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亡国第一百零八天

    躲在临街屋檐上方冷箭的刺客见马车射不穿, 只得提刀和十几个着常服的魁梧侍卫拼杀。

    这些刺客都是死士,招式狠辣且不要命,受了伤也全然不当回事。

    侍卫们渐渐招架困难, 一名刺客砍倒车夫, 拉开车门,不及看清里边的情形, 就被一脚踹飞, 随行的武婢守在了车厢门口。

    局势正陷入被动,忽而前方马蹄声雷动,铁甲碰撞声铿锵,不远处的街巷出现一队铁骑, 是谢驰带着谢府的亲兵赶过来了。

    刺客们见势不妙, 赶紧撤离,但后方的街道也有铁骑围了过来。

    退无可退的刺客们很快落网。

    谢桓下车后, 看了一眼马车, 车壁和车轮上都插满了箭镞,活像个刺猬。

    箭镞卡在车轮间隙里, 马车是赶不动了, 谢桓对车中的秦笙道“秦姑娘, 这辆马车不能再用了,需得换乘一辆。”

    侯府亲兵让开一条道, 一名车夫架着一辆毡篷马车过来。

    武婢扶着秦笙下马车, 正好谢驰也翻身下马, 他瞥见谢桓被茶水烫红的手背, 问了句“哥, 你手怎么了”

    秦笙听到谢驰的问话, 顿觉心中愧疚, 她刚想出声,就听谢桓道“没什么,刺客突袭,打翻了马车上的茶水,被溅到了。”

    谢驰扫了一眼,没再多问,命底下将士绑了刺客打道回府。

    秦笙咬了一下唇,不自觉将手中帕子绞紧了些。

    谢桓都将话题揭过去了,她也不好再说是自己不小心打翻的茶盏。

    但他这有意无意的维护,让秦笙心中有些乱。

    回去的路上,谢桓没再跟她同乘一车,秦笙方才受了惊,靠着车壁有些恹恹的,北地风大,毡布车帘都时不时被卷起一条缝,从秦笙的视角望去,正好能瞧见谢家兄弟二人并骑而行。

    一人戎甲,一人儒袍,皆是风姿不凡。

    秦笙叹了句“侯夫人好福气,大公子和小侯爷兄友弟恭,又都是人中龙凤,一文一武,有他们在,北庭无忧。”

    武婢三十出头,是府上的老人了,瞧见了谢桓对秦笙的维护,她同秦笙说起话来倒也不见外,道“可惜了大公子,若不是幼时落水受寒,败坏了身子,如今也是能和世子一样习武杀敌的。”

    秦筝还以为谢桓本就是擅文,听武婢这么一说,不免诧异“落水”

    武婢将侯府的一桩陈年往事道出“大公子幼时,生母为了争宠,冰天雪地的,把大公子推进了池塘里,陷害是夫人干的。谁知在冰湖里这一泡,险些要了大公子的命,被救回来后常年以药做食,养了十几年,身子骨才好转了些。”

    秦笙惊骇得半晌不知言语,她在谢府这些日子,还从未听过这些秘辛,好一会儿才嗫嚅道,“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下得去手”

    武婢提起那位早死的姨娘,也有几分感慨“不甘心吧,大公子的生母赵姨娘,是当年侯爷临危授命来北庭抵御北戎蛮子时,老夫人以死相逼让侯爷纳的妾室,侯爷是谢家的独苗,老夫人怕侯爷在战场上有个万一,求他给谢家留个种。”

    谢家原本也是汴京内臣,到连钦侯这一辈,才驻疆的。

    “赵姨娘就是那时有了大公子,她本就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宠的丫鬟,又给侯爷生下长子,府上的下人都拿她当女主子看待。后来侯爷凯旋,加官进爵,老夫人张罗着给侯爷娶了门当户对的正妻回来,侯爷同夫人琴瑟和鸣,再没去过赵姨娘房里。”

    “府上的下人也都敬重夫人,赵姨娘心生怨恨,时常磋磨大公子,把大公子弄病了,再哭着求侯爷去看大公子最过的一次,便是那次推大公子落水。”

    秦笙听得一颗心都快揪起来,她自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没想到谢桓的身体,竟是被他生母给磋磨成这样的。

    她忍不住问“后来是如何查清真相的”

    武婢道“赵姨娘哭到老夫人那儿,让老夫人给做主,老夫人罚夫人跪祠堂,怎料大公子醒来后,却指认是赵姨娘推的他。侯爷震怒,打了赵姨娘板子要发卖她,赵姨娘言死也要做谢家的鬼,直接一头撞死了。”

    “夫人怜大公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侯爷又没旁的妾室,就把大公子放到自己身边养着,悉心照料,遇上大公子发病,夫人便整夜整夜地熬着照顾大公子,不是亲子,却胜似亲子。”

    “后来有了小侯爷,两兄弟感情也比那些一母同胞的还好,小侯爷幼时顽皮,不肯念书,捉弄走了好几个夫子,侯爷不在家中,也就大公子带着他读书认字,他才肯肯乖乖就范。”

    武婢说起这些,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再大些,小侯爷得知大公子体弱,不能同他一起习武,凡事就挡在大公子前面了。刚拉得开弓的年纪,就敢跟着家将们去山里狩猎,射银貂回来给大公子做大氅。”

    秦笙静静地听着,将车帘拨开一条缝,看着前方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谢家兄弟二人,不免又想起自家三兄妹,心中有些伤感。

    兄长和阿姊也是打小就疼她,处处让着她,她却是个无能的,帮不到兄姊,还得让兄姊想方设法保全她。

    且盼着今日抓到的这批刺客,能审出些有用的信息。

    一回到侯府,谢家兄弟二人,就把押回去的刺客带去地牢审讯。

    一开始几个刺客嘴硬,死活不肯招供,谢桓提出分开审讯。

    刺客们被关押在不同的牢房,没法再统一口径,受刑后被审也不知彼此之间招供了什么,谢桓再诈他们,说已经有人招供了,酷刑和攻心双管齐下,总算是撬开了这群刺客的嘴。

    审讯出的结果,却让谢家兄弟两大为震惊,他们竟是把秦笙认成了凉州都护的三女儿。

    谢驰喝问“凉州究竟是怎么失守的”

    受了刑浑身血淋淋的刺客一个劲儿摇头“小的当真不知,小的只是奉命追杀裴家逃出去的那一子一女。”

    他身上伤势很重,再用刑,只怕熬不过来了,谢桓观他神色,不似有假,示意谢驰让人把刺客带回劳烦。

    两名府兵拖着刺客下去了,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谢驰把沾了盐水的鞭子丢到一边,揉了揉手腕“裴家竟还有活口,看来凉州失守的真相,只有裴家人清楚了。”

    一旦找到裴家人,届时由裴家人亲自指认李信,效果远胜于那封书信,难怪李忠狗急跳墙,这么急着对秦笙下手。

    可凉州落入北戎之手,城内楚人,皆被北戎蛮子俘为奴隶,姿色上乘的女子,叫人挑选出来送去伺候北戎将领。

    裴家三姑娘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更何论逃出凉州。

    谢驰沉默了一息,转头看向自己兄长“凉州刚失守那会儿,前楚太子那边还没起势,裴家遭受灭门之祸,裴三姑娘想为家族洗刷冤屈,只会去找同李信敌对的势力。她若还活着,要么是去吴郡投靠淮南王,要么就是来北庭。但北庭比起吴郡,离凉州更近些,我觉着她大概率会来北庭。”

    谢桓点头“你带人在北庭一带仔细盘查,我去见父亲,让父亲休书一封与前楚太子,让他们那边也留意着些。前楚太子起势,裴家尚未向李信表忠就被灭门,裴三姑娘也有可能去江淮投奔前楚。”

    兄弟二人分头行动,等谢桓忙完回院子时,就见秦笙身边的丫鬟候在院门口。

    见了他,丫鬟福身一礼“见过大公子,秦姑娘让我送药过来。”

    丫鬟说着递上一个药瓶“这药大公子早晚各敷一次,烫伤处好得快,不会留疤的。”

    谢桓这才想起来自己手背叫滚茶给溅红了一片,过了这么久,早不疼了。

    谢桓却还是收下了药瓶,对丫鬟道“替我转告秦姑娘,多谢送药。”

    丫鬟点头退下后,谢桓拿起手上的药瓶看了看,“留疤”

    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拧了起来,他步入房内,把药膏放入书案下方的一个抽屉里,又从锦盒里取出另一个药瓶,抬脚往谢驰院子里去。

    谢驰正整个人靠院墙倒立着练臂力,俊朗的一张脸绷得死紧,视线里突然出现一截湛蓝色的袍子。

    他抬头往上一看,瞧见了兄长那张温文尔雅的脸。

    谢驰臂上一收劲儿,利落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大哥怎么过来了”

    谢桓把从自己抽屉里取出的那瓶药膏递给他“我记得你手上有道疤,这是祛疤的,拿去擦。”

    谢驰看看自己手上那个痂都褪了好久的牙印,满不在乎摆摆手“我身上的刀疤箭疤可多了去了,又不是小姑娘,哪在意这个。”

    谢桓直接把人拖到一旁的石桌前,挖了一大块药膏抹在谢驰手上的牙印处,“别的就罢了,手上留个牙印,你将来是要娶妻的,叫弟妹看到了作何想”

    谢驰想起当日自己被咬的那一口,脸色又有些黑,“我以后娶妻,得娶个脾气上来了就拿着刀枪就跟我开打的,那些个娇娇弱弱的贵女,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要是再被咬一口,我估计也只能受着,还是会武的姑娘好”

    谢桓没搭话,给他把药膏抹匀了,又挖了一大坨敷在上边,像是巴不得他手上那牙印下一秒就消失。

    谢驰看着他挖药膏的架势,都有点心痛了“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这生肌膏千金难买,咱们还是省着点用。”

    谢桓小时候身子骨差,是个药罐子,谢驰却是个事精儿,见兄长有些羡慕自己能骑马,就偷偷带着谢桓去骑马,谢桓从马背上摔下来,额角破了好大个口子,伤好后也有块大疤。

    连钦侯夫妇花了大力气,才给他求来这么一瓶祛疤的药膏。

    谢桓给谢驰擦完药后撂下一句“以后自己每天擦。”

    谢驰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那只敷满了药膏的手,感动之余,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他哥好久都没对他这么好了

    且说李忠带着五万大军屯于北庭边境,因着上边三令五申,让底下将士不得抢掠当地百姓的,烧杀抢虐惯了的一群军匪,也不得不装起了大尾巴狼。

    但不能抢当地百姓的,没说胡商的也不能抢

    进入北庭的胡商,几乎都叫陈军刮走一层皮,反抗的,全尸首异处了。

    消息传出去,胡商们都不敢再往陈军屯兵的城池走,绕远路从旁的城池进北庭。

    李忠手底下一个好色成性的小将,好些日子都没再掳到姿色上乘的胡女,色胆包天,直接越过陈军的地盘,去北庭管辖的城池抢掠胡商。

    他们不敢同北庭硬碰硬,便专程埋伏在胡商入城的必经之路上,杀人放火,抢了东西就跑,城内的北庭官兵压根拿他们没辙。

    也是赶巧,林昭带着娘子军和三千精骑也在这日抵达了北庭,因为还想把皇陵的陪葬品运去西域转卖,她记着临行前秦筝交代的,打算找胡商了解下行情,以免被压价。

    但北地的胡商,一看到她们南边来的军队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躲都来不及,压根不给她套近乎的机会。

    林昭不明所以,还当是这战乱年头,经商的都怕官兵。

    还有半日的路程就能进城,林昭下令大军原地修整,她爬上沙丘看着远处荒凉的大漠。

    那边就是生生叫北戎蛮子占了去的河西走廊。

    浩浩天风,疮痍旱漠,林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凄凉。

    终有一日,她得带兵把北戎蛮子赶出大楚

    前方的探子驾马来报“将军,前边五里地有一支陈国的军队在抢一队胡商。”

    林昭本不愿节外生枝,可一听是陈军,就恨得牙痒痒,问“对方有多少人”

    探子答“不足五百人。”

    林昭哪还坐得住“我就说这一路的胡商,怎地见了咱们就跑,原来又是陈国那帮狗贼干的好事点一千人马,随我过去看看”

    北风凛冽,卷起关外尘沙,风里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

    沙丘下方,被捅死的马匹、镖师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商队里的胡姬们被陈军拦腰扛上战马,拳打脚踢挣扎却只换来那些人上下其手,凄厉的哭声和陈军的怪笑声混在一起,格外刺耳。

    一名带着面纱的胡姬躲进装丝绸的马车里,怀中死死护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马车门被粗暴打开,堆在外围的丝绸被一群军汉抢走,露出里边的女子和孩童时,军汉狞笑道“他娘地,这里还藏了一个女人”

    军汉扯着女子将她带出马车,留在车上的孩童崩溃大哭,爬着要追出来“三姐”

    军汉笑得更肆意了些“原来不是你的种,那指不定还是个雏儿”

    抬手扯下女子的面纱,却是一张中原女子的脸,蛾眉如黛,清瞳若水,看得军汉呼吸一窒。

    正是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女子手中的发钗已刺入他后颈。

    军汉大睁着眼,已出不了声。

    旁边一名军汉过来查看情况,女子假意抱住那名军汉,手掩在他后颈,广袖挡住了发钗。

    那名军汉见状,却没避开,而是直接走过来,貌似想分一杯羹“就没见过猴急成这样的”

    女子瞳孔骤缩。

    地面却开始轻微颤动,所有军汉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动作,朝着远处看去。

    只见两面沙丘上,冲下一队骑兵来,似流沙里翻滚起了玄色的巨浪,“楚”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领兵的小将大骇“此地怎会有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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