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这话说了没多久, 里面的动静就渐渐小了下去,只能听到胤祐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他阿玛猛兽一般的沉吟和喘息帝王亲自动手揍儿子, 累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 哭声和喘息都停了。帝王在里面喊道“梁九功, 进来”
梁九功赶紧推开殿门走了进去,皇贵妃也跟在他身后, 想看看儿子。
寝殿内只亮着几盏烛火,照不亮那么大的空间, 皇贵妃眯着眼半晌才看清楚,胤祐站在炕桌前,一边哭哭啼啼, 一边摸自己的屁股。
皇贵妃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帝王, 对方一手握着另一手的手腕, 转着圈的活动了两下。
看来, 这是没找着趁手的工具,实打实用巴掌打的。并且一点没有手下留情, 把自己的手腕子都给累着了。
康熙也正抬起眼皮看她, 又看了一眼旁边哭哭啼啼的儿子, 一个字也没说, 但皇贵妃光是看他那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该你了,动手吧。”
皇贵妃走过去, 抬起手“啪”的一声, 在儿子背上拍了一巴掌,听着响亮, 其实没用多大劲儿, 小家伙还十分配合的往前踉跄了两步, 又“哇”的哭了起来。嘴里不住求饶“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别打啦不要再打我了,哇呜呜呜呜呜呜”
康熙听到他哭就来气,有胆量孤身一人跑去战场,还惊动了噶尔丹,专程派出死侍来抓他。回来挨顿打就哭哭啼啼的,又叫又闹。
都不知道该说他是胆大还是胆小。
康熙越想越气,他要在战场上受了伤,或者真被噶尔丹逮到,又或者最坏的结果他都不敢想,太皇太后要是知道了,那挨揍的就不是小崽子一个人。
想起太皇太后,康熙又是一阵头疼,这要怎么跟老祖宗解释,说不定自己还要跟着被训一顿。
他越想越来气,又瞪着小崽子怒斥“你还敢哭,觉得委屈是不是”
胤祐立刻噤了声,瘪着嘴,不敢再哭了。
皇贵妃又拍了他一巴掌“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不,我是说,没有下次了。”
康熙把顾问行和魏珠传进殿内“把七阿哥带去太庙,让他跪在祖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
胤祐慌了,太庙那是祭奠列祖列宗的地方,墙上挂着祖宗的画像,桌上供奉着祖宗的排位。让他一个人跪在那里反省,光是想想就把他吓死了。
“阿玛”
“快去”
魏珠和顾问行两个人上来,一左一右把七阿哥请了出去。
是真的请了出去,两个乾清宫的太监平时跟诸位皇子接触不多,唯独这位七阿哥是个例外。他是乾清宫的常客,在昭仁殿挨打的次数也在众兄弟中遥遥领先。
等胤祐出去之后,康熙才心力憔悴的叹了口气。想他一个精力旺盛政绩显赫的帝王,有本事把他气成这样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他向站在一旁的皇贵妃伸出手“给朕揉一揉手腕。”
皇贵妃失笑,心说“你把我儿子揍了一顿,手疼了,还让我给你揉。”
虽然这么说,但是皇贵妃还是接住了他的手,指腹在他手腕处轻重交替的按揉。
“嘶”康熙忽然皱了皱眉头,“轻点儿。”
“哈”
皇贵妃莫名其妙,她这点力气还能把一个大男人按疼了
那指定是不能的,要不就是受伤了。
好家伙帝王揍儿子,把自己手腕扭伤了。
那得是打得多狠啊,皇贵妃最心疼儿子,思及此,手上的动作非但没有减轻,还更是加重几分。
“皇上忍一忍,要用些力道才有效果。”
康熙不疑有他,往旁边挪了挪,在炕上给她留了个地方,拉着她坐下,和她聊起儿子的事情。
“小七这次虽然偷跑出去,让朕为他担惊受怕,”说到这里,他又扶了扶额头,“现在头还有些隐隐作痛。”
“这是因为皇上大病一场还未痊愈。”
皇贵妃不想听他把自己生病的事情甩锅给儿子,若不是他生病让三位皇子去探望,胤祐怎么可能有机会跑去前线战场。
归根结底,不还是他这个当阿玛的错。
康熙接着说道“这场战事之后,裕亲王、大阿哥还有舅舅都向朕提起过小七,说他有勇有谋,射术精湛。后来还跟他们提起南怀仁曾经讲过的胡斯车堡,帮他们破了噶尔丹的驼城。”
皇贵妃倒是有些惊讶“小七这么厉害”
康熙接着说道“这个事情朕当初也听过,却是没想起来,小崽子记性倒是好,记得这么清楚,关键时候还能与噶尔丹的驼城联系起来,找出对方的破绽。”
听到他表扬儿子,皇贵妃心里也挺高兴,她一直知道儿子聪明,记忆力好,理解能力有很强的,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透。
这样想着,她脸上就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意,手上的动作也轻了一些。
“噶尔丹一定想不到,他号称坚不可摧的战术体系,竟然被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给破了。”
一想到这一点,康熙仿佛看到噶尔丹脸上恼羞成怒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裕亲王和舅舅都说小七是块领兵打仗的好材料,只是年纪尚小,还奏请让朕给他找个师傅,好好培养一番。”
皇贵妃粗略一算,给胤祐当过师傅,正在当师傅的人可不少,还个个都是青史留名的大家,不知道康熙打算再给他挑个什么样的军事课老师。
于是,她放下康熙的手,站起来,双手食指和中指按在他的两侧的太阳穴上,打着圈的揉按“皇上有什么人选吗”
“人选嘛,他们倒是给朕推荐了几个,不过朕都不是特别满意。”
他想了想又说道“要是图海还活着,他自然是最合适的。”
在阿济格、鳌拜这一代开国元勋退出历史舞台之后,满清入关八旗新贵中少壮派的军中代表就是图海。
图海,马佳氏,满洲正黄旗人。他一出场,便平定了坚守在荆襄一带的李自成余部。
至此满清入关之后,十八省内再无成规模的反清势力。
不过,真正让图海得到康熙重用的是平定三藩之乱。
吴三桂起兵攻打北方,直逼张家口,一旦失守,京城危在旦夕。
更可怕的是,当时京城毫无驻军驻守城门的全都是孩子。有限的八旗兵力全都在荆州前线,朝廷根本无力调兵。
康熙一开始想到的是去找蒙古科尔沁部和土默特部调兵。但后来,这个想法被他自己否决了,因为就算这两个蒙古部落和大清皇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姻亲关系,但他仍旧放心不下。
若是科尔沁部和土默特部趁虚而入,拿他就是祖宗的罪人。
这个时候,是康熙亲政之后不再过问朝政的太皇太后再次站了出来,她向康熙举荐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图海。
一开始图海只是信郡王鄂扎的副将,因为康熙行事向来谨慎,不会青衣江兵权交给外人,大将军都是宗室之人,比如这一次,他就让自己的两位亲兄弟担任主帅,儿子和堂兄弟担任副将。
康熙又去拉皇贵妃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朕倒不是任人唯亲,任用诸王为主帅,也并不是因为他们贤能,而是因为他们方便指挥军队,协调各方。”
皇贵妃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帅不一定要懂得打仗,他们只是方便调遣军队,别人是指挥不动八旗兵的,皇上任命的也不行。
图海只用了短短几日,就解决了京城无驻军的难题,他抽掉八旗家奴组建军队,用抢劫来的金银钱财作为奖赏,让这帮唯利是图的家奴,在战场上拼命。
而康熙这边,每天仍然游山玩水,丝毫不把京城的危机放在心里。
“如果朕每天都紧张不安,老百姓岂不更是担惊受怕。”
图海也并没有辜负太皇太后和康熙的信任,不但打败吴三桂的军队,还将首领布尔尼斩杀,抱住了张家口这道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说到这里,康熙摇了摇头“只可惜图海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还有个儿子,不过是个文官,就是刑部尚书诺敏。”
这时候,他忽然灵光一闪,又想起个人来“朕有合适的人选了。”
胤祐走出乾清宫的时候还抹了把眼泪,顾问行看着他,摇了摇头,哪里敢相信,眼前这个十岁了还哭哭啼啼的小皇子,几天前,孤身一人背着弓箭,上了前线。
“七阿哥,咱们快走吧,太庙可远着呢。”
都在紫禁城内,也没有多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胤祐想起来,刚才西洋钟已经敲响了七下,现在是晚上七点,再过一个小时,他该睡觉了。
阿玛现在让他去太庙跪着,那得跪到什么时候
跪到什么时候顾问行和魏珠也说不准,至少得跪到皇上消气了为止。
一路上,胤祐那张嘴就没停过,不停地问问题“我一个人进去跪着吗”
“得给我点几盏灯吧。”
“我跪一会儿,就能睡觉了吗”
“”
祖宗太庙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何等威严肃穆的地方,大殿雄伟壮观,殿门高不见顶,门槛比胤祐的膝盖还高。
顾问行把门打开一条缝,请胤祐进去,胤祐一不留神差点绊倒,幸好旁边的魏珠扶了他一把。
他刚走进去,殿门就吱呀一声从外面合上。这是要让他一个人在里面跪着。
胤祐叹一口气,走到大殿中央。殿内实在是太空旷了,每走一步,胤祐就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硕大的空间内。
根本就没点蜡烛,桌上摆着数盏长明灯,把祖宗的画像和排位都照得分毫毕现。
胤祐挨个看过来,看到最后一张画像的时候他就笑了。
这人他认识,就是五台山上那个行痴和尚,他阿玛的阿玛。
人没死,但画像已经和列祖列宗挂在了一起,还拥有了自己的陵寝,每年享受儿子好几次祭奠,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胤祐跪在中间那个最大的蒲团上,蒲团下面是棕垫,跪着并不舒服,但不舒服也得跪着。
跪着跪着胤祐就困了,耷拉着脑袋,上下眼皮直打架。还自己给自己找借口“睡一会儿,我就睡一会儿,祖宗也不忍心见到他们的小可爱因为不能睡觉,困死在他们跟前吧”
说着说着,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窝在蒲团上,以一个扭曲且奇怪的姿势开启睡眠模式。
小剑灵冲他大喊“喂喂,你现在是在受罚,你还真睡呀。”
“不行,不行我困死了,让我睡一会儿。”
外面的风从雕花窗户嗖嗖的灌进来,京城九月的天气,入夜之后已经有了凉意。
关键是,那种气流穿过狭小缝隙灌入开阔空间的声音,混合着明灭的烛光,以及墙上的画像,案上的灵牌
这样的氛围换了别的九岁孩童,早就已经吓哭了吧,谁还能呼呼大睡
小剑灵问他“你不害怕吗”
“这里是祖宗太庙,我怕什么他们会保佑我的。”
“”
心是真的大,瞌睡来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也阻挡不了他就地睡着。
皇贵妃心里一直记挂着儿子,眼看时辰早已经过了二更,晚上十点啦,孩子还要长身体呢,赶紧让他回去睡觉
但是康熙没说话,她也不好明说,委婉的提醒了一句“皇上,眼看就要三更了。”
康熙拿了本书坐在炕上,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先睡吧。”
“”
皇贵妃在心里叹一口气,还是直接问吧
“皇上打算让小七在太庙跪到什么时候“
康熙这才抬起头来看她“心疼了”
这不是废话吗哪个当妈的不心疼自己孩子
“朕打算让他跪到明天早上,好好让他涨涨记性。以前就是对他太宽容了,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这”
皇贵妃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康熙抬手打断“你不必担心他,一个晚上而已,不算什么。”
话虽这么说,第二天一大早,康熙和皇贵妃刚起床就直奔太庙而去。
胤祐还在蒲团上呼呼大睡,扭曲的姿势摆了一个晚上,他从脖子到胳膊腿没有一处不酸疼。
忽然耳朵里传来脚步声,是一行人踏上汉白玉石阶的动静。胤祐一个激灵,赶紧从蒲团上爬起来跪好。
他一边抹了把嘴角的口水,一边数落小剑灵“有人来了你不告诉我。”
“”
小剑灵根本就不搭理他。
太监推开殿门,康熙迈步走进去,本以为小捣蛋鬼还没睡醒,哪知道意外的看到他还乖乖地跪在那里。
康熙背着手走到他跟前“知道错了吗”
胤祐点头“知道错了。”
“错哪儿”
“不该一个人跑出去。”
康熙又问“然后呢”
然后胤祐也不知道他这个然后指的是什么,于是低下头“儿臣愿听阿玛教诲。”
康熙问他“你现在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孝经开宗明义怎么说的”
胤祐答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背到最后一句,他终于明白,阿玛为什么要让他来太庙,跪在祖宗面前反省。
想来,人家忠孝两全从孝顺父母开始,到忠于君主作为归宿。
而他就容易多了,他只要孝顺父母那就是忠孝两全了。
康熙又说道“希望你下次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之前,多想想你的父母,你要是有什么不测,你的阿玛额娘怎么办”
胤祐俯下身去,向祖宗也向父母磕了个头,真心实意的认错“儿臣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谨遵父母教诲,三思而后行。”
康熙叹了口气“起来吧。”
胤祐手撑着蒲团准备站起来,奈何他以这个姿势睡了一个晚上,又急急忙忙爬起来跪好,现在有点麻,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皇贵妃赶紧过去扶了他一把,太监又拿了个蒲团过来放在一旁,皇贵妃扶着儿子坐下,亲自给他按揉腿部。
血流重新注入下肢,双腿传来针扎般的痛感,小家伙靠在额娘怀里,愣是一声不吭。
皇贵妃摸摸他的小脸,问他“困不困”
胤祐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
“那就回去睡觉吧。”
“我还要去给乌库玛嬷请安。”
经他这么一提醒,现在也到了康熙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辰。
于是,皇上这就起驾慈宁宫。
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胤祐的事情,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就算康熙和胤祐不说,大阿哥也不说,难保裕亲王和恭亲王来请安的时候也不会说。
太皇太后到了这个年纪,所有原则都抛到了脑后,就是毫无原则的宠溺她的小心肝儿。
她拉着胤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问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惊,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开两副安神的药吃吃。
胤祐靠着乌库玛嬷,一边撒娇,一边笑着说“我挺好的,就是有点困。”
康熙瞪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在乌库玛嬷跟前乱说话。
太皇太后问道“困昨晚没睡吗”
“睡了。”
“在哪儿睡的”
“太庙。”
“太庙”太皇太后转过身来,皱起眉头看向康熙,“那是个睡觉的地儿吗”
于是,康熙这个正经生了场病的人到皇祖母这里,非但没有讨来半句关心,反而挨了顿骂。
“子不教,父之过,孩子犯了错,本来就是你这个阿玛没做好。你还罚他,我看应该受罚的人是你。你这个天,你让他去太庙跪一晚上,着凉了怎么办”
康熙小声嘀咕“孙儿小时候犯了错,您不也让我在太庙跪着吗”
“他跟你能比吗他小时候生了多少病,遭了多少罪,你不记得了你”
胤祐笑着搂住太皇太后的手臂“乌库玛嬷,我现在身体可好了,不会再生病了。而且,我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危险的事情让您担心了。”
太皇太后摸摸他的脑袋“乖,我的小七最乖,最听话,乌库玛嬷最疼你。”
看康熙坐在对面一脸愤愤不平,又拿旁边两人没招的模样,皇贵妃乐坏了,坐在一旁,拿手帕捂着嘴笑。
训完了孙子,太皇太后这才关心起另一件事情“现在仗也打完了,太子明年也该十九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完婚”
康熙一愣,他近一两年光顾着跟沙俄、跟准噶尔周旋,竟然把儿子的婚事给忘了。
其实也没忘,礼部那边大婚流程已经拟出来了,就等着他审阅之后,点了头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
太子不像其他皇子那样,需要出宫开府,他就是大婚之后,也要一直住在东宫,毓庆宫就是他的太子府邸。
胤祐最爱凑热闹,一听到太子哥哥要大婚,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太子哥哥要娶媳妇了,我记得是瓜尔佳氏,阿玛还给我们讲过她的祖父与多铎之间的故事。”
小家伙记性就是好,几年以前,康熙顺嘴给皇贵妃讲的八卦,他至今都还记得,并且能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将复杂的人物关系梳理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被他逗得乐不可支“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那当然”
紫禁城里没有秘密,胤祐一个人单枪匹马跑到前线去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大家所有妃嫔、皇子、公主,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哪里听过这么离谱的事情,皇上龙体欠安,本来是让太子、三阿哥、七阿哥去探病,多少娘娘都眼红着呢,自己的儿子怎么就没有这个机会,七阿哥果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是最特别的那个。
哪知道七阿哥不珍惜皇父的宠爱,竟然干出此等耸人听闻的事情。
后来大家又听说皇上罚他在太庙祖宗灵前跪了一个晚上,心里琢磨这次七阿哥总该分出点皇父的宠爱,甚至连带着皇贵妃也该受些冷落了吧。
然而并没有,据说皇贵妃当天晚上就被帝王留在了昭仁殿,二人共同商讨儿子的教育问题。
皇子们就不一样了,主要是看胤祐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充满了崇拜与好奇,缠着他让他赶紧说一说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胤祐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兄弟几个把他围在中间。
“我当时听到大哥有危险,什么也没想,背起弓箭,跨上我的小白龙,直奔前线而去”
他就跟无师自通掌握了说书技能一样,不仅语调抑扬顿挫,还会抖包袱“到了那片树林,前面不远处正在打仗,你猜怎么着”
兄弟们听得投入,齐齐发出疑问“怎么了怎么了,七哥你快说呀”
“大哥并没有上战场,上战场的是承恩公佟国纲佟国维两兄弟,就是我郭罗玛法,正巧被我遇到一个准噶尔士兵拿着枪瞄准叔公。说时迟那时快,我见势不妙,举箭就射,百步穿杨,一箭射中他的眉心,从他的脑袋穿过去,那人坠落马下,当即毙命。”
“哇”九阿哥十阿哥就像看英雄一样看着他们的七哥,“好厉害呀没想到七哥的剑法这么好。”
胤祐扬了扬头“那可不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四阿哥站在人群外围,越听越不靠谱,但他又实在很关心当时发生了什么。于是,便把三阿哥叫去了书房外,向他了解情况。
可是三阿哥也没有跟着去前线战场,具体情况大家都是听胤祐口述,这小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至今他都已经听过好几个版本了,问四阿哥想听哪一个
“”
四阿哥沉默半晌才说道“那就说说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吧。”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就是后来噶尔丹派人来抓他,一共五个人,逃走一个,其他四个全都中箭,在大哥和佟国纲赶到的时候服毒自尽了。树上还有一把弯刀,应该那些人袭击他的时候扔出去的。”
四阿哥皱了皱眉,正想再问,又听三阿哥说道“对了,还听说他给裕亲王讲了故事,就帮助他们攻破了噶尔丹的驼城。”
那边胤祐的牛逼终于吹完了,兄弟几个听得一愣一愣的,都在旁边夸他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人。
“那是,大清国第一巴图鲁可不是吹出来的。”
等下学的时候,四阿哥才终于抓住了机会,把弟弟带去自己住的小院。
胤祐已经做好了要挨骂的心里准备,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等着哥哥骂完了,他再道歉。
四阿哥却并没有骂他,而是问了一个别人都没有问过的问题“你当时怕不怕”
“怕”小家伙一派桌子站起来,“开什么玩笑,我会怕”
四阿哥笑着看他“真的不怕”
“额”小家伙又坐了回去,“有,有一点儿吧。”
四阿哥又问“哪一点”
“就那把弯刀,嗖的一下,就从我脑袋旁边飞过去了,还好我躲得快,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
四阿哥摸摸他的脑袋“那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任性了”
“不敢了,不敢了”胤祐摆了摆手,“我都在太庙睡了一个晚上了,你还要教训我。”
“什么”四阿哥惊讶道,“你在太庙睡了一个晚上”
胤祐面不改色的眨了眨眼“你听错啦,我说我在太庙跪了一个晚上。”
“”
只有在傅先生问起那天的事情时,胤祐才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他,一点没有夸张,也没有遗漏什么,除了没把他的小剑灵讲出来。
傅先生细细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轻描淡写的一句“不错”,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若是,你大哥他们没有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傅先生好奇的问他。
胤祐想了想,说道“我还有两支箭。”
傅先生嗤之以鼻“他们还剩三个人,你有两支箭有什么用就算你箭无虚发,射中两人,那不是还有一人”
胤祐笑道“师父你忘啦,他们给我送了把武器过来,树上还有一把弯刀呢。”
“有一把弯刀有什么用,你也不会用啊”
“虽然我一直练的是剑,但这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吧。”
“哼”傅先生冷哼一声,“一个长一个短,差别可太大了。”
胤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就让他们把我抓走好了,反正他们大汗说了是请我去聚一聚,他们不敢杀我。”
“那是噶尔丹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刚才也说了,五个人死了四个,还有一个逃走了。噶尔丹如此狡猾,下一次你们遇上,他可不会再对你手软。就算活捉你,也只是为了要挟你的父亲。”
“下一次”胤祐好奇,“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傅先生摇了摇头“说不好,但噶尔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待他养精蓄锐,一定还会卷土重来。”
胤祐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那他最好快一点。”
“怎么”
“在我长大之前,否则,我一定亲手宰了他”说到这里,他又忽然改了口,“不,我请他来京城聚一聚。”
“大言不惭。”
“那怎么能叫大言不惭呢也不看看我的师父是谁”胤祐赶紧在书桌后坐直了身子,“师父咱们开始上课吧,你多教我一些兵法,我将来才好在战场上击败噶尔丹呀。”
“为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儿懂那么多兵法,该教你的都教了,剩下的你就自己学吧。”
胤祐现在还能清晰的回忆起,被他用竹枝敲打的那种疼到骨头里的感觉,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话虽这么说,但傅先生还是没经受得住小徒儿的软磨硬泡,在他跟前心软了,又给他讲了许多兵书和兵法。
但是有一点他也确实没说错,他毕竟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实战经验不多,能交给胤祐的也很有限。
让他去找他的两位皇叔学习,胤祐又不愿意,毕竟他觉得皇叔似乎也需要找个经验丰富的将军,跟着学一学。
这个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于是便放在了一边。
这天,上书房来了一位新同学。
大家本来以为新同学是十一阿哥胤禌,他虽然在今年五月就已经年满五周岁,到了搬出后宫,入学上书房的年纪。
可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他需要有人非常细致的照顾,所以康熙特许他不必这么早就开始读书,5让他在宜妃身边多待一些时日。
于是,大家都在猜测这个新同学究竟是谁,难道是十二阿哥胤祹,十三阿哥胤祥
其他阿哥年纪就更小了,更不可能。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大家都很好奇。
人竟然还是大早上康熙检查皇子们功课的时候,亲自带过来的。
大家一看,都傻眼了。个个目定口呆的站在那里,打量着那个走进书房的男孩儿。
那个男孩儿看起来和五阿哥差不多高,但是显得比五阿哥还要壮,皮肤黝黑,留着头发,身穿蒙古服饰。
“啊这”
胤祐和他的兄弟们一样惊讶,上书房怎么忽然来了个蒙古人,竟然还要跟他们一起读书。
康熙并不打算向儿子们介绍一下这位新同学,他还忙着呢,匆匆忙忙的抽查了几个皇子的功课,就得回去处理朝政。
和往常一样,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三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的学业是让他满意的,六阿哥也还凑合,其他几个,包括胤祐在内,他都懒得再问。
等康熙走后,大家一拥而上为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你是从哪儿来的”
“这里是紫禁城,你怎么能来这儿读书呢”
“”
那人挠了挠头,好像有点儿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五阿哥见状赶紧切换为蒙古语模式,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那人这次听懂了,吞吞吐吐的答道“我叫我叫策棱,博尔济吉特氏。”
胤祐听到博尔济吉特氏就来了兴趣,问道“你是从科尔沁大草原来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不是科尔沁部的人。”小伙子张了张嘴,又继续否认道。
胤祐好奇“那你是哪里人”
“我来自漠北,喀尔喀蒙古。我的家乡在塔米尔。”
塔米尔是什么地方胤祐倒是没去过,不过喀尔喀蒙古他倒是听说过,就在去年还频繁听到这个地名。
去年噶尔丹率领他的大军正是在侵略这个地方。
胤祐继续问道“那你怎么来京城了”
“我和弟弟跟着爷爷一同归顺大清,大清皇帝赐给我们宅子,让我们住下,还将我带来这里,跟他的皇子们一起读书。”
喀尔喀蒙古本就内讧不断,准噶尔大军打过来,几乎没什么还手之力,很快就土崩瓦解,他们只能依附于大清,很多人都逃亡漠南,归顺了清廷,这其中就有策棱的祖父。
上书房忽然来了个蒙古同学,大家好奇之余其实也有些不习惯。
虽然诸皇子们也学习蒙古语,但毕竟不是母语,学得也没那么好。日常能用蒙古语对话的只有五阿哥和胤祐,他俩毕竟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带大的孩子。
策棱只会说蒙古语,不会满语也不会汉语,跟玉带锦跑眉目俊朗的小皇子们显得格格不入。
师傅把他的位置安排在胤祐旁边,毕竟胤祐是诸皇子中蒙古语最好的,性格又外向开朗,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儿去,指望他能帮助策棱尽快融入上书房的学习。
可是,师傅忽略了胤祐一向是个上课除了听讲,什么事都干的学渣。
师傅讲的那些内容,他都能倒背如流,闲得没事,就隔着过道跟转学生聊天。
“嘿”
“”
策棱虽然现在还听不懂师傅在讲什么,但是进宫之前祖父就告诉过他,他们是来投奔大清皇帝的,皇帝肯收留他们,还将他接入内廷读书,这是对他们的恩赐,他应该珍惜。
兴许以后,大清皇帝打败了噶尔丹,有朝一日能让他们重返故土。
策棱怎么敢在课堂上开小差
胤祐见对方不理他,又问道“你是那个土谢图汗部的人吗”
对于喀尔喀蒙古,胤祐就听说过土谢图汗部,因为它是莫西蒙古四部之首。各个部落关系太复杂了,别说胤祐,就算是太子,甚至康熙,也很难理清楚。
这次策棱终于有了反应,他在听到“土谢图汗部”几个字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头,神色颇为不屑。
“不是,我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听到“成吉思汗后裔”几个字的时候,胤祐也没当回事“噢,那噶尔丹不也说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吗,那他为什么还要打你们”
“才不是”策棱一拍桌子站起来“他算什么成吉思汗的后裔,他是额森的后裔,瓦刺部落不过是当年与黄金家族有联姻罢了。我是的曾祖父是成吉思汗的十八世孙图蒙肯,真正的成吉思汗嫡裔。”
他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就连前面正在摇头晃脑读礼记的张英也抬起头来,望向他们这边。
胤祐“”
不是就不是呗,这么激动做什么
胤祐就是上课不想听讲,跟新来的同学闲聊,哪知道就这么一句话,竟然把人家激怒了。
张英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又是七阿哥,每次课堂上出现什么岔子,十次有九次都跟他有关,剩下那一次跟他无关是因为他不在。
胤祐感受到了张师傅的目光,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底下。
他对张师傅家那位二公子可是念念不忘,就算他现在长大了,明白性别不合适,娶不到这样的媳妇,但张二公子那样的人品才学,结交一下还是可以的嘛。
现在倒好,估计在张师傅眼里,他只剩下调皮捣蛋和不学无术两个评价,就算身为皇子,也没有资格跟他家二公子结交的吧。
他猜得一点也没错,七阿哥早已经在翰林院诸位师傅那里出了名,活脱脱一块滚刀肉,鬼见愁,可把师傅们愁死了。
只有纳兰成德能搞定他,但纳兰成德身为礼部侍郎,现在正忙着筹备太子大婚事宜,哪里顾得上七阿哥
听说皇上前些日子还罚七阿哥在太庙跪了一晚上,这怎么半点成效没有,愈发不服管教了。
“张师傅,你听我解释”
张英神色不动,只看了一眼书房门外,胤祐便懂他的意思了。
小家伙站起来径直往外走,还顺手拉了策棱一把。
他俩今天要是不出去,别人也不用上课了,说不准大家还要一起受罚。
两个人站在门口,策棱还刻意往旁边挪了一大步,远离胤祐。
胤祐瞪了他一眼“干嘛呀这是”
“”
策棱一脸不服,胤祐都不知道刚才究竟是哪句话得罪他了。
“咱俩现在是一起罚站的交情,你在别扭什么呀”
“”
“我究竟哪句话说错了,你倒是说呀”
策棱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这才说道“我与噶尔丹有灭族之恨”
胤祐明白了,是他那句“噶尔丹也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惹怒了策棱。
对方说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嫡裔,对于黄金家族的身份充满了荣耀感,噶尔丹于他有灭族之恨,混为一谈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胤祐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很了解你们那里错综复杂的部落关系,我刚才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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