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白正乾让人去喊自己的几个兄弟, 又拜托村民们,“让大家看笑话了请大家给我一个面子,让我私底下和兄弟们好好解决这事儿吧”

    他向来人缘好, 众人也能体谅, 就劝了几句

    “正乾大哥, 娘是个孬根儿, 娃儿却是好果, 老三老四也不能选择谁来当爹是吧你看在兄弟四十年的份上, 莫追究”

    “哎哟,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不是你摊上的事儿你有什么资格让正乾大哥追究还是莫追究快走吧你, 讲出来的话都气死人”

    “正乾大哥, 那你呆会儿好好和老三老四说话,别生气啊, 我们上工去”

    “我们走了,正乾大哥, 有事儿喊一声咧”

    众村民们走了不久,老二老三老四就过来了。

    留下来的几位宗老们, 不由自主地打量白家老兄弟几个。

    白正乾和老二又高又瘦,虽然上了点儿年纪, 但还能看出,长相偏清秀,一脸的正气。最重要的是,白姓在如意村里可是大姓,半条村的人都姓白。所以村里大多数的白姓男人都和老大老二一样,一水儿的高个子、瘦长条身板, 长条脸儿。

    老三老四却生得又矮又壮, 生了一副国字脸, 两人的头形特别像。他俩比老大老二小了近十岁,可能是因为长年表情愁苦,倒比老大老二还显老些。

    这会儿老二老三老四刚从地里回来,人人都把裤腿儿挽到了膝盖上边儿,光着腿杆子呢

    于是宗老们又看到,老三老四有着很明显的罗圈腿儿,老二的腿虽然老皮皱皱、却是笔直的,还是大长腿儿。

    这

    宗老们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大哥,啥子事哦,快点搞完了还要去上工。”老二说道。

    老三、老四则一直盯着瘫倒昏死在地上,脑门上还绑着条白布的陈菊香,以及跪坐在一旁哭天抢地的李翠儿。

    陈菊香的手边,居然还有块他们老爹的灵位

    老四喝问,“李翠儿,发生了啥子事”

    李翠儿惧怕地看了白正乾一眼,又看了丈夫一眼,低下头抽抽噎噎,“不关我的事真不关我的事”

    白正乾叹气,吩咐桃桃,“桃子啊,你把事情说给你几个叔听。”

    桃桃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

    她口齿伶俐,不过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清楚了。

    老二

    老三

    老四

    现场一片寂静。

    半晌,依旧是老四开了口,“她偷汉子偷的还是亲兄弟”

    老二明显不相信,“不能吧那会儿咱爹还没死”

    顿了一顿,老二又有些生气,“要是真的,那就是当时已经把咱爹给当成死人了还不晓得咱爹是不是这个毒妇害死的”

    “老二”

    白正乾喝止,“爹怎么死的,你我心里都有数,不能说是陈氏害死的,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造成的”

    老三问道“大哥二哥,这是咋回事没听你们说过的”

    老二恨恨地瞪着倒地昏厥的陈菊香,说道“咱爹是被活活累死的先是去陈家帮忙起屋,忙了三天三夜没合眼。回来以后陈氏又说娘家侄女要出嫁,要咱爹打家具。又是昏天暗地的给她侄女打完了家具,跟着就是秋收”

    “那会儿还没解放,咱爹要是不干,周地主家里的那份长工活计就干不了了,他舍不得一个月两块大洋的佣钱,死撑着又干了几天,终于捱不住,一头栽进水田里被呛死了”

    说起往事,老二眼圈儿红红。

    老爹死的时候,大哥十三,他十一,老岁,老四才三岁。可陈菊香也是个不肯下地干活养儿的,当时还吵着闹着要回娘家去。没办法,白正乾只能站起来,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当然这也是因为陈菊香当时已经嫁了两次,年纪也大了,找不到三婚的对象,陈家也不愿意养她这个闲人,所以陈菊香没能回成陈家。

    再后来,陈菊香也四处打点儿零工,但她挣到的钱,一分也不会给四个儿子,哪怕她的亲生儿子被饿得嗷嗷叫,她也坚持不给,只把钱和粮攒在手里,每个月回娘家一趟,尽数交付。

    啊对了,她平时吃用的,还是白正乾挣回来的。

    闻言,老三老四对视了一眼,久久不语。

    老四问白正乾,“大哥,你看这事要怎么处理才好”

    白正乾看看老三、又看看老四,看着他们现在愁苦苍老的模样儿,忍不住又想起了他们幼时虎头虎脑的可爱样子。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爹死了,他为了一个月挣两个大洋的工钱,顶替他爹去周地主家当长工。那日子可真苦啊,有监工盯着,每天要干多少多少活,要是干不完,监工就会记账,到了月底一结算两个大洋挣不到不说、还得倒欠周地主的钱。

    白正乾那会儿恨透了周地主,好多次都想跟着红军走、把那万恶的旧社会推翻可一想,家里还有五张嘴还在等着吃

    不得已,他就是再累、再没了劲儿,也要往死里干

    当然,也是那会儿他入了党、成为积极分子,替组织转运物资、掩护情报人员什么的立了不少汗马功劳,解放后他当上第一任村长,到现在才成为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

    再想起以前刚刚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时,十三岁的白正乾每天夜里回到家,累得连饭都吃不下。老二压根不会烧饭,但也学着烧饭,喂给他吃,老三倒了热水给他泡脚,老四趴在他身后给他捏肩膀。

    夜里兄弟四个挤在一张炕床上睡,老三老四一定要紧紧地捱着他。

    老三那会儿才五六岁大,有时候一夜要起来三四次,偷偷去摸白正乾的鼻底,就怕他和老爹一样猝死。

    有一次,村里的一个老人看到这一家子可怜,偷偷塞两个煮鸡蛋给他和老四吃,老四还小,傻乎乎地拿着煮鸡蛋去陈菊香那里去献宝,结果被陈菊香一把抢过、吃了。老三年纪大些,有些懂事了,怕被陈菊香看到,就把煮鸡蛋揣在裤兜里,跑去找大哥。

    等他找到了大哥,却因为在路上跌了几跤,裤兜里又破了个洞,煮鸡蛋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当时白正乾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老三高高兴兴地来,又哇哇大哭地跑开了

    直到夜里,老三才挂着浑身的彩、脏兮兮地回来了,掏出一个已经被压扁了的、被泥水糊过还沾着几只蚂蚁的煮鸡蛋,哭唧唧地说大哥你吃吧,吃了你明天就有力气干活挣工分了

    当时白正乾和老二正满村满山的找老三,都快急死了看到老三回来了,还带着那么一只鸡蛋

    老四立刻叭叭叭地说了今天遇到了谁谁谁,给了我和三哥一人一个鸡蛋,我的被妈吃了,三哥说要拿去给大哥吃

    白正乾当时就哭了,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把碎蛋壳一点一点剥开,用清水洗去沾了蚂蚁和泥浆的部分,最后送进嘴的,也不过只剩下拇指那么大的一丁点蛋白而已。

    老三一直盯着他,看着他把鸡蛋吃下,然后满怀希冀地问他大哥,你有力气了吗

    白正乾红着眼圈拼命点头,老三这才满足了。

    老四小时候也粘白正乾。小小的人儿,一睡到半夜就迷迷糊糊的喊大哥,只要白正乾应一声,让他知道大哥还在,他就能继续安心睡;如果白正乾不回应他,他就会彻底惊醒,哭着四处乱摸乱爬,非要找大哥不可。

    小时候的老四还特别调皮,四五岁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摸上后山去捡菌子,结果掉进别人设的陷井里去,白正乾喊了人满山遍野地去找老四,找了两天两夜才找着。

    当时陷井里还掉进去一只黄山羊,受了惊的黄山羊用头上的角把老四戳得浑身是洞,整个陷井里全是他的血,他也已经陷入昏迷,无论如何也喊不醒了。

    别人都说,老四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活不了了。

    白正乾疯了似的,背着老四就往县城的方向赶听说县城里有洋人开的教会医院,肯定能救老四

    于是白正乾把老三安顿在族人家里,和老二一块儿轮流背着老四,能搭上便车,就跪下给人磕头,求搭一段便车,搭不上便车就走路。他们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赶到县城,找到了教会医院,勉强救回老四的命。

    结果老四一醒,就拽着医生护士的手,哭着喊求你们给我哥哥们治一治脚

    原来,白正乾和老二的鞋早就已经磨穿了,两人一路奔行进城,脚板底已不知磨破了多少层,鲜血淋淋又血伽垢垢的。

    忆及往事,白正乾的眼圈儿红了。

    老二、老三和老四也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兄弟几个相依为命的时候,人人眼里蕴泪。

    四叔公、七太婆等宗老们就劝道

    “正乾啊,你们兄弟一场,这跟陈氏无关,是你们自己的缘分啊。”

    “是啊,再说了,这也只是一个猜测,未必做得了准。”

    “你们把陈氏处置好就行,别的就算了,莫要伤了兄弟和气。”

    “哎呀你们兄弟啊本来就是很要好的村里谁不羡慕你们兄弟好,主要是陈氏讨嫌”

    一边是招人厌的陈菊香,一边是打小儿起就相依为命相互拉扯着长大的兄弟,白正乾一时无法做出决定。

    老四却是明白人。

    他老娘三番四次找兄长一家的麻烦,兄长却一直忍着。到如今,兄长将这事捅破明显是因为他老娘已经触及到兄长的底线。而兄长久久不语,是因为还惦记着几分兄弟之情。

    老四缓缓开了口,“大哥,我来说个解决的法子,你听听看”

    “你说。”

    老四,“我把她送回陈家去,从今以后断绝这门亲戚关系,陈家不是我的娘舅,陈氏也不是我的妈”

    “不行”

    陈菊香一骨碌爬起来,愤怒地尖叫起来。

    她压根儿没晕,只是一时间无法面对,索性装晕。

    现在老四说,要送她回陈家、还要和陈家断绝关系

    陈家是个什么环境,她很清楚如果真被送回陈家的话,她就再无利用价值,会被陈家上下搓磨死

    跟着老三老四,就算像现在这样发不了大财,但只要她不再贴补陈家,怎么也饿不死。

    “老四你疯了啊我不去陈家不去”陈菊香疯狂叫喊。

    老四冷冷地说道“你不是最喜欢回陈家一有了好东西就往陈家搬如今我让你永远的呆在陈家怎么,你又不乐意了”

    顿了一顿,又道“总之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我们兄弟几个被你祸害了这几十年,你还嫌不够你放心,我会让你带着你为陈家攒的那些东西,跟着你一块儿衣锦还乡”

    “我不去陈家”陈菊香尖叫。

    老三则激动地质问她,“你是真的做了丑事你真的、真的让我和老四换了个爹”

    陈菊香陡然闭了嘴。

    老三怒极,大声质问,“你说啊说啊我跟你讲,你不要说谎上回在城里的时候就听说了可以验血验出来的”

    白正乾罪过罪过,其实是丽人哄骗你们的。

    陈菊香自然也是在城里的时候,听唐丽人说验血是可以验出是不是亲生父子的,所以她只是呜呜的哭,不敢反驳。

    众人一看她那心虚的样子,便知道正乾的死鬼老爹不但真的带了绿帽子,还累及自己的亲生儿子给别人养儿子了

    老三被气得七窍生烟,“你是不是贱是不是犯贱我告诉你,你回到陈家以后永远也不准你来找我和老四,你要敢来,我给你腿打折了你就去讨饭吧”

    陈菊香拼命摇头,“我不回陈家不回陈家白正乾不管我、我怨不着他,他也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是老三啊,你和老四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我、我可是你们的亲娘哪”

    这次她是真的急哭了。

    “亲娘”

    老三怒极反笑,“那我问你,爹刚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管我们我和老四要倚仗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挣到的钱、一个子儿都不让我们碰,你买到的米、一粒也不给我们吃,你全都送到陈家去”

    “现在我们不用你养了,你也挣不到什么钱了,你才就来跟我说,你是我的亲娘你踏娘的根本不是人,还有脸说是我们的亲娘你、你恶心透了我宁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丢不起这个人”

    老三把陈菊香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菊香哭哭啼啼的。

    那一边,老四还在跟白正乾着他的处理计划,“大哥,除了把她送回陈氏之外我和三哥从祖宅搬出来吧,地契也给你和二哥。就是我和三哥的姓氏毕竟已经用了这么年,就当是我和三哥也是你养活了、养大了,才有今天的。所以就、还是让我们继续姓白,但可以从祖谱上把我俩的名儿给划掉吧”

    农村人极讲究亲戚关系,也溯源祖宗,重视自己的出身。

    白氏传世至今已有三十几代,所以宗族里的人还是很为自家的祖谱而感到自豪的。

    现在老四提出要除族,心里难受得要命,就更恨陈菊香了。

    白正乾沉思片刻,“我得跟你们嫂子商量商量。”

    说话之间,唐丽人匆匆赶到。

    她将双手反别在身后,好像在身后藏着什么东西,还一脸的怒意,结果冲过来一看

    哟嗬,好像场面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白正乾四兄弟金刀大马地坐在一边嘀嘀咕咕,表情凝重;陈菊香则披头散发的倒在一旁鬼哭狼嚎的

    好像是自己家的这一边占了上风

    白正乾看到了妻子,招手,“丽人,你过来”

    唐丽人嘿嘿干笑了两声,先朝着桃桃挪了过去,鬼鬼祟祟地说道“桃桃你先过来一下,过来一下”

    桃桃不明所以的跟着妈妈走到一旁,又在妈妈的示意之下,转过身去背对着白正乾一众。

    然后唐丽人飞快地将一件物事交给了桃桃,还吩咐道“快,你把这个拿回家去,放堂屋里供着路上小心点,别让人看到了。”

    桃桃一看,居然是她那过世已久的亲奶奶的灵位

    唐丽人看到桃桃瞪圆了眼睛,嘿嘿笑道“我这不是听说陈菊香拿着你爷爷的灵位过来搞事情,所以我就拿了你奶奶的过来想着陈菊香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看到原配的灵位,总有几分忌讳,谁知道你爸爸他们已经搞定了啊怎么搞定的”

    桃桃还没来得及回答呢,白正乾又在那边喊了一声唐丽人。

    唐丽人只得对桃桃说道“你好好拿回去啊我过去了”

    桃桃也只好把这牌位紧紧抱在怀里,急匆匆地往家赶。

    宋秩见她神情有些紧张,两步三步追过来,神情关切,低声问道“怎么了”

    桃桃,“我妈把我亲奶奶的牌位拿来,想压制陈菊香,不过这会儿也用不上了,让我拿回去呢”

    宋秩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桃桃抱在怀里的牌位,觉得有些好笑。

    “要我送你回去吗”他问桃桃。

    桃桃,“不用”

    宋秩笑着说道“那我干活去了”

    桃桃又点点头,看到贵财站在一旁,好像是在等宋秩似

    她小小声问他,“哎,你真要管贵财吗就不怕被他讹上”

    宋秩回头看了贵财一眼,对桃桃说道“放心,他还讹不到我如是富贵儿和福贵儿,那我就真不想管了。贵财年纪还小,兴许还能救一救。好了今天地里的活计多,我得走了,你也赶紧忙去吧。”

    桃桃盯着贵财,一脸的严肃,对宋秩说道“要是贵财来讹你了,或者欺负你了,你别怕你来找我,我对付他”

    宋秩失笑。

    他一直看着桃桃走到路口,这才和贵财一块儿走了。

    半路上,贵财有些不安,“宋秩哥,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爸和大伯原来不是亲兄弟”

    宋秩不答反问,“那以后你还有脸找你大伯一家伸手要东西吗”

    贵财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低声问道“宋秩哥,我问你村里人那么讨厌我和富贵、福贵儿,是因为他们讨厌老太婆还是我们生来就是恶人”

    宋秩想了想,说道“这是环境造成的。”

    贵财哭丧着脸,“我不想被人讨厌,我不想一个朋友都没有,我也希望我家和大伯家一样,我大伯家的姐姐们,没有一个是带把儿的,但是村里人都喜欢她们家的人呜呜她们家的饭菜好香,她们笑得好开心”

    宋秩,“那她们和你一样,不讲道理还天天犯诨还是和你一样天天躲懒不干活”

    贵财实在憋不住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你看看我三伯家的珍珠她家也是除了她和她爸,全是一屋的懒鬼几姐妹里就她一个肯干活的,可你看看啊,谁心疼过她”

    宋秩想了想,说道“可能我举错例子了。你再参考一下周小妮”

    贵财愣住。

    周小妮周小妮可是村里最命苦的人,没有之一她哥哥走了,姐姐嫁了,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根本没有活路。

    但好像又听说,周春妮临走的那天,小妮气冲冲地去和她姐打赌,以十年为期,说将来的她、肯定比她姐过得好

    贵财觉得周小妮根本就是胡扯

    一个十二三岁、还瘦弱得要死的黄毛丫头,凭她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还难说,周春妮是成年人、还结了婚,周小妮是不可能比她姐强的。

    可是,那么瘦小的周小妮,却拿着镰刀像个大人一样在田间地头死命的干活。

    宋秩说“周小妮一天能挣五个工分,平时河里捞点儿小鱼虾、上山捡点儿竹笋和菌子什么的,日子也能过下去。而且那是她自个儿挣的工分,想上生产队兑米还是兑面、兑鸭蛋还是兑其他的,都由她自己说了算,别人不能做她的主。”

    “至于她和她姐打的那个赌,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农忙的时候好好干农活,农闲的时候搞点儿副业、学点文化如果她一直这么勤快,她姐却还像原来在村里那么懒、一点儿也不改变的话,十年以后,小妮是有可能过得比她姐好的。”

    贵财呆住。

    半晌,他艰难地问道“那,我要是干了活,但富贵儿和福贵儿又把我当成牛和狗来使唤呢”

    宋秩奇道“你爸还活着吧”

    贵财

    宋秩说道“我知道你妈懒、可能还偏心。但你爸和你三伯都是你大伯教养出来的,你大伯是个讲道理的人,你爸和你三伯就不会差到哪儿去。看起来,只是你爸也不怎么会教孩子你把你的担心告诉你爸,看你爸怎么说。”

    贵财咬牙,“成”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田间。

    贵财早上吃了一个烤红薯,这会儿又饿了,忍不住再再再问了宋秩一遍,“宋秩哥,你说的啊我把稻子割了,中午生产队会管饭,而且管饱,对吗”

    宋秩点头。

    “可是我饭量很大的”

    “管饱。”

    “要是吃不饱呢”

    “我的给你。不过不能带走,得现场吃了。”

    贵财终于放下了心。

    虽然今天闹出了那么大的一场狗血大戏,但时值秋收,田间地头的活讲可不等人。于是大伙儿一边议论纷纷,手脚却快得很

    晌午,妇女队果然过来送饭了。

    贵财远远地闻到饭菜香,顿时心慌意乱起来。

    不远处的宋秩指点他,“你活还没干完,不让吃动作快点,得把老把式他们划给你的那块地给弄完了。”

    贵财直起腰一看

    宋秩的活计已经干完了,但他的还差一点儿,不过也没差太多。

    于是他就忍着肚饿咬牙继续干活,动作飞快。

    十几分钟以后,贵财终于干完了活,飞奔着往田坎跑去。

    过来送饭的媳妇子看到他,很是惊奇,“哟,贵财也来干活了啊”

    贵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几个大木桶,点头。

    几个媳妇子分工合作,很快就拿了个大海碗,给他添了满满一大碗的白米饭,压得实实的,然后在上头浇了点卤汁、堆了一堆炒白菜、炒腌菜、还有一道鸭蛋炒黑木耳。

    饭菜堆在大海碗里,简直比贵财的脑袋还大

    贵财激动万分

    宋秩没骗他,只要来干了活,就真的有饭吃而且还是纯大米饭

    天哪

    这伙食开得比他家里的还好

    旁边一个媳妇子还笑眯眯地说道“傻子,你不饿么,怎么光看着不吃呢你快吃吧”

    贵财的眼泪淌了下来,拿着筷子就拼命地扒饭。

    媳妇子又笑,“哎哟你慢点儿吃咧,小心噎着莫着急啊,不够吃还有饭菜管够要是噎着了啊,这里还有菜叶汤”

    贵财只花了几分钟,就把整整一海碗的米饭和菜全都吃光了

    “嫂子,再给我来一碗”他激动地说道。

    那媳妇子果然又给他添了一碗,还问“这些够吗还要不要再加一点儿”

    贵财点头。

    媳妇子又给他添了饭,压得实实的,依旧在饭上浇了一勺汤卤子,各种菜都来了一点儿。

    贵财接过,正要吃

    宋秩对他说道“人家给你添饭,你谢过人家了吗”

    贵财一愣。

    他立刻看向媳妇子,朝着媳妇子鞠躬,说了一声,“谢谢嫂子”

    这回换作媳妇子发愣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贵财一番,欣慰地说道“哟,贵财长大了,懂事了咧这就对了你啊,虽然现在还小,可你也是个男子汉嘛你妈懒死了,你俩哥哥也懒靠你爸一个人劳动,你在家能吃饱嘛来这儿干活就对了明天还来,嫂子还给你添这么多饭,好不好”

    从来也没个外人像眼前这位嫂子一样,这么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

    贵财的眼圈儿都红了。

    他含着嘴里的饭菜,呜呜想哭,但更想吃饭

    媳妇子笑了,“好了好了嫂子不说你了,你好好吃饭吃饱了饭呀,下午才有力气继续好好干活啊”

    贵财拼命点头。

    后来贵财又添了满满一大碗的菜叶汤。

    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直到饱足得实在撑不下了,他才把空碗递还给媳妇子。

    猛然想起宋秩的教导,他又站起来了,朝着媳妇子一鞠躬,“谢谢嫂子。”

    这个嫂子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个用和气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的人。于是贵财又挖空心思的加了一句话,“这饭菜很好吃。”

    媳妇子瞬间瞪圆了眼睛

    “哎哟这饭菜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哈哈哈哈,不过啊,为了让你们能在田间地头好好干活,我们负责后勤的也是很辛苦呢,又怕饭做得不够、不好吃,又怕送饭送晚了你们肚子饿”

    贵财好像发现了财富密码,“嫂子,你们也辛苦了”

    一句话说得,媳妇子的脸红了、眼圈儿也红了,“不、不辛苦哎哟你吃完饭了那我就赶紧回吧”

    说着,媳妇子一手拎着饭桶、一手拎着装碗的桶,慌慌张张地跑了。但凡遇上一个人,她就告诉人家,哎我告诉你呀,贵财他变了真的变了他今天干活了,干得还不算差而且他嘴好甜啊好会说话,像城里人那样“嫂子谢谢你”、“嫂子你辛苦了”

    贵财傻笑了起来,挠了挠头,觉得这种狠狠的干活、饱饱的吃饭,好声好气地和别人说上几句话,感觉居然这么好

    饭后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大多数人就靠在田坎上,用斗笠遮住脸,抓紧时间歇个午觉。

    贵财开心得要命,独自坐在田坎边想好了自己以后的规划,还嘿嘿嘿嘿地偷笑了一整个中午。

    时间差不多了,老把式过来敲锣,通知大伙儿要继续开工了。

    贵财像个皮球一样,“蹭”的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兴高采烈的准备开工。

    宋秩也坐在田坎边歇了个午觉,这会儿好笑地看着贵财,说道“生产队不包晚饭。”

    他想看看,这孩子会不会唯利是图。

    贵财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没事儿,我中午吃的多,扛到明天中午再吃也一样。”

    “就为了一天一顿饭”宋秩开始干活了,一边割稻子一边问,“可生产队也只有这几天要抢收,才管饭的。”

    贵财奇道“不是你说的么每天该挣工分挣工分,没工分挣的时候就上山下河么我都已经想好了,我跟着周小妮去学捞小鱼儿,再跟我四姐桃桃一块儿去捡菌子要是李翠儿富贵儿和福贵儿想吃我的、占我的便宜那我就在外头垒个灶,我捞到了鱼虾我捡到了菌子我在外头煮来吃了我再回去反正啊,要是他们不劳动,就别想占我的便宜”

    宋秩笑了,“可以,就是还差点儿意思。”

    贵财正等着宋秩的夸奖,却听到说还差点儿意思

    “还差什么了”他追着宋秩问。

    宋秩,“你已经做好了计划,要靠劳动来解决饿肚子的问题,这样很好,但这是生存的基本需求,并不是生活。”

    “啥”贵财瞪大了眼睛。

    宋秩想了想,“算了,你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不是,宋秩哥,这生存、和生活有啥不一样么”贵财疑惑地问道。

    宋秩手下动作不停,“生存,就是你能吃饱了但你是吃糠吃饱的、还是吃野菜吃饱的,这都无所谓,反正你只要吃饱了就行。生活么,就是你吃饱了以后还想吃点儿好的,穿暖了以后还想穿得干净一点儿就这样意思”

    贵财懂了,“那不是我大伯一家么”

    宋秩失笑。

    贵财深呼吸

    “我先把肚子填饱再说晚上回去我和我爸说说这事儿我可不想跟白珍珠一个样儿如果我们兄弟仨只有我一个人劳动,那我不但要吃我爸挣的,我自己挣到的也全归我自己除非他俩也一块儿来劳动来挣工分,那我就愿意和他们一块儿该怎么吃就怎么吃至于你说的那什么生活,等我填饱了肚子以后再说”

    宋秩笑了。

    贵财劳作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宋秩哥,我问你哈你一天挣多少工分这一个工分能兑多少大米”

    宋秩的岗位比较特殊。

    他是铁匠,有活没活反正一天计12个工分,现在来田间劳作,他力气大、动作麻利,一天也能做12个工分。

    但他不准备把这事儿告诉贵财,就说道“你二伯、三伯和你爸,他们体力好又有经验,一天能挣12个工分,这是最高的工分。你大伯娘一天挣8个工分,你三姐一天挣7个工分,周小妮一天5个工分,你今天能挣3个工分。”

    贵财惊呆了,“我、我才挣3个工分”

    宋秩,“你四姐五姐两个人,合计起一天也才挣5个工分。”

    贵财不服气,“明天给我划5个工分的界,我、我输给谁我也不能输给周小妮啊你看她瘦成那样儿,她那腰,还没小爷的大腿粗呢对了宋秩哥,你快告诉我,1个工分能兑多少大米”

    宋秩笑着告诉了他。

    贵财顿时失望了,“那么少”

    难怪他妈死活不肯下地干活呢

    宋秩,“又觉得不值得了”

    贵财愁道“那倒没有,就是觉得好像一天5分工,干一整个月也有点儿吃不饱的样子。”

    说着,他突然看到正在远处劳作的周小妮,那瘦小的身子半躬着,一刀一刀割稻子的动作麻溜得不得了

    贵财顿时又豪情万丈起来,“没事儿,周小妮能,我也能不还能上山下河么”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