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鸢飞草长, 朝阳斜斜挥洒大地,落在人身上晒得一片暖意洋洋。
这是座安宁的小镇,位于南海之旁, 属于凡人之地。传说南海之上有仙山,那里的仙人能移山填海,会飞天遁地。镇子里的人自小便是听着这些仙人故事长大的,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听着这些故事的小儿长大成人, 娶妻生子, 再到渐渐老去, 也没瞧见过仙人半分踪影。
镇口的大槐树下,一个老叟正躺在摇椅上, 懒洋洋晒着太阳。他头顶古槐正茂,一串串的槐花渐次绽放挂满枝头,偶尔一两朵被风吹拂掉落。
老叟嗅着空气中的咸湿,微合着眼,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那是百多前的事了, 那时我的祖父尚且年少。有一日海上刮起了飓风,那风是前所未有的大,直吹得镇上房屋东倒西歪。街尾有一家孤儿寡母, 房屋本就破损,可遭不起那飓风狂卷,没多会儿功夫便将屋顶给吹飞了……”
老叟的身旁围着一圈小儿, 年纪大些的八九岁,年纪小些的两三岁。他们或是懵懂或是期待的听着, 听到屋顶被风吹飞, 顿时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有人捧场就很适合讲故事, 老叟睁眼看看周围,在小孩儿们期待的目光中说了下去:“屋顶被吹飞了还是小事,更糟糕的是那小儿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身体本来就轻,被这飓风一吹顿时站立不住,直接也给吹上了天。他那寡母见状扑过去想拉他,可偏生慢了一步,两人的指尖生生错开了。”
听到这里,有小孩儿插了句嘴:“人怎么飞上天的,像放风筝那样吗?”
老叟顿了顿,似想到那般场景,笑了起来:“对,就像放风筝那样。”说完又敛了笑,继续一本正经的讲故事:“那小儿顷刻间便被吹得离地十丈。他还那样小,若是风停了,他从天上掉下来,只怕当场就要摔死了。”
小孩儿们原本还对上天期待不已,听到这里又生出两分畏惧来。
还有两个家伙伸手捂住了屁股,约莫是从高处摔下来过,联想到了当初屁股差点被摔成四瓣的经历。其他人就算没摔过,也都被打过屁股,小孩儿们一时间感同身受,不由得担心追问:“那后来呢,他怎么样了,可是从天上摔下来了?”
老叟摇摇头,肯定的道:“没有,他被路过的仙人救下了。”
小孩儿们一听“仙人”二字,也顾不上捂屁股感同身受了,一个个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期盼的望着老叟:“仙人?真的是仙人吗?!”
老叟点点头,扭头看向大海的方向,浑浊的眼中也露出两分向往来:“当然是真的。他不仅被仙人救下了,而且仙人看过后还说他有灵根,带走他一起做仙人去了。”
小孩儿们又是一阵惊呼,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稚嫩眼眸中写满了憧憬,纷纷追问道:“那我们也能被带走做仙人吗?”
老叟收回了目光,摇头笑了起来:“我像你们这样大的时候,也这样问过长辈。可惜我活了六十几年,也没见过那些飞天遁地的仙人。”他说着伸手摸了摸旁边小孙子的脑袋,又叹道:“我是等不到了,但这世上是真有仙人的,如果你们运气好,说不定就遇见了呢。”
小孩儿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重重的点了点头,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道:“我肯定能遇到仙人的。等我做了仙人,就给你们带仙丹回来,大家吃了一起长生不老……”
童言稚语,惹人发笑,却也满怀希望。
古槐旁的大道上,一个青年抱剑而立,也不知驻足听了多久。
直到同伴赶来拍拍他的肩,笑道:“师兄怎么还在这里,难道是遇见了故人?”
那人说完自己就意识到说错话了,他这师兄离开故乡也有百来年了,哪里还有什么故人?曾经的故旧只怕早就化作了一捧黄土,真要相见也只能去坟前祭奠。
所幸青年没有介意,只笑了笑,放下手迈步往前:“走吧,先进镇子里找个落脚地去。”
师兄弟几人便在青年的带领下进入了前方小镇,与记忆中相比,这镇子好像还是当年模样,只是镇子里的人已经换过一轮又一轮。
青年方才在镇口驻足,也不是因为见到了熟悉的人,听到了熟悉的故事。只是方才那一幕场景在他看来有些眼熟,有些怀念——百余年前,他也是树下听故事的小儿。不过那时他听的是旁人的故事,如今自己却成了故事里的人。
百年时光,对凡人来说已是一生,于修士而言也不过晃眼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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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毗邻南海,而海边的天气总是多变。
前一刻还是春光正好,阳光明媚,下一刻就风云忽变,下起雨来。可这雨下得也不长久,哗啦啦兜头下过一阵,很快便又停了,阳光重又洒落下来。
青年和同门站在一处屋檐下避雨,对于南海这多变的天气早就习以为常。
雨停了,他们便又走了出来,踩着洇湿的地面,行在小镇并不太宽敞的街道上。只听其中一人抱怨道:“这镇子也太小了,客栈居然只有一家,客房还那般少。”
青年闻言随口道:“这镇上拢共才住了二百来户,地处偏僻,外人也来得少,你还想要多少客栈?就那一家,只怕客房也是常年落灰,这次不过是赶巧了。”
倒不是他们赶巧与人撞上,而是这镇子最近赶巧来了许多外人。当地人自是不知这些外人来历,但作为同样外来的一行人却心知肚明,这次外来的全是修士,也就是这些凡人口中的仙人。只不过这些“仙人”有些修仙,有的修魔,凡人遇上前者还好,遇上后者说不定整个小镇就不复存在了。
青年他们正是南海上某个小宗门的弟子,全宗上下不过二百来人,与正道三宗魔道四宗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甚至挥手可灭。
但宗门在此扎根数千载,南海周围忽然间涌来大批修士,他们自然也不能视若无睹。
青年一行人便是被放出来打探消息的。奈何他们本身实力不强,修为最高的青年也不过金丹期,背后的宗门实力还弱做不得靠山。如今来到这小镇之上,竟是连与人争个客栈房间也不敢——他们可是看见了,此时住在客栈里的那群人,个个都是金丹期!
惹不起,他们只能选择退避三舍,可刚来此地也不可能立刻打道回府。
众人走到路边一个茶摊旁坐下,一边招呼老板上茶,一边又唉声叹气起来:“现在客栈也没得住,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难不成还要风餐露宿?最近雨可多了。”
青年显然比这群师弟们阅历丰富些,一边与送茶来的老板道谢,一边说道:“那倒也不必。这镇上总有人家有空屋,咱们出些钱财,去借宿便是。”
众人一听,这才放下心来,又七嘴八舌说起了闲话。
年纪最小的师弟主动拎起茶壶给众人倒了一圈茶,末了还是他自己端起茶杯先饮了一口,结果当即就被那茶的滋味儿苦得皱起了一张脸。好在他还记得这里是路边茶摊,茶水粗陋也怪不得老板,只好放下茶杯埋怨了一句:“咱们南海从来太平,这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来了这么多人?!”
众师兄闻言纷纷摇头,他们又哪里知道这个?不过当下便有人猜道:“难道是咱们南海有什么异宝即将出世,所以大家都赶来夺宝的?”
他说着还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宝物什么的,谁不向往啊。
结果青年听了却摇头,脸色看起来很是严肃:“最好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师弟们闻言不解,质疑道:“若真有异宝出世,咱们近水楼台,怎么就不是好事了?”
青年一脸“你们太年轻”的表情,看了众人一眼,解释道:“这于咱们而言,可真不是好事。你们是不知道,八十年前极西之地忽然传闻有异宝出世,引得天下修士云集前往。这引去的可不止正道修士,还有蛰伏已久的魔修。最后正魔双方在那明淙山下打了数年之久,不提各自人马损耗,原本灵气在西境尚算浓郁的明淙山,却是生生被这双方给打废了!”
话说到这里,青年又扫了众人一眼:“你们觉得咱们南海比那明淙山又能好到哪儿去?万一真引得那些高手前来,隔着老远打上一场,咱们宗门的根基说不定都得被毁。”
当然,还有更残酷的,比如当年明淙山下归一宗和长音门的全灭。
他们这些小宗门在大宗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不知哪里得罪了对方,亦或者根本什么都没做,人家说灭你满门就灭你满门,连个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与其这般提心吊胆,还不如距离那些大宗门远远的,平平淡淡修仙求长生也挺好。
师弟们听他说完,也都缩了缩脖子,抛开了天上掉馅饼的妄想。短暂的沉默之后,小心问道:“那师兄你说,不是异宝的话,那些人突然跑来南海做什么啊?”
青年无奈敲敲桌子:“我怎么知道,咱们来此不就是为了打探消息的吗?”
“哦哦哦。”几个师弟小鸡啄米似得点头,看上去有点蠢。
有风从海上吹来,带起一阵咸湿之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轻笑……
青年若有所觉般抬头,却见茶摊旁立着一株古树,春日里郁郁葱葱的枝叶已经舒展开来。一支粗壮的树枝正好斜过来,伸到他头顶,茂密的枝叶挡住阳光落下一片阴影。
在青年抬头的时候,几朵白色的小花飘飘荡荡落了下来,掉在他们的茶桌上,正是几朵新开的槐花。
“咦,哪儿来的槐花啊?”有师弟惊诧的说了一句,还特地抬头去看。却见那道旁的古树根本就不是槐树,自然也不会有槐花掉落。
此时春色尚早,开得这般繁茂的槐花,也只有镇口那一棵古槐而已。
……
有人半路扔下了手中不太好吃的槐花,随手扔了颗冰莲子进嘴里。熟悉的微甜和冰凉萦绕舌尖,顿时令她满意的眯起了眼睛,整个人都显出几分慵懒。
有阳光洒下,落进她眸中,映出一片暖金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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