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就坐在太皇太后的旁边, 听到儿子忽然发言,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本来荣妃在向康熙和太后说太子的事情,各位妃嫔、皇子、公主、皇亲没再说话, 连一旁的乐师都识趣的停止奏乐,偌大的宫殿都安静了下来。
谁能想到,就在氛围无比尴尬之际, 胤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所有人都愣了愣,只有太皇太后摸着他的头,笑得眯起了眼睛。
小家伙浑然未决, 说完之后, 又低下头,对着宫女新端上来的一盘葱油肚丝吃了起来。
有太皇太后护着,谁也不能说他什么,康熙倒是冷冷的看了他好几眼,奈何人家正在埋头苦吃,并没有接收到阿玛的警告眼神。
被这么一打岔,荣妃不尴不尬的站在那里,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还是康熙挥了挥手,让她回到自己位置上。
于是,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临近过年, 皇贵妃专程把胤祐叫来了承乾宫,拿了些布匹干货给他,让他送给傅先生。
傅先生在京城的日子并不难过,他有儿有女, 还有学生在京城做官, 给胤祐当老师, 康熙也没有亏待过他。一直都给了他内阁中书的官职,有俸禄,还在西苑赐了住处,指派侍从照顾他的起居。
但傅先生仍旧过着世外高人的日子,不过问政事,也不谈论时事,一心一意培养他那不靠谱的小徒弟。
皇贵妃逢年过节都会有所表示,也不是什么赏赐,只让胤祐去拿了孝敬师父,傅先生欣然收下。
过年的时候,胤祐又搬去了慈宁宫,这是他每年的传统,那十多天一定要陪太皇太后住在一起。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像皇太后,每天还能带着孙子孙女四处走动走动。他就只能坐在慈宁宫的正殿内,每日除了拉着胤祐聊一聊往事,就是礼佛念经。
人老了就是这样,眼前的事情记不太清了,但却能将几十年前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拿出来对着小辈们,反复反复的述说。
没有几个年轻人有那么好的耐性,能够坐在那里一两个时辰,什么也不干,就安静的聆听老人家絮叨以前的往事。
就连康熙过来坐一会儿,陪皇祖母说说话,也要叫上胤祐去书房,让儿子写几个字给他瞧瞧。
胤祐的字经过傅先生这一年多来的指导,已经完全看不出小时候的影子。
胤祐现在少有到南书房走动,康熙也不常能看到他练字,但看一次就要忍不住为之惊叹这哪里像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写出来的,翰林院多少进士及第的文官,把考卷拿出来,也有不少人的字写得不如他儿子漂亮。
康熙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拿着他的字到朝堂上去,向文武百官展示“瞧瞧,这是朕的儿子写的,你们羡慕吧。”
胤祐其实是个耐性很好的孩子,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把以前练字的方法和习惯全部丢掉,重零开始学习,并且学得那么好,那么快。
因此,他就是那个能坐下来听太皇太后回忆往昔,一坐就是一整天的那个孩子。
关键是,他不光是听太皇太后絮叨,他时不时还能接上一两句,关于那些在盛京的往事,关于太皇太后还是庄妃时期,如何从皇太极后宫位分第二,一直落到五妃最末。
老太太也没什么顾忌,什么有的没的都跟胤祐讲。关于皇太极和自己姐姐那轰动盛京的爱情故事。
海兰珠比她的妹妹布木布泰大了四岁,嫁给皇太极的时候已经二十六了,比布木布泰晚到盛京九年。
胤祐正在摆弄一套玩具,是前几个月他专程让造办处帮他做的。和西洋积木有点像,但又大不相同。这套积木的成品是等比缩小的太和殿,每一处街头都用了榫卯结构,拼搭起来比西洋积木更烧脑,也更有意思。
胤祐每天就是一边玩积木,一边听乌库玛嬷回忆往事。
小家伙颇为诧异的抬起头来“乌库玛嬷,这么久远的事情,您竟然把时间记得那么清楚。”
太皇太后缓缓地摆了摆手,用饱经沧桑的声音说道“忘不了,忘不了”
哪里能忘得了
虽然海兰珠嫁给皇太极的时候,后者已经有许多福晋,其中除了她的妹妹,还有他的姑母。
可是,她还是得到了皇太极独一无二的宠爱。皇太极称帝之后大封后宫,海兰珠被封为宸妃,居关雎宫,地位仅次于她的姑母孝端文皇后。
这关系太复杂了,什么姑母、姐姐,妹妹,胤祐听不懂。他的重点也跑偏了,他问“关雎宫就是关关雎鸠那个关雎吗”
太皇太后笑着跟他解释“那可不就学汉人附庸风雅吗咱们叫它和谐有礼宫。”
小家伙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什么名字,太好笑了,还是叫它关雎宫吧。”
他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乌库玛嬷在盛京居住的宫殿叫什么呢”
苏麻喇姑笑道“以前说过的呀,哥儿想想。”
胤祐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叫永福宫。”
他这一打岔,太皇太后故事也不知道讲到哪里了。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后面这一段才是她年年不忘的故事。
“那时候,东宫大福晋也就是宸妃诞下黄八子,皇上为此大赦天下,在盛京皇宫举行隆重的盛典,庆祝这位小皇子的诞生,蒙古诸部首领纷纷来到盛京进献贺礼。就连宸妃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也被封为了和硕贤妃。 ”
这个故事似曾相识,虽然胤祐确定自己没听过,但是他好像听过一个类似版本的,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于是小家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这个孩子只活了不到一岁就夭折了。皇上大为痛心,我生下福临,他也只是聪聪过来看了一眼。”
“福临”胤祐想了想,“福临是五台山上那个法号行痴的老和尚吗”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目光像是透过胤祐看向了远方。
小家伙又低头摆弄积木,随口说道“他好奇怪。”
“哪里奇怪。”
小家伙回忆了一下“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还说还说我想一个人。”
听到这里,太皇太后面色一沉“胡说八道你才不像什么人,你就是你。”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又无奈又悲凉的叹了一口气“他们父子俩才像呢,同样是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大赦天下。”
只可惜,不管是宸妃还是董鄂妃盛宠之下,命都不太好,孩子早夭,自己也在不久后抑郁而终。
皇太极和福临父子俩也同样离谱,一个在海兰珠死后大哭说逼死了亲爹还难过,一个为了董鄂氏连江山也能弃之不顾。
胤祐听了一上午曾祖父和祖父的八卦,最后从乌库玛嬷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怆然。
她可太不容易了,连续辅佐两位冲年继位的皇帝。她试图阻挠儿子走上父亲的老路,换来的却是儿子无尽的仇恨。
最终,她也没能挽回儿子的命运。
故事听完了,积木却只搭了一个基座。接下来太皇太后要开始礼佛,胤祐便放下玩具,拿起经书诵读起来。
康熙每天都来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一呆就是半日。主要是他年后要出一趟远门,想多陪陪老祖宗。
顺带着他还能找胤祐下下棋,这小家伙棋艺虽然谈不上有多精湛,但是以棋观人,这小崽子每次落子总让他出其不意,但细思起来,好像有有些道理。
不过康熙跟儿子对弈从不手软,该赢就赢。没有说欲拒还迎勾着他陪自己下棋,又或者故意提示火让着他,给他点信心。
最后胤祐沮丧的撇了撇嘴“阿玛欺负人,我不跟你玩了。”
康熙冷哼一声“是你自己学艺不精。”
胤祐默默地收拾好棋子,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康熙又哄他“弘德殿有朕搜集的一些名家棋谱,朕允许你有空的时候去看看。”
一听到有新的棋谱可以看,小家伙立刻转过头“真的”
“真的。”
胤祐问“可是阿玛马上就要出远门。”
“你去看,等朕回宫再来看看你有进步没有。”
听到这话,胤祐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初三这天,康熙又把高僧请来大佛堂为太皇太后讲经。胤祐也跟着去了。
他已经在旁边安静的站着,看着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念诵经文,听高僧讲解。
那高僧看着比他乌库玛嬷年纪还大,身子骨却很硬朗。
临走的时候,向他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两年未见,仙君又长大了些。”
胤祐冲他一笑,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的手势“那可不,我都八岁了。”
“仙君乃天界战神,主管兵戈战事,未来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还需依靠仙君平息。”
“哈”
高僧又冲他唱了声佛号,没再说话。
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对望一眼,也没说什么,三个人一同走出大佛堂。
听了那高僧的话,胤祐心里还隐隐有些期待,他问太皇太后“我能去打仗吗”
太皇太后大病之后,反应总有些迟钝。就是康熙跟她说什么,她都得半晌才能做出回答。
但今天,她的反应却很快,几乎是在胤祐的问题出口的同时,就沉声说道“不能。”
“可是,那位高僧”
“高僧上了年纪,意识混沌,总是胡言乱语,日后不叫他来了。”
\"啊\"胤祐心想,人家也没说错什么,就这么断了财路,不好吧,“他讲经讲得挺好的呀,乌库玛嬷不是最喜欢听他讲经了吗”
太皇太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牵着他“换个人讲也是一样的。”
康熙起驾南巡的那天,胤祐跟着兄弟一起,将阿玛送到了午门外。
这次康熙只带了大阿哥这一个皇子随行,连太子都留在了宫中,与内阁一同处理政务,其他皇子继续读书。
说了不跟着出门,但胤祐始终有些舍不得额娘。
走着走着,他就脱离了众位阿哥的队伍,来到了皇贵妃身旁,偷偷地拉住了她的手。
皇贵妃也舍不得他,这一去,就得一两个月见不着面,母子俩从来没有分别过这么长一段日子。
上马车之前皇贵妃蹲下来,抱着儿子“你一定要乖乖地知道吗”
小家伙点点头“知道了。”
“有什么事就去和你哥商量。”
“好。”
“要照顾好乌库玛嬷。”
小家伙点头“嗯”
最后,皇贵妃紧紧地抱着儿子,始终舍不得松手。
小家伙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乌库玛嬷,照顾好哥哥,你放心吧。”
皇贵妃哪里放心得下,最后还是康熙走过来拉了她一把“好了好了,他已经这么大了,也该学着独立了。再说宫里还有太后和太子,你就别担心了。”
小家伙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个小粘人精,一向娇惯又矫情,兄弟们看着他的背影孤零零立在那里,还以为他又要哭了。
哪知道,人家转过身来的时候,双手立马跳了起来,双手举过头顶,欢呼道“哇哦终于自由了,以后就没人大早上来检查功课啦书也不用背啦字也不用练啦”
太子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着皇父出门,把朝中政务交给自己,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不叫他失望。
哪知道,哪知道这小团子竟然还有两幅面孔,前一刻还依依不舍与阿玛额娘道别,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后一刻,竟然开心得又蹦又跳起来。
几位阿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于是,大家一拥而上,将他围在中间,说说笑笑往里宫里走。
太子看一眼还没有走远的大臣们,本想呵斥他们两句,想了想,弟弟他们平日起早贪黑的读书,确实辛苦,也就由他们去了。
纳兰跟着康熙出门去了,这一两个月胤祐又回到了上书房,跟着兄弟们一起学习。
五阿哥和六阿哥已经九岁了,胤祐和八阿哥都已经八岁,他们现在要开始学习一部对皇子们来说最重要的典籍礼记。
胤祐重返上书房简直就是翰林院师傅们的噩梦,七阿哥调皮捣蛋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还有一群拥护者。
九阿哥、十阿哥年纪尚小,定力不足,对七哥又是满满的崇拜。
师傅在上面摇头晃脑的照本宣科,七阿哥就在下面绘声绘色的给弟弟们讲他从各种书本上看来的故事。
“说王子猷这天晚上醒来,看到外面下了好大的雪,他立刻让仆人送上酒来,四处望去,一片洁白银亮。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诵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又想到了戴逵,可是戴逵住的地方有点远,他即刻连夜乘坐小船,经过一夜才到。你们猜怎么着”
大家听得正在兴头上,就连前面的五阿哥、六阿哥,和一向好好学习的八阿哥都转过头来。
六阿哥性子急,催促道“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胤祐看了一眼前面,师傅还在盯着书本,摇头晃脑的念道
曲礼曰“毋不敬,严若思,安定辞,安民哉。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胤祐笑了笑“他走到戴逵的家门口,却没有进去,又扭头走了。”
五阿哥问道“为什么”
胤祐不说话,保泰猜测“因为他的好朋友不在家”
十阿哥“因为好朋友不让他进去”
八阿哥关注的重点和别人都不一样“王子猷是不是王羲之的儿子左思的招隐诗我也会背。”
胤祐摇摇头“王子猷说我本来是乘着兴致而来,现在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戴逵呢”
“”
九阿哥问“他是不是有病”
胤祐伸手瞧着弟弟脑袋上“你懂什么,这叫任诞放浪、不拘形迹的魏晋风度。还有独孤郎的侧帽风流,这也是你七哥我的追求,按照自己的兴致、兴趣、兴味行事。”
他说得兴起,冷不防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吓得几个阿哥全都缩了缩脖子,作鸟兽散。
胤祐低头,看到书桌上忽然出现的戒尺,顺着戒尺往上,就看到了师傅吹胡子瞪眼,气得七窍生烟“七阿哥,您贵为皇子,怎能按照自己的兴致、兴趣、兴味行事”
七阿哥站起来,尴尬的笑“我就随口一说。”
师傅瞪他“你把刚才讲过的曲礼背诵一遍。”
胤祐一脸茫然“曲礼讲讲讲哪儿”
“”
师傅摆了摆头,小时候调皮是调皮了点,但凭着聪明,背书还是不错的。
现在倒好,书也不会背,光剩下调皮捣蛋了。
胤祐虽然不会背书,但是给兄弟们讲故事还是很专业的。就刚才那个雪夜访戴的故事,下课之后,他又科普了一遍王子猷是谁、左思是谁、戴逵是谁,什么是招隐诗。
不过兄弟几个只爱听故事,似乎对文人没什么兴趣,只有八阿哥听得很认真。
他简直就是兄弟几人中的一股清流,只要是和学习相关,什么他都感兴趣,也只有他最捧胤祐的场,无论七哥说什么,他都能认真的听下去。
年后,三阿哥和四阿哥课业繁重,两位阿哥都已经十二三岁,渐渐开始有了要帮着阿玛分忧的觉悟,除了上书房读书之外,两个人课余时间也查阅大量书籍。
三阿哥是个典型的学术派,喜欢研究学问,无论是汉人的文章诗词,还是西方的天文数术。
四阿哥更加务实一些,除了钻研农耕之外,就是对河工和漕运感兴趣,也看了许多相关文献。
胤祐不好去找他们下棋,就开始在其他兄弟中给自己寻觅对手,把兄弟几人全都召集起来,学习围棋。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胤祐发现阿玛曾经说过的那句以棋观人确实很有道理。
虽然大家现在都是初学阶段,但是从他们下棋的习惯就能看出他们的性格。
最后,胤祐决定着重培养八阿哥做他的对手。因为八弟心思灵巧机敏,想法多会算计,与之对弈,其乐无穷。
小家伙有空就会跑去弘德殿,那是康熙平时读书的地方,里面有大量帝王的个人藏书,是不允许其他人轻易进入查阅的。
康熙答应过儿子,让他自己去翻找棋谱,临走之前也和乾清宫的宫人打过招呼,七阿哥可以随时进入,不受限制。
胤祐对弘德殿可太熟悉了,他曾经在这里整整读了一年的书。其实里面很多书籍他都看过,只是那时候太小,还看不懂。
棋谱什么的,小家伙根本不感兴趣,随便翻了两页就重新放回到架子上,他感兴趣的是那些阿玛藏起来不让别人看的书,尤其是南怀仁去世之前留下的著作。
于是,小家伙只要有空,每天都往这里跑。捧着书,坐在弘德殿的地砖上,一看就是一下午。
直到太监点着灯来催促他“七阿哥,快回去用晚膳吧,已经很晚了。”
小家伙抬起头来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怪不得头越来越低,书上的字越来越模糊。
他对天文、地理、航海这些知识感兴趣,学完之后就会拿去讲给兄弟们听,再结合以前从南怀仁那里听到,关于世界各地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几位阿哥可喜欢听他讲故事了,那可比听师傅讲礼记有意思多了。
开春之后,天气明明暖和了几日,这天不知道为什么,下了好大一场雪,鹅毛大雪落了整整一天一夜,把紫禁城的染成了白茫茫一片,配上朱红色的宫墙,黄色琉璃瓦,美得就像一幅画。
外面风雪交加,天色阴沉,屋内也不适合看书。这天下午,胤祐没去弘德殿,却也无事可做。
他忽然想起来,自从从阿玛额娘出宫那天之后,他就没有见到过太子。听说太子哥哥现在可忙了,要不停地看奏章,看奏章,看奏章。
不仅要看,还要根据以往所学开始批奏章。太子一向处事稳重又谨慎,生怕有什么错漏。于是一本奏章要翻来覆去看好几遍,下笔慎之又慎。
他每天处理完这些事情,回到毓庆宫都已经很晚了。
今日风雪太大,他便提早回了毓庆宫。命人将没有批阅完的奏折带上,回去继续看。
胤祐到毓庆宫的时候,太子还没有回来。熊嬷嬷正在吩咐其他人烧水沏茶、准备暖炉、备好点心,再把惇本殿内的灯都点上。
看到胤祐来了,赶紧上前招呼他“今日这么冷,七阿哥怎么来了。”
胤祐看着她还是有点发憷“我我来看看太子哥哥,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那就屋里坐吧,奴才给你倒茶。”熊嬷嬷笑得一脸殷勤,可是她的笑容太夸张,就跟个面具一样,小孩子看了,总归有些害怕的。
胤祐点点头,马不停蹄的走了。宫人掀开帘子,胤祐进屋。取下披风,摘了帽子,熟门熟路的走到次间的炕上坐下。
熊嬷嬷亲自端了一盏茶进来,搁在他跟前的炕桌上。胤祐点点头,意思是让她可以下去了。
容嬷嬷却没走,仍然站在那里乐呵呵的看着他。
胤祐揭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漂浮着翠绿的茶叶,就连茶汤也是褐色的,他不喜欢。
抬起头来,正想让人换一盏花茶上来,却看到熊嬷嬷还站在一旁。
“”
胤祐茶也不敢换了,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挥了挥手“你你忙去吧。”
熊摸摸笑道“奴婢就在这儿伺候你。”
小家伙反倒有些拘谨,坐在那里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对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就好像在监视他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个事情,便叫了一声“熊嬷嬷。”
熊嬷嬷受宠若惊“七阿哥,您这次可算喊对了奴婢的姓氏。”
胤祐尴尬的笑笑“是吗”
熊嬷嬷上前一步“七阿哥有什么吩咐”
小家伙不由自主往旁边挪了挪“那个,你你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啊”熊嬷嬷一脸莫名其妙,她是先皇后身边的人,跟着先皇后进宫,先皇后驾崩又一直在太子身边伺候。这毓庆宫的奴才,没有一个不害怕她的,连索额图见了她都得客气三分,谁敢说她不好
胤祐瞧着她的脸色接着道“那就是你偷懒了。”
熊嬷嬷脸上还是笑“奴婢干活儿可麻溜了,不敢偷懒。”
小家伙又想了想“那就是太子哥哥不喜欢你,不想要你在身边伺候了。”
说到太子熊嬷嬷脸上可算露出了一丝惶恐的神色。她仗着自己是先皇后的人,对太子身边的人态度十分严厉,有时候的确惹得太子不快。可她毕竟是赫舍里氏的忠仆,自认为是这个皇宫里唯一一个全心全意为太子,为赫舍里氏着想的人。
太子年轻了些,还不懂事,但也该明白她的忠诚。就算对她有些许不满,何至于不让她在跟前伺候。
熊嬷嬷说话也没底气“不不会吧。”
小家伙皱着眉看他,又叹了口气“那怎么荣妃娘娘还说要重新指派些人过来伺候太子哥哥”
“荣荣妃娘娘”熊嬷嬷脸上露出一丝冷厉。他想起来许多年前,荣妃正是得宠的时候,皇上有时会让他们这些奴才把太子送去钟粹宫,让荣妃照看。
那时候,熊嬷嬷对这个荣妃就颇有微词,总感觉这女人对太子殷勤得过分了些,分明是想借着太子往上爬。
她自然不会给荣妃什么好脸色,言语间还总把先皇后和太子的身份搬出来敲打对方,让荣妃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可是自从太子搬来了毓庆宫,他们与后宫那些女人也就没了来往。
唯一有些交道的就只有平妃,她是赫舍里氏庶出的女儿,却不得皇上宠爱。熊嬷嬷总觉得这个庶女也是带着目的接近太子。
还在太子对她的态度很是冷淡,刻意保持距离,熊嬷嬷这才放心了些。
可是,这荣妃娘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想起来要把她从太子身边除掉了
可就算要换掉太子身边伺候的宫人,那也应该是皇上做主呀,与荣妃娘娘有何相干
胤祐也很惊讶“你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情吗就上次,腊八那天晚上,当着阿玛和皇玛嬷的面说的。”
腊八腊八都快过去快俩月了。熊嬷嬷又没有跟着太子去赴宴。可回来之后,太子身边的太监也没有人提过,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奴才没去,自然不知。”
胤祐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他现在身体放松了许多,坐在炕沿上,两条腿垂下来却踩不到地面,就那么悬在空中晃啊晃,一派悠然自得。
“唉,你照顾太子哥哥那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道为什么,荣妃娘娘却还要跟阿玛说,指派别的人过来伺候太子哥哥。”
他说话的时候一脸真诚,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熊嬷嬷不信。
她在心里思忖,或许还是对太子以及太子身边的人约束太多,引得太子腻烦了。
前些年,太子尚且年幼的时候,还让她在近前伺候,现在只打发她干些别的活儿,也不叫他近身伺候了。
就在熊嬷嬷越想越是心凉,越想越是惶恐的时候,她的主子回来了。
太子刚走到门口,挑帘子走进殿内,就没头没尾的听了胤祐最后那一句。
随后,熊嬷嬷就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跟前“主子主子,奴婢做错了,你惩罚奴婢便是。”
太子皱着眉看她,不知道她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怎么回事,好好说”
熊嬷嬷仍然处于惶恐之中“奴婢当年跟着先皇后进宫,忠心耿耿的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太子开恩,别让奴婢离开您身边。”
太子被前朝政务搞得身心俱疲,回来还要听她这顿哭闹,耐心告罄“谁说要你离开了”
熊嬷嬷忽然转过头去看向胤祐“是七阿哥,七阿哥说荣妃娘娘要指派新的奴才来您身边伺候。”
太子听到这里不由得脸一红,恼怒的看了胤祐一眼,又对熊嬷嬷斥道“没有的事,你听他胡说,下去干你的活儿。”
“太子”熊嬷嬷疑惑的看着他,不知他怎么就脸红了。
“少废话,出去”
最后这一句“出去”太子拔高了音量,把熊嬷嬷吓了个哆嗦,赶紧叩首,起身,退出殿外。
太子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几名太监“你们也出去”
“是。”
等所有人都退出殿外,太子才没有好气的走到炕前。
他只是取了帽子和披风,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带着一身寒气逼近胤祐,颇有些压迫感。
小团子不由自主曲着腿往后推了推,把自己缩进了角落里。
太子的脸现在由红转青,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劲儿掐了把他的脸蛋儿“你是不是闲的”
“什么”胤祐被他掐得脸疼,赶紧去拉他的手,“疼疼太子哥哥”
太子松了手,看到他白嫩呢的脸蛋上立时出现了两个手指印,又忍不住拿拇指的指腹贴上去,轻轻地揉了揉。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你说,你没事吓唬她做什么”
小家伙嘟着嘴,显然还有些害怕“没我没吓唬她。那天荣妃娘娘真的说了要给你指派两个人伺候你,我听得可清楚了。”
“”
一听到“指派两个人伺候你”太子的脸“腾”的一下又红了,被这小团子气得又想掐他。可看着弟弟那一脸单纯无辜的模样,又舍不得下手。
“你个你个小傻子。”
太子无奈的叹口气,挤着他在同一侧炕上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让太子哥哥抱抱你。”
胤祐摇头“我不,你看起来好凶。”
太子挑眉“你怕我打你”
胤祐点了点头,又继续摇头。嘴上没说,心里想“我怕我还手,你经不起我打。”
太子真是拿他没有办法,颇为无奈的说道“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你没打过我,但你刚才掐我了。”
太子说“那我那我给你道歉。”
胤祐还是缩在角落里没有动“道歉有什么用”
“那你要怎么样”
小家伙想了想,大胆提要求“那你也让我掐一下。”
太子冷声说道“太子的脸那就是东宫的脸,东宫的脸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掐的吗”
“”
兄弟俩对峙着,太子又补充道“不过,弟弟想掐,那就掐一下吧。”
他话音刚落,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眼前一花。刚还缩在角落里的小家伙,此刻已经跨坐在了他的腿上,两只小手一边一下,掐着他脸上的肉往外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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