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一大早的, 唐丽人和白梨梨就跟着宋秩、桃桃去了红星机械厂。

    远远的,就看到了水泥砌的厂子大门,显得特别巍峨宏伟;一旁的柱石上用鲜艳的大红色油漆漆着非常气派的“红星机械厂”五个大字, 再看看附近, 走动的全是穿统一蓝色布制服的工人

    在这个时代, 工人是最吃香的阶级。所以工人们的精神面貌极好,个个都神采奕奕的, 还隔得老远呢, 就听到他们在大声的相互问好、开玩笑。

    唐丽人和白梨梨捏着自己的衣角, 窘得都没敢抬头,像小媳妇儿似的跟在宋秩和桃桃身后。

    她们注意到,这些工人对宋秩非常尊重, 人人都跑过来和他打招呼

    “早啊宋工”

    “宋工,早饭吃了没我们饭堂有早饭供应”

    “宋工,今天又要辛苦您了”

    “宋工早啊哟,小未婚妻也来了”

    宋秩的表情就很自如,不住地和工人们打招呼。

    桃桃就跳脱得多。

    厂子大门口有人提着篮子买早饭。

    桃桃跑过去一个一个的看,最后盯着一种雪白雪白的、看起来很蓬松很美妙的糕点,再挪不动脚了。

    唐丽人也过去看了一眼,“哦, 是白糖糕呀”

    梨梨拉着妹妹就走,“梨梨,咱家自己做的白糖糕比外头卖的好吃”

    桃桃嘟嘴儿, “那你们也没做呀”

    宋秩直接掏钱买了三块, 一块给桃桃, 另外两块给了唐丽人和梨梨。

    唐丽人见这巴掌大的白糖糕就要两分钱一块, 心疼得直抽抽, “就是再来两块白糖糕,也不值两分钱啊”

    梨梨就劝,“妈,算了,桃桃昨天一天就挣了七角钱呢,她想吃就让她吃吧”

    宋秩看到桃桃又想舔

    “这个要咬着吃。”他笑着说道。

    桃桃歪着脑袋看着他,示威似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发现糕点是软软的好吧,好像确实不适合舔着吃。于是她就咬了一口。

    白糖糕应该是大米发酵的,有很浓重的粮食香气,并且具有特殊的微酸发酵味儿,吃在嘴里非常的软,还有着淡淡的甜,回甘浓郁。

    宋秩摸了摸桃桃的脑袋,带着她往厂子里走去。

    唐丽人和白梨梨亦步亦趋地跟上。

    马工一看到桃桃就笑了,“桃桃来了呀,今天我可已经和饭堂打过招呼了保证有红烧肉”

    桃桃,“工钱也不能少”

    马工昨天被宋秩当众讨要白桃桃的工资,臊得恨不得钻地缝,今天哪里还敢打马虎眼,就拍着胸脯说道“放心放心肯定不会少了桃桃的”

    桃桃说道“拿来吧”

    马工立刻拿了厚厚一迭说明书过来。

    桃桃

    这时还没到上班的点儿,有好多和唐丽人、梨梨一样没有穿工衣的妇女们都拥进了修理车间,挤着马工的办公室门口看桃桃,还议论纷纷的

    “瞧,就是这个小姑娘”

    “我的天她才几岁啊,俄文这么好别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学问吧”

    “现在的小孩儿啊可真了不得,比我们聪明多啦”

    “这小姑娘生得多俊哪,还白净,真好看”

    “好看能当大米吃吗关键是人家有文化”

    唐丽人和梨梨面面相觑。

    还有人推搡开她俩,使劲儿往里头抗挤

    “借借、借借让我也来瞅瞅,哪儿来的仙女下凡呐”

    唐丽人回头一看,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五十多岁妇女,就问了一嘴,“她婶子,你来看啥呢”

    妇女,“嗐,你不知道,昨天我们家属大院可全都听说了,厂子里来了个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俄文溜得很我们这厂子呀男多女少,有好多单身汉呢所以大伙儿都想过来见见世面,要是合适的话,嘿嘿嘿嘿”

    唐丽人忍不住说道“可她是农村姑娘啊”

    旁边另外一个妇女笑道“农村姑娘怎么了就冲着她会俄文,那学问能差到哪儿去要知道,我们松县的机械厂就有三家外加纱厂、电机厂还有其他厂子的机芯,一大半儿都是苏国造这小姑娘懂俄文哪,这金饭碗就捧得牢牢的”

    唐丽人和梨梨又互换了一个眼神。

    这时,厂子里打起了上工铃。

    马工他们开始赶人了,“婆婆妈妈们,婶子嫂子们都回了啊回了啊咱们要上班儿了,闲杂人等不让进了哈”

    妇女们叽叽喳喳的离开了

    “我看这小姑娘最多十五六,我家大成二十三,我觉得很般配”

    “嗐,我们小智才合适,小智今年十九”

    “还是我家永民合适,我们永民可是高中毕业”

    “哎哟我们家可什么都准备好了,彩礼、房子和三大件儿就差一个儿媳妇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你们想得美这小姑娘是宋工的未婚妻”

    妇女们顿时一片哗然。

    “真的假的哎哟害我白高兴一场”

    “那宋工和小姑娘还挺般配的咧”

    “对对对,他俩都生得好看,又都是知识分子,确实般配。”

    “诶,好姑娘都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

    妇女们闹哄哄地离开了。

    唐丽人和白梨梨被震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唐丽人在这些城里人的眼里,桃桃会俄文,所以她的农村身份也变得完全不重要了

    白梨梨桃桃也才学了两个月就算我没桃桃聪明,学得没那么快,但要是坚持学上一年、两年的,这些平时眼高过顶的城里人也会高看我一眼吗

    母女俩突然同时开口

    唐丽人,“梨子啊,回去你也好好学吧”

    白梨梨,“妈,回去我也把俄文学好”

    两人同时一呆,笑了,又道

    唐丽人,“拉上你哥哥嫂子,杏杏和红豆黄豆”

    白梨梨,“妈你和我爸也一块儿学呗”

    母女俩笑了。

    见桃桃坐在马工的办公桌那儿,已经拿起纸笔写写涂涂的,唐丽人就拉着梨梨,“走吧咱们别在这儿碍事儿了。”

    结果两人一转身,就看到了程竹君

    程竹君很高兴,“婶,三姐,你们来了啊”

    唐丽人还只来得及和她说了几句话,就看到潘厂长过来了。

    潘厂长见了唐丽人,很客气,说维修车间太乱,地上钉子多,让程竹君陪唐丽人去外头的包装车间参观一下,然后就去饭堂喝汽水儿。

    唐丽人听懂了潘厂长的言外之意别在这儿添乱。

    于是,唐丽人就和白梨梨跟着程竹君参观了一下机械厂,然后就去了饭堂。

    程竹君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小声问唐丽人,“婶,我们厂里有好多废弃的劳保手套,你要不要”说着,她从工作服里抽出了一双棉纱劳保手套,递给了唐丽人。

    唐丽人看了一眼,发现劳保手套上沾了些机油,脏兮兮的,就疑惑地问道“要这个干啥”

    程竹君压低声音说道“咱们拣些不那么脏的手套,用洗衣粉多泡几次,多泡几天,把污渍和机油清洗掉,然后把这些手套拆线、浸水、晒干、卷成棉线圈用这个来编织毛衣和保暖裤什么的,一是到了冬天不捱冻,再就是这可是没本钱的东西,只要你肯花时间花心思”

    唐丽人眼里顿时精光四射

    程竹君又说“我们厂子里好多家属都这么干,我也攒了不少,可我家毕竟也只有我和弟弟两个人,根本用不完,您想要的话,我先在厂子里找一找,回头再把我收集的那些也给您捎回去”

    唐丽人,“哎呀这不麻烦你吧”

    程竹君嗔怪道“您还跟我见外了难道您不知道哎呀,好像我还没跟您说我那表姐的事吧”

    说着,她高兴地将昨天下午厂子里发生的事,说给唐丽人听

    宋秩发话以后,潘厂长就开始调查张秀丽临时工转正的事儿,并且从张秀丽的嘴里,得知是财务科的吴科长信誓旦旦地说会帮张秀丽干这事儿,条件就是要张秀丽给他当儿媳妇。潘厂长又去找吴科长,可吴科长却叫起了撞天屈,说他绝对没有这样说地。

    于是潘厂长让张秀丽和吴科长对质,结果掀起了轩然大波张秀丽说,她已经同意给吴科长的疯儿子当媳妇儿,可睡她的却是吴科长现在张秀丽已经怀了孩子,吴科长怕张秀丽闹事儿,才哄着她说,等她和他的疯儿子结了婚,他就帮张秀丽转正。

    没想到张秀丽在饭堂看到了程竹君,一时得意忘形,露出了狐狸尾巴。

    潘厂长已经解雇了张秀丽,同时也把吴科长的违纪行为上报,现在吴科长已经卸了职,等着组织上的处理。

    程竹君扬眉吐气,“婶,不瞒您说,这还是我爸爸去世以后我头一回体会到有人撑腰的感觉”

    唐丽人拍拍程竹君的肩膀,“以后你就否极泰来啦”

    程竹君笑道“承您吉言,不过啊我也开始要向桃桃学习她可太神气啦但愿有一天我也能像她一样,变成一个让人羡慕的人”

    梨梨也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程竹君一听,来劲儿了,“真的啊,哎三姐,你打算怎么开始”

    梨梨就和程竹君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

    这个说,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那个说,嗐,我也是两人又羡慕、又苦恼,反倒引为了知己,相互订下了学习内容和学习计划,约着一块儿比一比。两人还约定,下一次的见面,就是相互考核的时候,谁输了谁就请吃奶油冰棍

    唐丽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女孩儿慢慢热络了起来。

    两人聊了许久,惊觉时间已经飞快地溜走,程竹君赶紧先去垃圾站里捡了好多工人们丢弃的沾染了机油的手套,挑出百来双没那么脏的,压实了打好包,又马不停蹄地送到招待所,最后又赶回厂子去

    这一天,宋秩在红星机械厂几乎忙了个通宵,直到天蒙蒙亮时,他才完成了任务。

    主机芯已经修好了,教学工作也已经完成。甚至为了让厂子里的技工们熟练操作,他把另一个已经废弃的主机芯给拆了,指导技工们上阵修理。

    是因为这样,他才熬了夜的。

    厂子里的工人们很感激他,潘厂长更是开出了一迭邀请函,递给宋秩,“宋工,您下个月一定有空进城一趟的,对不对”

    宋秩笑了,“怎么这么盼着你们厂的其他机械出问题”

    “不不不那当然不是了,”潘厂长说道,“主要是啊,我们厂子里还有一些从六三年起就停用了的发动机项目,当时后勤和技术实在跟不上,没办法才停的。前段时间省里有任务下来,说让革新发动机,别的厂都有创新啊就我们厂没有”

    “这回您过来,帮着我们把主机芯给修好了,保证了我们下半年的产能这产能的问题解决了,可不就得把省里安排的任务完成嘛”潘厂长说道。

    宋秩想了想,把潘厂长叫到一旁去,轻声嘱咐了几句。

    潘厂长瞬间瞪大了眼睛,“您是说美式36”

    宋秩摇头,“看着像是40。”

    潘厂长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刻说道“如果这指标落在我们厂头上,那我就直接报您的名字上去,毕竟我们厂子里的高技和工程师人数不够,水平也还欠了些。有您在,跟着您学一学技术也是好的。”

    宋秩点头。

    他这次进城的任务完成了。

    告别潘厂长,宋秩往招待所赶。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宋秩在路边买了些馒头包子回去。唐丽人和白梨梨已经收拾好行李,整装待发。就连程竹君也拎着几着大猪脚赶了过来,只有桃桃还在梦游。

    众人匆匆吃过早饭,宋秩去招待所退了房,一众人扛着大包小包的往长途汽车站赶。

    一路舟车劳顿自不用说。

    他们选择的班车还是县城开往邻镇的,赶到如意村村口的公路那儿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为了能早点儿回家,一众人没有兜远路往村口走,而是摸着黑、扛着行李抄近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上山的蜿蜒小路上,急急往家赶。

    翻过一座山头,快走到自家所在的半山腰时,唐丽人突然皱眉说道“这不对啊”

    白家大房和二房毗邻而居,但此刻,自家的屋子怎么黑漆漆的,一点儿亮光也无这才八点多,平时家里人也不会这么早就睡觉呀

    山腰下的白二叔家倒是亮着灯,可灯光黯淡得很,还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

    白梨梨也急了,“走走走,赶紧回家看看去”

    唐丽人也慌了莫不是怀孕的儿媳出了什么事

    一家子急急忙忙往家赶。

    一众四人急急忙忙跑到家门口,只见自家院子黑灯瞎火的,安静得出奇。

    最最可怕的是,院门居然是打开着的

    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桃桃喊了一声,“爸爸大嫂小杏子”

    无人应答。

    唐丽人嚎了一声,“当家的”冲进了院子。

    宋秩放下行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手电筒,拧开了。

    众人就着那点儿微弱的光跑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院子里乱七八糟的

    桌子歪歪斜斜的摆放着,条凳倒在地上,用来晒菜干的架子翻倒在地,洒了一地的菜干、香菇、辣椒什么的。还有几件家里姑娘们的衣裳也被扔在地上,一只小小的鞋子,应该是红豆的

    白梨梨蹲在地上翻看东西,突然尖叫了一声,“血”

    众人被吓坏了,赶过去一看,果然地上淌着一滩已经半干涸的血迹

    唐丽人脚一软,瘫倒在地,“这、这是熊瞎子来家了”

    “伯娘大伯娘”远远的,好像有人在呼喊。

    再仔细听一听,好像是二叔家的儿媳,桃桃的堂嫂拥军嫂子

    桃桃赶快跑到了院子外头,朝着山腰下的二叔家的方向大喊,“嫂子我们回来了我爸爸我大嫂呢”

    黑暗中,拥军嫂子也大声喊道“在我们家呢,你们快来”

    于是一众四人又急急地往二叔家赶。

    一跑近二叔家,桃桃就听到了黄豆撕心裂肺的哭声,“我要我爷爷我要我姐姐呜呜”

    白二婶站在自家院门口,一脸的焦急,“大嫂你们总算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唐丽人问道。

    白二婶抹了把眼泪,“白天的时候,白珍珠发了疯,冲进你家去抢东西,那会儿杏杏去河里洗衣裳了,家里没人拦她大哥可能和她吵了起来,白珍珠恼了,就把红豆抓了起来,惯地上了红豆当场就吐了血”

    “啥”唐丽人懵了。

    桃桃问道“二婶,那我爸爸和大嫂他们呢”

    白二婶答道“白珍珠打红豆的时候,你爸爸上前去抢孩子,被白珍珠推了一把,也、也摔地上了”

    众人呼吸一滞。

    白正乾的腰伤还没好,又摔地上了

    白二婶继续说道“白珍珠跑了,你大嫂喊黄豆下来给我们报信儿,等我赶过去的时候,红豆、红豆都已经没气了”说着,白二婶哭了起来。

    众人大吃一惊

    拥军嫂子赶紧说道“伯娘您别急红豆当时就是背过了气去,正好蒋宏志在村里呢,他教黄豆,给红豆渡气儿,做了那啥人工呼吸,红豆虽然还没醒,但呼吸是有的。我们家拥军和爱民,跟着冬生大哥还有族里的其他人,把大伯父和红豆一块送镇医院了”

    “镇医院”唐丽人转身就走。

    她得赶紧上镇医院去。

    拥军嫂子赶紧拉住了唐丽人,“大伯娘,您别慌着走,我冬生嫂子和黄豆还在家呢”

    白二婶也对唐丽人说道“是啊大嫂,你快去看看吧,蕙儿她受了惊吓这会儿已经见红了”

    唐丽人一头冲进了二叔家的院子,“蕙儿蕙儿”

    拥军嫂子把唐丽人引到了西屋。

    微弱的烛光勉强将屋子照亮,谈凤蕙躺在床上,脸色灰败;旁边站着两个妇女,是白二婶请来的、家族里比较有接生经验的妇女。

    那两人迎了上来,其中一个对唐丽人说道“正乾嫂子,冬生媳妇儿的情况可不妙哇,我们摸过了,她胎位不正胎儿现在脚朝上,可她又已经见了红,就是这会儿上镇医院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另一人也说道“最好就是把冬生媳妇扶起来走动走动,只要胎儿的体位能改成头朝下,母子俩就能活可是冬生媳妇儿她”

    躺在床上的谈凤蕙,朝着唐丽人伸出了手,颤着声音问道“妈红豆我的红豆怎么样了”

    唐丽人走过去,坐在床沿,握住了谈凤蕙的手,“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我还有一口气,就没人能欺负我的孙女儿”

    谈凤蕙哑着嗓子说道“妈我、我好恨我自己我眼睁睁看着白珍珠抓住了红豆,我、我想过去拦来着,可我我是废物我不是人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被砸在地上,七窍流血啊”

    说到这儿,谈凤蕙痛苦万分地嚎哭了起来。

    唐丽人也痛得咬牙切齿,气得直用拳头砸自己的心口。

    桃桃心里也难受,可耳边一直听到黄豆在哭,却始终不见踪影,就出来找。看到小石头拥军嫂子的儿子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小板等上她就过去问,“小石头,黄豆呢”

    小石头站起身,牵住桃桃的手,带她走到了伙房门口。

    黄豆躲在水缸和屋板壁之间的狭窄空间里,仍在嚎啕大哭,“我要我爷爷我要我姐姐”

    小石头仰起头,对桃桃说道“黄豆哭了一天,凉粉也不吃,米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我妈给他煮了鸡蛋,他也不要。”

    桃桃蹲下,喊了声,“小黄豆”

    小黄豆哭声一顿,“四、四姑”

    “黄豆快出来,我们回来了。”桃桃说道。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过了一会儿,黄豆哭道“起、起不来,腿不听使唤。”

    桃桃凑过去,摸到了黄豆,把小家伙抱了起来。

    黄豆小小的身体冰凉冰凉的。

    被桃桃抱住,小家伙伸出双手抱揽住她的脖子,委屈得直抽抽,“四姑,我爷爷呢我姐姐呢”

    “小黄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桃桃问道。

    黄豆抽噎了两声,哭道“珍珠姑姑来家,说要借你的衣裳。爷爷说你不在家,等你回来再说。珍珠姑姑就直接闯进你屋里,翻你的东西去了。红豆姐姐跑过去骂珍珠姑姑,说阿奶回来了会骂人的,后来”

    “后来红豆姐姐咬了珍珠姑姑一口、跑到了院子里,珍珠姑姑追了出来,一把抓住了红豆姐姐,我妈妈要过去讲道理,爷爷让我抱住妈妈的腿,千万别让我妈过去。”

    “再后来,爷爷过去想把我姐姐拉过来,结果珍珠姑姑把爷爷推倒在地上,又把我姐姐举高了往地上一扔我姐姐是后脑勺先着的地儿,咚的一声好响好响呀呜呜四姑,我姐姐的嘴巴和耳朵都淌血了呜呜呜四姑,黄豆害怕,害怕”

    桃桃气得直磨牙。

    白珍珠这是丧心病狂了吗

    桃桃又问,“黄豆,那你五姑呢”

    黄豆哭哭啼啼地说道“珍珠姑姑躲在咱家的菜园子后头,故意等到五姑去河边洗衣裳了才进来的后来,隔壁婶子去喊了五姑回来,五姑气疯了,拿着捣衣棒去追珍珠姑姑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三爷爷和三奶奶已经带着人追上后山找她俩去了”

    桃桃深呼吸

    这时,西屋里传来了唐丽人焦急地的声音,“蕙儿啊,你可得振作啊这家里少了谁也不行我知道你惦记着红豆,可黄豆也是你的孩子还有你肚里的这一个蕙儿啊,算妈求你了,先顾好你自个儿,吃点东西好不好”

    桃桃听不见谈凤蕙的声音,只听到呜呜的哭声。

    她抱紧了怀里的黄豆,轻声说道“黄豆,你妈妈肚子里的小弟弟也被吓着了,这会儿不敢出来可是,如果他不出来的话,他和你妈妈都有危险。所以黄豆去帮一帮妈妈和弟弟,好不好这件事情只有黄豆能做到了。”

    黄豆还很小,听说只有自己能救妈妈和弟弟

    小家伙扁着嘴,努力止住哭泣,用力点头。

    “你进屋里去,去抱一抱妈妈,亲一亲她的脸,和她说,弟弟也记挂着你红豆姐姐和爷爷,你求你妈妈,让弟弟出来,然后你们一起去医院看爷爷和姐姐你要告诉你妈妈,这个家,一个人也不能少,哪怕弟弟还没出世懂吗”

    黄豆喃喃念叨着“一个也不能少”,拼命点头。

    桃桃抱了黄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体力不支,走了两步就踉踉跄跄的。

    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她身边的宋秩从她怀里接过了黄豆。

    黄豆乖乖的。

    宋秩人高腿长,两步三步走到西屋门口,弯下腰,把黄豆放在了地上。

    黄豆扶住了门框,怯生生地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妈妈”

    谈凤蕙的哭声一滞。

    “黄豆快过来”唐丽人朝黄豆招了招手。

    黄豆迈着小短腿跑到唐丽人身边,眼泪汪汪地说道“奶,你怎么才回来呀,珍珠姑姑她欺负人”

    唐丽人愧疚到极点,抹了把眼泪对小孙子说道“黄豆,咱家的人呐,能吃苦、能捱穷,唯一就是不能被欺负眼下你妈你爷爷你姐姐的事儿更要紧,白珍珠的账奶答应你,肯定不会放过她,要跟她算清楚的,好不好”

    黄豆点头,又转头看向了躺在床上的谈凤蕙,哭兮兮地喊,“妈妈”

    看着儿子脏兮兮的小脸蛋儿,惊慌惶恐又饱含泪水的眼睛,谈凤蕙心如刀割,喘着粗气,朝儿子伸出了手。

    黄豆过去

    “别碰你妈的肚子”唐丽人连忙吩咐道。

    黄豆趴在床沿上,嘟着小嘴儿在母亲的面颊上亲了亲,带着哭腔问道“妈妈,你是不是很痛呀黄豆给你吹一吹,吹吹就不痛了好不好”

    稚儿努力地去吹谈凤蕙的大肚子。

    谈凤蕙泪如雨下。

    “妈妈,是不是你肚子里的弟弟也在担心姐姐和爷爷呀你让弟弟出来我们一起去医院看姐姐,看爷爷,好不好”黄豆年纪小,刚才四姑教的全忘了,只记得这么一句。

    谈凤蕙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她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抚着硬绑绑的肚子,仿佛摸着一块石头。

    谈凤蕙叹气,哀求地看向唐丽人,“妈,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妈,我求求你”

    唐丽人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不愿意听蕙啊,你好好想一想,要是你真有个万一我和你公爹也是坐五六的人了,还能护着黄豆多久我说句不好听的,以前你刚嫁过的时候,桃桃是什么样儿,你是知道的,你自个儿想想,要不是我和你公爹还在,还能护着桃桃,她能过得像个人儿”

    “眼下咱们还不知道红豆的情况,退一万步说,万一真的救了回来,又得了啥后遗症啥的跟以前的桃桃一样傻了,没有你和冬生惯着,红豆能好到哪儿去蕙儿啊,咱家那么艰难的日子,你也跟着一块儿熬了过来,现在家里马上就要变好了,你却”

    唐丽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谈凤蕙拼命深呼吸。

    黄豆伸出小手,去摸谈凤蕙的肚子,“妈妈,弟弟也想和我们在一起”

    屋里的女人们都劝说起来

    “冬生媳妇儿啊,你就让你肚里的孩子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吧”

    “都已经分了家,再不用管那帮吸血虫了,大好的日子在前头等着你哪,冬生媳妇儿啊,你振作一点哪”

    “蕙儿啊,红豆是你的孩子,难道黄豆就不是了还有你肚里的这一个千难万难,这已经到了最最要紧的时候,你再忍一把,把孩子生出来吧”

    “冬生嫂子,为了孩子,你再坚强一点吧”

    谈凤蕙咬着牙挣扎着要起来,喘了几口粗气才喘匀了呼吸,冲着唐丽人喊了一句,“妈,救我救我肚里的孩子”

    唐丽人大哭,“我的儿你早这么想就对了”然后抹去眼泪,问白二婶,“她二婶啊,你家里有点粥啊汤水什么的没有要是有,烦你施舍一点。要是没有梨子你赶紧回家取奶粉去”

    白二婶连忙答道“有有鸡汤就是为冬生媳妇儿预备的,已经用小火熬煮了两小时拥军媳妇儿,你赶紧把鸡汤热一热拿过来”

    唐丽人还是吩咐白梨梨,“梨子你还是赶紧回家去,生了火烧点开水,提了开水过来给大伙儿都各冲一碗奶粉,各吃一个鸡蛋你大嫂这情景,怕是所有人都得陪着她到天亮了”

    白梨梨应下,匆匆走了。

    唐丽人又吩咐桃桃,“桃子啊,你带着黄豆回家睡觉去,别杵在这儿着分我们的心,明天一早啊你再跟你三姐一块儿下来。宋秩,你看着桃桃一点儿啊,回家走夜路别磕着摔着了。”

    宋秩一直站在门口。

    里头全是女眷,谈凤蕙还快生孩子了,他一个男的实在不好进去,就捱在门口站着,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桃桃一脸的严肃,手却一直捉着他的手臂,疯狂汲取灵气。

    这会儿唐丽人交代完了,桃桃才进了屋,走到床前握住谈凤蕙的手,“嫂子,你一定要加油,平平安安的把小侄儿生出来,你们都会没事的。”

    说话之间,桃桃渡了不少灵气过去。

    她不知道这样做对谈凤蕙有没有帮助,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直到桃桃感觉到身体渐渐虚了下来,这才松开握住谈凤蕙的手,站起身牵了黄豆,急急走到门口

    宋秩见桃桃脚步踉跄,连忙伸手扶住。

    自他身上卷涌而出的大量灵气,疯狂被桃桃自动汲取。桃桃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虽然虚得慌,但不至于腿软到无力行走。

    宋秩丝毫不知情,只以为桃桃累了。

    他扬声向唐丽人、谈凤蕙打了声招呼,就把黄豆背了起来。

    黄豆哭哭啼啼,“妈妈”

    躺在床上的谈凤蕙觉得自己好像又充满了力量,狠喘了两口粗气,发狠道“儿子啊你跟你四姑去,睡醒觉了,你弟弟就出来了”

    “妈妈那我们说好了,天一亮,我就会看到你和弟弟,你和弟弟都好好的,对不对”黄豆哭着问道。

    半晌,谈凤蕙答道“对”

    黄豆这才抽抽噎噎地趴在宋秩怀里,不吭声了。

    宋秩抱着黄豆,又让身形摇晃的桃桃牵住他的衣角,三人回到了自己家。

    因为白梨梨先一步到了家,已经点了几枝蜡烛,院子里还算有点儿灯光。

    “三姐我们来了。”

    “三姑,黄豆和四姐、宋秩叔叔回来了”

    白梨梨在伙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哎,知道了你们当心脚下的东西啊,别摔了”

    桃桃已经略缓了过来,松开宋秩的衣角,闷声不响地开始收拾院子。

    小黄豆和宋秩也加入到收拾院子的行列。

    没一会儿,院子里就被收拾妥当了。

    桃桃掌了支蜡烛,进了自己屋里。

    屋里果然一片狼藉。

    装衣服的箱子被人挪动过,还打开了,衣裳散落一地。原本挂在墙上的花环、摆放在床头小箱子上的石头烛台也全都摔在地上

    桃桃攥紧了拳头。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桃桃头也不回地问道“宋秩,想要报复一个人,要怎样才是最痛、最狠的”

    宋秩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答道“她最在乎的是什么,就双手捧到她身边,先让她触手可及。然后再无情的打破,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所有的希望全都破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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