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祐出门还是很乖的, 紧紧的贴在阿玛跟前。
康熙对这个粘人精没有办法“靠这么近做什么”
三阿哥摸摸弟弟的脑袋“小七是怕走丢了吧”
胤祐恨不得贴在他阿玛身上“这里和京城不一样。”
这里和京城自然是不一样的,说话不一样,风土人情也不一样, 连卖的东西都不一样。
胤祐看得稀奇, 不一会儿就放下了对陌生地方的戒备, 开始到处张望。
他东走西看, 四阿哥就跟在他旁边, 喜欢什么买什么, 反正有人帮他付钱。
大阿哥和三阿哥陪着康熙走在后面, 看着他左顾右盼就是一种乐趣。
因为天气太冷了, 沿街的店铺门口挂着厚重的帘子, 路旁摆摊做小买卖的也不多,零零星星就那么几个, 行人倒是不少,从一家店铺, 到另一家店铺。
胤祐进了一家文墨轩,文房瓷器自然是比不上宫里的, 不过他看中了一方砚台,于是买了下来。
然后又进了一家古董店, 老板看他们衣着不俗,当成冤大头,拿了个赝品当汝窑忽悠他们,要卖上千两银子。
胤祐时常出入乾清宫,康熙素来喜欢赏玩瓷器,对各个时期的官窑都颇有研究, 胤祐耳濡目染, 学到了不少。
他拿起那个汝窑瓷瓶, 手往瓶底一摸就发现了端倪“假的。”
随后他就把瓶子放回到架子上,哪知道一转身就听见“哗”的一声,瓶子就从架子上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三阿哥和四阿哥对望一眼,这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两人回过头去看康熙。康熙却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迷说。
店里还有别的客人,一听这动静就回过头来,望向这边。
掌柜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目光凌厉的看向胤祐,冷声道“这位小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胤祐哪里会怕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就是假的。”
“小公子摔了我们店的宝贝,现在又说是假的,莫不是不想陪吧。”
胤祐皱眉“东西不是我摔的,我为什么要陪。就算要陪,那也不是按汝窑的价赔,你这就是假的。”
他又转过头去,看向几位兄长,问道“真的是什么价假的又是什么价我也没花过银子,不懂这些。”
店里面好几个伙计听见动静就围了上来,一看这身形和架势就不想普通打杂的。
看来这勒索碰瓷的伎俩不是第一次用,还是惯犯。
掌柜听他这话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心说今儿更不能放了他“空口无凭,你说这瓶子是假的,可有证据。”
胤祐弯腰从地上捡了一片碎瓷片,只拿到康熙跟前展示给他看“如同香燃尽之后掉落的灰尘一样,白中带一点点灰色,触感细腻,这就是汝窑的香灰胎,香灰胎是汝窑瓷器的本质和中继特征,宋代各大窑口争相模仿,但也做不到汝窑的极致。”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那瓶子“这瓶子我家就有一个,你这什么破玩意儿,砸了让大家听个响,也比瓶子本身的价值高。”
“”
他这哪里是砸瓶子,分明是砸场子,几个店伙计又往前逼近一步。
胤祐眼睛一瞪“要动手店都给你砸了。”
掌柜被他这嚣张的气焰威慑住,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他们这儿店大欺客是常事,以次充好,赝品当真品卖,或者干脆制造意外让人赔钱,他们可没少干。
现在倒好,来了个比他们更横的,看到瓶子摔了倒是一点也不惊慌,当场拆穿是赝品,说他们家有真品,还扬言要砸店。
掌柜露出一个狞笑“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条街,谁做主。”
胤祐问“谁做主”
胤祐顺手从架子上又拿了个赝品定窑盘子,“哐当”一声砸地上。
“你把做主那个叫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
掌柜磨着后槽牙喊道“砸了我店里的东西,要么赔钱,要么挨揍”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眼眶一疼,随即眼睛就睁不开了。
胤祐出拳的速度很快,旁边围了一圈伙计,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掌柜是怎么挨得揍,胤祐人已经站回原位。
“揍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掌柜捂着眼睛,恼羞成怒“给我打,一个也不许放走,狠狠地打。”
随从都在外面,康熙身旁只跟了一个魏珠,然后就是四个儿子。
这眼看就要打起来了,魏珠着急,正要喊一句大胆,先发声的却是康熙。
“瞒着。”儿子虽然又找事,但谁叫老父亲宠着他。
他看了胤祐一眼“过来。”
胤祐回到阿玛身旁,康熙抬手搭在他的肩头“要砸也不用你亲自动手,叫人进来砸了便是。”
他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外面立时就涌进来几名侍卫,不一会儿奉天府尹就带着人过来了。
这时候,康熙早就带着儿子们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人传旨“人全部抓回去审问,把背后的张三爷揪出来,三日之内,呈上案情。”
众人走了一段,康熙非但没有对刚才的事情生气,反而笑着对一旁的三阿哥说道“你看,朕就说不能带这小崽子出门,一出门就惹事。”
三阿哥看了一眼胤祐,半开玩笑的说道“阿玛英明”
大阿哥从后面点了点胤祐的脑门“只要跟你出门,就总得出点幺蛾子,没有哪次是顺利的。”
胤祐耸了耸肩“这也不能怪我,他那个架子是斜的,一开始那瓶子下面点了东西,拿起来再放回去,就会往下滑。”
四阿哥笑道“这样的奸商不知道坑害了多少老百姓,小七这是惩恶扬善,为民除害。”
胤祐挽着哥哥的手,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没错,为民除害。”
几个人边走边聊,走着走着胤祐就停下了脚步,猛地回过头去。
他们身后跟着侍卫和太监,众人见他回头颇有些奇怪,还左右看了看。
胤祐偏头,往他们身后看去,众人也跟着他往后面看。
身后人来人往的,都穿着棉袄,戴着帽子,半张脸遮在厚重的毛领里面,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胤祐又回过神去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径直走向远处的一个人。
那人站在墙角,腋下夹着一卷纸,肩背挺得笔直。他虽然穿着臃肿的棉袄,但从他露在外面的脸颊就不难看出,这个人十分清瘦。
众人见他往回走,也纷纷回过头来。
康熙倒是没有靠近,只眯着眼看他要做什么。
胤祐对那人说“我记得你,刚才在那个古董店门前,你也在人群中看热闹。”
那人仿佛在听他说话,又仿佛没有,目光只盯着康熙的方向。
还没等胤祐再开口,那人便走上前,在距离康熙几步之遥的地方跪了下来“罪臣陈梦雷参见皇上。”
康熙大概是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陈梦雷是谁“摘下你的帽子。”
那人依言将帽子围脖摘下来,露出全脸。
胤祐一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的确很瘦,看着就是那种文人的清减。
康熙又问“你拿的什么”
陈梦雷将腋下那卷纸双手举过头顶“是是罪臣的诗稿。”
康熙让魏珠去拿过来,他展开来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忽然缓和了不少,隧吩咐道“把人带回行宫去。”
胤祐听他说话就听出来了,他不是奉天府的人,说的也不是东北话,甚至不是北方官话。
他竟然是个南方人,又自称罪臣,那就是被发配到此地的。
虽然胤祐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是他们出来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了。
康熙回去之后,在清宁宫换了身衣服,第一时间,召见了陈梦雷。
他盯着此人瞧了半晌,越看越觉得眼熟“你是”
陈梦雷跪在地上“罪臣福建闽县人,十二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康熙九年,也就是二十岁那年中进士,改庶吉士,后授翰林院编修。”
旁边几位皇子都听呆了,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岁进士及第,这是什么绝世天才
他这么一说,康熙就又有了影响“朕想起来了,你攀附叛贼耿精忠,本是入狱论斩,但当时还在任刑部尚书徐乾学为你求情,改为流放奉天府。”
胤祐听到徐乾学的名字愣了愣,忽然就想到了纳兰和顾贞观曾经营救吴兆骞的事情。
前些年,湖广巡抚张汧爆发贪污案,供出曾向徐乾学、高士奇和陈廷敬三人行贿。
这三个人,对康熙而言,一个比一个重要。最终,康熙还是包庇下三人。
徐乾学被人弹劾,上疏自请“放归田里”,康熙应允,同年高士奇也离开京城。
只有陈廷敬,再次被康熙启用为左都御史。
因为纳兰的关系,胤祐从小听徐乾学的事情,听得太多了。小时候觉得是非黑白一定要分的清清楚楚,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发现,虽然这个人的确有一些经济问题,但总的来说,他身上有一股侠气,总是能在别人危难之时,出手相助。
后来胤祐也看过许多他的诗词文章,也不得不被他的才华所折服。
陈梦雷以头扣地“皇上,罪臣是冤枉的啊”
胤祐站在一旁,本来兴趣不大,一听他说自己是冤枉的,立刻竖起了耳朵,准备听故事。
于是,陈梦雷便把当年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康熙十二年十二月,他回乡省亲,翌年三月,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举兵造反,又网罗名士,强授官职,胁迫文人跟他一同造反。
陈梦雷遁入寺庙躲避,但耿精忠派人抓了他的父亲,逼他现身,他不得已只能回去做了耿精忠的幕僚,但仍托病拒受印札。
“罪臣当年也是不得已,并非攀附耿精忠叛逆,请皇上明察。”
这要明察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察起,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有意攀附也好,被迫谋事也罢,反正三藩之乱已平,陈梦雷流放塞外十多年,也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康熙刚才看了他的诗稿,颇为欣赏,还拿给了三阿哥看。
三阿哥看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对此人非常感兴趣。
康熙便决定,将他带回京城。
陈梦雷含冤受辱,在关外十数年,期间父母妻子相继去世,终于有朝一日,能够重返关内。
康熙陪着太皇太后在盛京住了十几日,便起驾回銮,由山海关返京。
三阿哥十分欣赏陈梦雷的才华,时常请他到自己那边讲书,也会了解一些他在丰田的境遇。
胤祐有时候也在旁边听一耳朵,陈梦雷在奉天最主要的生活来源是教书,却也没有停止读书和著述,先后编撰了周易浅述、盛京通志、承德县志、海城县志、盖平县志等。
正好,这几本著作都在他随身的行李中,三阿哥拿过来研读,胤祐也借了一部回去。
这天他们终于来到了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山海关。
这里是明长城东部,与万里之外的嘉峪关遥相呼应,被前朝认为是“边郡之咽喉,京师之保障”。
听随行史官讲起,明末有一位女将军曾镇守于此,名叫秦良玉。
不少满人臣子听后颇为不屑,称明朝派个女人守山海关,怎能不亡国
胤祐却不以为意,并且对这位女将军产生了极大地兴趣,回宫之后,专门向傅先生问起此人。
得知她一生戎马,驻守山海关时已经四十七岁,临终时七十五岁,仍然挂帅驻守重庆石砫
曾经率兵在浑河与清军血战。兄弟三人、儿子、儿媳、侄子等人全都战死沙场。
傅先生还给胤祐讲了这样一则故事,在崇祯十七年时,张献忠攻陷四川,于成都称帝后派人招降四川各土司。秦良玉是其中军事力量最弱小的一支,属下纷纷劝她投降,或是转移。
秦良玉不肯,誓与石砫共存亡。于是,分兵守卫各处险要,以寡敌众,张献忠与她多次交手都被其击退,到后来势力逐渐庞大,却不敢再靠近秦良玉守卫的石砫。
胤祐听完之后钦佩不已,这位女将军秦良玉的故事那可比花木兰更加传奇,这才是真正的巾帼英雄,让多少须眉汗颜。
他们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临近年关,三阿哥在宫外的宅邸已经建好,开年之后,他也要搬出宫外,而后大婚,迎娶嫡福晋。
他十分佩服陈梦雷的学问,并且向康熙提出,希望这位陈先生能到他的府上侍读,康熙一向认为,儿子刻苦学习是好事,欣然应允。
腊月初八是腊八节,也是胤祐的生日,除了长大一岁,日子和往年并没有区别,依旧是读书练剑,每天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偶尔回承乾宫看看皇贵妃,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过年的时候,搬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住上半个月,每天给乌库玛嬷念诵经文,陪她聊天。
胤祐还收到了曹寅和李熹送来的礼物,这夫妻俩也没什么新意,除了书籍就是衣物鞋帽,一个希望胤祐能够多读书,一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开年之后,很快就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康熙又带着众人搬去了畅春园小住。
胤祐有点发愁,他现在有三匹马,还都是三匹白马。除了踏日作为宠物,被他养在了阿哥所的后院,另两匹马都交由御马监打理。
不过御马监的人告诉他,那匹他从草原上带回来的汗血马性格着实有些暴躁,跟别的马总是格格不入。
和别的马尚且还能和平相处,和胤祐以前那匹白马那叫一个水火不容。
本来因为都是七阿哥的马,所以关在一个马厩。,结果他俩屁股对屁股,相互用后蹄踢了对方一个晚上。
于是,马曹只能把他俩分开。
但是这两匹马分开了,还要隔空嘶鸣,在地上胡乱蹬踏来向对方示威,一旦靠近就立刻打作一团。
马曹还说,七阿哥以前那匹白马是御马监所有马里面脾气最温顺的。因为皇上打过招呼,七阿哥小时候腿脚不便,给他骑的马一定是秉性和训练都最好的那一匹。
所以,问题自然就出在他带回来的另一匹马上。
反正这匹马成天闹得御马监不可开交,这得七阿哥出面想想办法。
胤祐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因为两匹马处不好关系而出面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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