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咸阳, 秦宫。
嬴子楚随着侍人缓缓步入秦王寝宫,他一露面,秦王稷就立刻喊着侍人扶他起身。
“祖父慢些”嬴子楚见状, 也顾不得行礼,赶忙上前帮忙搀扶。
“用不着你。”
秦王稷轻轻推开嬴子楚“寡人身体好着呢, 比你阿父都好。”
老秦王今年七十有余,仍然神采奕奕, 打完东周君还在盘算着下一场战事。而他的儿子, 当今太子安国君, 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却是在年初时重病一场。
“寡人听说, 邯郸那边又把政儿的信送过来了”秦王问。
嬴子楚“是,不过”
秦王“还不快拿过来”
侍人闻言,喊着笑意替嬴子楚解围“王上, 子楚公子来一趟,肯定还有要紧事。太孙孙的问候固然重要,但国事更重要呀。”
嬴子楚立刻接话“回祖父, 之前试用的新耕犁, 收成颇喜。”
秦王“哦可是孟隗夫人设计的新耕犁。”
嬴子楚“是。”
他一边应着, 一边从怀里抽出帛书, 递给侍人。
侍人转交给秦王, 嬴子楚继续道“孟隗夫人设计的新耕犁,比旧式耕犁更省力。原先耕犁都是二牛一犁, 如今的耕犁一人、一牛一犁都不在话下,耕地比往日快了三倍有余。同样的时间, 新耕犁开垦的田多, 能种下的粮食就会更多, 祖父,这样的好东西,比马具更能为我秦国增添战力呀”
秦国讲究农战,农业、战争,都是秦王最为关注的方面。
因而虽然秦王稷并不下地,但也非常清楚粮食产量上升的巨大意义。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这新耕犁,造价几何”
嬴子楚喜气洋洋地回应“不比旧式耕犁贵多少,新耕犁仍为木制,且孟隗夫人把图纸、式样一并送了过来,工匠们跟着仿制,也很容易。”
“好,好。”
秦王闻言,连说了两个“好”字“既是如此,便值得大规模推广,子楚,这就交给你去办了。”
嬴子楚一愣,顿时大喜。
制造马具、训练重骑兵,需要丰富的军事经验和御马经验,还得在军中颇有威望,所以嬴子楚虽然进献了马具图纸,在训练骑兵方面却是完全插不上手。
但推广耕犁又完全不一样。
一则,难度方面就要简单很多;二则,农民比他更了解耕作方式,新耕犁省时省力,是直接利民的事情。
他只要尽职尽责办好这件事,百姓们必定会念及他的好处。
别说是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威望,哪怕名垂青史,也并非全然不可能。
而秦王把这件事交给他,正是看好他、肯定他的意思。
“谢祖父”嬴子楚认认真真行礼,许诺道“臣定会倾尽全力。”
“这耕犁,有取名了吗”秦王问。
“回祖父。”嬴子楚回答“孟隗夫人说新耕犁可凭外形,叫曲辕犁。”
“原来名字都取好了。”
秦王不禁感叹“寡人还想着,若是没取名,便以孟隗为名。这孟隗夫人真是上天给我大秦的厚礼,什么都想好了,却是半点好处都不给自己留的。”
嬴子楚也是这么想的。
他与不韦先生,二人志向相同,至少嬴子楚知道先生是求名求利。孟隗夫人就她可劲给秦国送好东西,还帮他在邯郸照顾妻儿,却从未向秦、向他索求过什么。
现在就是给嬴子楚说,孟隗夫人是天上派来的仙女,他都二话不说立刻相信。
“一不求名,二不求利。”秦王稷说出了嬴子楚心中所想,末了还感慨道“况且,若非是她,政儿在邯郸也不会如此周全,恐有性命危险啊。”
嬴子楚“”
见他沉默,秦王一愣,随即笑道“寡人没责怪你。事急从权,人各有命。你回来是对的,要是不回来,政儿也不会受孟隗夫人照顾,更不会有这两份珍贵的图纸好了,正经事说完了,我太孙孙的家信呢快给寡人送过来”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祖父慢些。”嬴子楚连忙把从邯郸送来的帛书递上去。
秦王稷一生威名赫赫,打的六国不敢抬头。如今私下里,却像是个老小孩般,拿到小嬴政的信,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
“这人老了,不免想要膝下儿孙满堂。”秦王一边说着,一边展开帛书“从周王畿搬来了千万珠宝,都比不过上次政儿一句祝太爷爷征伐顺利贴心,让寡人看看寡人的宝贝孙孙写了什么。”
之前嬴政给秦王写过两次家信,内容都不太长,不过寥寥几句问候,却是句句问道了秦王稷的心坎上。
这样一来,他就对嬴政的信上了心。
五岁的孩童,写字时已然不再歪七扭八,虽然字迹仍然稚嫩,但可见写信者的态度认真。这次嬴政写信的内容长了一些,足足写满了一整张帛书,秦王稷也不觉得不耐烦。
他认真看下来,发觉小嬴政竟然是在抱怨。
孩童的信件言语天真,但情真意切。他在心中说,因为秦、燕二国开战,他只好与燕国质子暂时绝交,却没料到对方无法理解自己的意图。现在嬴政在邯郸彻底没了朋友,好不苦恼。
这一封信,让秦王不禁回想起自己年幼在燕国当人质的日子。
燕国苦寒,当时的秦王稷,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寻常公子,在燕国的境遇可想一般。
当时也不过是个孩子的嬴稷,终日生活在惶恐不安中。朋友他只想自己能好好活下去,平安归秦。
如今回想,那样的日子,仿佛噩梦一般。
嬴政的一袭帛书,让秦王不禁心生感慨。
换做其他人,也许都不如当下的老秦王更能懂嬴政此时的心境。
“政儿在邯郸,可受人欺负过”秦王问。
嬴子楚一凛,收敛笑容,认真回应“秦、赵一度交战,政儿在邯郸,不免会有赵国公子看不过眼。但请祖父放心,有孟隗夫人在,又有蒙骜的孙辈亲自看护,现在的政儿不会有事。”
“赵国公子”
秦王人老了,脑子却依旧很清楚,他略一思忖“寡人记得赵国太子春平侯,目下正留在咸阳为质。”
嬴子楚“是。据说长在赵王身边的公子偃,今年不过十四岁,跋扈嚣张、心胸狭隘。”
“嗯。”
秦王点头“他比春平侯更适合做赵王。”
嬴子楚心中大惊。
他抬头看向榻上的秦王,不戴冕旒、不穿朝服,一身简单衣衫的老人头发全白,脸上爬满了皱纹。尽管他仍显威严,可对着玄孙的稚嫩家书却是笑的格外慈祥,好似一位在寻常不过的家中长辈。
连带着这句点评,也仿佛是随口评判,不含其他意义。
但秦王的话,怎可能没有其他意义
祖父这是在提点嬴子楚,可让公子偃与春平侯鹬蚌相争,秦国作渔翁得利
关键是,不止秦王如此作想,孟隗夫人早在一年前就给不韦先生写信要他从中操作。
这
嬴子楚立刻深深行礼“臣晓得了,我这就去做。”
秦王“慢着。”
嬴子楚“祖父还有什么吩咐”
秦王一撩长袖,对着侍人抬了抬手。
“快拿笔与帛书来。”老秦王乐呵呵地宛若一位老孩子“我政儿都写信抱怨自己没朋友了,寡人心疼。他没朋友,寡人来当他的朋友”
嬴子楚“”
纵然面对秦王,嬴子楚也是忍俊不禁。
都说人上了年纪,反而性格会像孩子,看来哪怕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秦王也不例外。
当然,笑归笑,嬴子楚还是把刚刚秦王若无其事地提点挂在了心上。
得抓紧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不韦先生才行
这一年来,他们二人暗自走动,终究是不太方便。如今秦王给了指使,放在长案下面的筹划,可以拿到明面上来了。
一个月后,邯郸。
魏兴提心吊胆地看向赵维桢“夫人,怎这次主人来信,写了很严重的事情吗”
赵维桢面无表情阖上帛书,交给魏兴“没什么大事,也不是吕不韦的来信。”
魏兴“啊那是谁的”
赵维桢“秦王的。”
魏兴“”
赵维桢“就是你手上这封,写给政公子的,去交给他。”
魏兴“”
秦王的家信,就这么丢给他
魏兴把信拿在手上都觉得烫手,战战兢兢“那,那我这就,这就过去”
“等会。”
言语之间,赵维桢又迅速扫了一眼吕不韦写来的信。
略去那些酸了吧唧的问候和情话不谈两年来,吕不韦每次写信都给如此啰嗦这么一大通,哪怕赵维桢明摆着嫌弃也不退缩。
怎么说呢,不愧是商人,脸皮厚,而且真的懂得如何讨好人。
但真正让赵维桢思索地,还是他信件最后的正事。
“再把蒙毅小郎君请过来。”赵维桢嘱咐魏兴“我有事要与他商谈。”
“是。”
魏兴领了命令拔腿就跑,不知道还以为他手中捧着的是定时炸弹呢。
赵维桢则再次看向手中帛书。
一切准备就绪,秦王亦是认可。夫人可去赵国榆次寻一位剑客作引。
最后吕不韦并没有说清楚送什么,但寥寥几语,就让赵维桢明白了一切。
他已经走动妥当了,连秦王都认同这件事。
那就
赵维桢勾起嘴角。
送公子偃一个太子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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