡诈至极,竟装作是咱们押送粮草的那支残军入夜前来叫开城门,末将中了他的奸计”
攻城的细节他还没说,身经百战的董达就已经在马背上狠狠叹了口气,城门都大开了,对方只要再来个里应外合,孟郡便是再固若金汤,那也是别人的盘中肉了。
他痛骂道“那等小辈,先前夺我徐州也是愚弄老夫这次老夫便是身死此地,也得叫他剥下一层皮来”
孟郡郡守在听闻城门失守时,就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了,此刻听得董达的话,才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对他道“以我之见,前楚太子只敢屡屡偷袭,正面迎敌定是不敌远达兄,远达兄且在城内同他一战,我前去守着粮仓,若有意外,烧了粮仓,也算是叫那小儿费力不讨好了”
孟郡本就是郡守的地盘,由他去守着粮仓,董达不觉有什么不妥,当即一抱拳允了。
二人分道扬镳,孟郡郡守带着守城的将领一同去守粮仓,董达则往城门口那边去,围堵楚承稷。
楚承稷领着三千精骑经过一条街巷时,四周黑洞洞,静谧异常。
他勒住缰绳,抬手示意自己身后的将士们停下,几千良驹全都静候在了街口。
副将得了他眼神暗示,让一名骑兵下马,一鞭子用力甩在马背上,没有驮人的战马当即前跑了去。
街巷两侧的屋舍里,门窗处突然下急雨似的射出一片箭雨,那匹战马直接被射成了个筛子淌血倒地。
这条街早有埋伏
但被发现了,那就是无用的埋伏了。
四周燃起火把,董达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出现在前方,他身后的街巷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是数以万计的官兵。
董达喝道“楚氏小儿,你愚弄于老夫,诓走老夫的徐州,今日老夫必让你血债血偿”
楚承稷才经历过一场厮杀,他虽只着了一身普通将士的甲胄,可坐在马背上,那通身的气派,还是一眼就能让人认出他来。
只不过他甲胄和脸上都沾着未干涸的鲜血,这就导致了当他面上露出温和的神情来时,整个人显得异常邪气。
“董老将军好歹为了二十余载的楚官,如今虽为了李家走狗,见了孤,还是唤孤一声殿下妥当些。”
董达一生廉正,身上最大的污点大概就是晚年变节了,他面露恨色“你楚氏无道,可知天下人之苦炀帝在位时,听信谗言,掏空国库大修道观,哪年大涝大旱的赈灾官银是落到了实处的满朝光鲜者,皆是蝇营狗苟之辈,中饱私囊,官官相护,哪管天下百姓死活”
说到愤慨处,董达面色涨得通红“我董达不过一介武夫,非是士大夫之族,做不来那些舍生取义之事,我只知晓我乃徐州父母官,只要能保徐州百姓安然无虞,那龙椅上坐的人,姓楚姓李与我何干”
楚承稷身边的副将要骂回去,被楚承稷抬手阻止了。
他道“董将军为保徐州百姓,归顺李贼,那董将军可知,李贼麾下大军又劫掠了多少州府徐州百姓是人,天下其他州府的百姓便不是了”
一句话说得董达面红耳赤。
李信从祁县打到汴京,又没个强大的后盾支撑,一直都是打下一座城就抢掠一座城,麾下上至将军下至小卒,都知道每新攻下一座城,就有抢不尽的财宝和女人,所以他的军队攻势一直都如恶狼一般猛烈。
董达当初肯降,就是知道以徐州之力,压根挡不住李信的攻势,与其等到死守城破,城内百姓被烧杀抢掠,还不如献降以保徐州百姓平安。
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徐州,条件不过是不叨扰徐州百姓,李信自然同意这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在徐州没能补给军需,李信的军队只能去别的的地方抢,徐州百姓平安了,却又有其他州府的百姓遭殃。
统领这片河山的一前一后两个君主,不过是谁比谁更烂罢了。
见董达不说话,楚承稷继续道“孤拿下徐州后,秋毫未犯徐州百姓。”
这话让董达面上有了些异样的情绪。
楚承稷在马背上单手抡过长戟“孤知晓董将军爱兵如子,董将军手中这些人马,对上孤带来的这万余大军,便是分出了胜负,也得死伤过半。董将军不若同孤约法三章,你我二人马背上分高下,董将军若胜了,孤退兵。反之,董将军交还徐州兵符。”
董达手中的这支军队,也是前楚的军队,只不过跟着主人一起易主罢了。
董达努紧嘴角,应下“好”
孟郡城门已被攻破,对方士气正高,反观他自失了徐州以来,连吃败仗,麾下士气低落,若是当真两军相杀,他这边不一定能讨着好。
两方人马都往后撤,两方主将高居于马背之上,空气里的战意,一触即发。
董达大喝一声,率先驾马冲杀过来,他一生戎马,手上那柄虎头錾金枪在战场上斩将无数。
楚承稷冷眼看着他逼近,却是立于马背上不为所动。
董达那边的副将瞧见了大喜过望,毕竟前楚太子草包的名声早就传得人尽皆知,还以为是楚承稷在马背上被吓得不敢动弹了。
楚承稷这边的副将则是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战场上不仅讲究兵器一寸长一寸强,马背上的将军驾马冲杀时,借住战马疾驰的冲击力,短兵相接刹那的力道能比平日里大数倍。
董达驾马冲来,楚承稷却立于原地不动,这怎么看都是失了优势。
董达见楚承稷在马背上没动,倒是没直接用枪刺,而是爆喝一声,手中长枪朝着楚承稷腰腹狠砸过去。
楚承稷抬起手中长戟接下这一击,的确是摧枯拉朽般的力道,虎口阵阵发麻,他坐下的战马都被逼得后退了两步,楚承稷在马背上却连腰身都没折一折。
反倒是董达自己被震得在马背上仰过身,连人带马被逼退好几步。
一时间董达心中大骇,这前楚的草包太子,何时有这般能耐了
围观的两方将士也惊呆了,楚承稷的副将赶紧高举手中兵刃,带领身后的将士们长枪拄地,一齐给楚承稷助威。
夜幕里,楚军呼声如雷鸣,兵器拄地声如地动,董达身后的官兵在这片声浪里,士气愈发低下,哪怕董达还没败,一个个都已经面色灰暗。
董达似乎也被楚军的助威声给刺激到,再次攻来时,势头虽猛,但屡出破绽。
楚承稷同他过了几个回合,直接把人给挑下了马,长戟直指董达咽喉。
他身后的将士们欢呼声响遏行云。
打到现在才败,董达心中反而没那么惊讶和不服了,他爬起来半跪于地,掏出虎符高举过头顶“是董某技不如人。”
楚承稷的副将下马接过虎符呈给了楚承稷。
楚承稷看着他道“董将军若肯继续为大楚效力,孤可把徐州交与董将军打理。”
徐州乃兵家要地,直接提出把徐州交给董达,可见对其器重程度了。
董达却只是摇头,他看着楚承稷,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似欣慰,又有几分壮烈“董某侍俸二主,不配再为楚臣。”
他最后再看了身后那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军队一眼,对楚承稷道“只望殿下重整河山后,做个明君,莫要再让天下百姓置身水火。”
言罢直接拔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竟是引颈自戮了。
“将军”原先的徐州将士们个个神情悲恸,有的甚至悲哭不已。
楚承稷看着董达的尸体,面上不见情绪起伏,勒着缰绳的手却紧几分,他吩咐副将“厚葬董老将军,抚恤其家眷。”
副将抱拳应是。
楚承稷留下副将在此编整董达的军队,自己则继续带人往粮仓去。
他本以为耽搁这阵子,孟郡郡守那边得到董达身死的消息后,已经烧毁了部分粮仓,怎料抵达粮仓后,竟是半点不见火光。
孟郡郡守带人候在粮仓大门口,见楚承稷率大军而至,直接跪地相迎,谄媚道“殿下您可算是来了微臣怕粮仓有什么闪失,一直带兵守在此处,就等着殿下您来了,亲自把粮草交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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