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送走李牧之后, 赵维桢转身看向吕不韦。
当今秦相国本就生得好,但不知怎的,就显得今日格外好。赵维桢上下一瞥, 就瞥见吕不韦虽然穿的是平日里的旧白衫, 可头上戴着的却是崭新的玉冠,一头黑发还涂着发油呢。
既有了质朴, 又显出贵气, 再配上那和煦的阳光, 怎么看都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四舍五入就是穿着工装背路易斯威登。
赵维桢当即就忍不住勾起嘴角。
“相国好生俊俏啊。”她调侃道“今日打扮得这么漂亮, 是专程来接我回家的么”
被妻子点到脸上, 吕不韦也不生气。
他反而温和地笑了起来“不韦是有正事来的。”
赵维桢“怎么”
吕不韦“太后托人来口信,询问联姻之事, 不韦想着, 可与维桢一同面见太后, 你们二人也好叙叙旧。”
赵维桢“”
她怎么揶揄回去的, 吕不韦怎么揶揄了回来。
前几日刚见了赵姬, 哪里需要“叙旧”分明是他还把李牧的拜帖记挂在心上呢。
赵维桢挑了挑眉梢“好啊,那便走吧。”
故意一字不提看你还能端着这幅风度翩翩的模样到什么时候。
二人同上一辆马车, 直奔咸阳宫。
敲定秦、楚联姻一事之后,赵姬一个当妈的肯定是坐不住。
果不其然,刚一见到赵维桢和吕不韦,赵姬直接站了起来。
她也不顾嬴政在场,径直问道“婚事如何女方长得好看么多大年纪不韦先生也真是的,都回来好几天了,多少是派人把生辰八字送来我瞧瞧呀。要是有画像小像, 那就更好啦”
嬴政“”
少年国君故意清了清嗓子。
听到嬴政干咳, 赵姬知晓他的意思, 却不情不愿道“明明是你成婚,怎就不急呢”
吕不韦失笑出声。
“回太后。”他客气道“两国联姻,定然是门当户对、八字相合,这毋须担心。定下来的楚国公主,芳龄十六,据说是有倾城之貌,是位远近为名的大美人。”
“十六岁”
赵姬有些惊讶“这么大年纪的公主,竟是之前没订婚”
先秦时期的女子十五岁及笄,像王室的公主、贵族的女儿,往往是及笄之前就定下亲事。十六岁还没嫁人的很少见。
吕不韦回答“我听闻,这位公主先前有过婚约,但对方早早的病死了。”
赵姬闻言一喜“那岂不是与维桢夫人一样”
赵维桢“”
赵姬立刻把刚刚微妙地嫌弃抛到脑后,美滋滋道“是名贵女呢。”
你态度还能变得更快一点吗赵维桢哭笑不得。
在这个年代,女子要是婚事不顺,不仅不是坏事,反倒是好事。赵维桢嫁给吕不韦前死过一任丈夫,回到娘家之后“身价”还上涨了。
楚国公主也是一样,她本就贵为王室之女,死过未婚夫,仿佛是天生就要嫁与一名国君。
所以赵姬听后,反而心生满意。
赵维桢不免看向嬴政。
秦王政今年才十三岁呢。
几日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点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一个眨眼都要蹿一蹿。因为个子长得快,人看起来相当瘦削,好在他精神很好,目光亦炯炯有神,完全是名有野心的少年人模样。
师徒二人视线相对,少年嬴政低了低头,好似尴尬般用拳头挡了挡口鼻。
“寡人听闻,近日夫人有要事嘱托给了母后。”嬴政开口“说是什么造纸、印刷,是么”
这就是不太好意思,故意扯开话题呢。
赵维桢不禁莞尔到底是年轻,少年人脸皮薄,不想和亲妈讨论这个话题。
而且,嬴政转移话题很成功。
一提及“造纸”与“印刷”,赵姬眼前一亮。
北地的美人,神采奕奕、双眸飞扬的样子,比她总是担惊受怕楚楚可怜时还要夺人眼目。
赵姬来了精神“夫人说,要墨家的子弟去做些新物事,自己抽不开身,就请我去做监督。那新造出来的纸,可真是稀罕物事分明是用稻草、青檀之类又硬又脆的原料,却能压出来柔软如帛的东西。这所谓的纸,既轻便、还干净,用来撰写文字,比那竹简帛书要方便便宜许多”
嬴政闻言,侧了侧头。
“哦”
他摆出好奇的模样,但语气却依旧是淡淡“那印刷术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更简单。”
赵姬兴致勃勃地解释“就是用硬木材,削成相应大小的版料。先撰写文字,反贴于雕版上,再请工匠雕刻出阳文。届时只要刷上墨,将纸往雕版上一贴,全文就全部贴了下来。”
说到这里,赵姬又喜滋滋地补充道“我看之前子嬴姑娘抄写维桢夫人的千字文,抄写了好几份,辛苦的很。看见这雕版我就放心啦,日后哪里需要抄写,贴上几千份、几万份,到时候整个秦国的孩子,都能以这纸书识字呢。”
嬴政闻言,点了点头“嗯,是了不起的物事,劳烦夫人与母后。”
赵姬面上一喜“当真这么有用那政儿,你可得多多奖励夫人才是”
赵维桢险些就没绷住笑出声来。
墨家的工坊在做什么,嬴政当然是知道的
造纸印刷两项技术,到了东汉和唐朝才彻底成熟,原因不是科学含量有多高,而是因为生产力限制,社会各个方面还没有到达需要纸张或者印刷的知识、信息传播的程度。
本来就没多少技术要求,做什么用、有什么用,对嬴政来说一目了然。
但对赵姬来说不一样。
这可是维桢夫人嘱托给她的事情而现在连自己身为国君的儿子也很重视,仔细询问不说,还觉得有用。
她全程参与的事情得到肯定,自身价值需求被满足了,别提有多开心。
孩子长大了,赵维桢欣慰地想,都懂得哄亲妈了
“还得劳烦太后多多挂心。”赵维桢也夸赞道“有太后坐镇,我不知道省下多少力气呢。日后要是机会合适,如太后所言,叫秦国上下的孩子们都用上书本也不是不可能。”
“是吗”赵姬即可打起十万个精神“那得再催催钜子上心才是。”
“既是有了成果。”
嬴政提点道“可先设立一个小工坊,专门负责造纸、印刷。如母后所言,就先印几册千字文,看看效果。”
赵姬连忙答应下来“晓得了,回头我就同工坊说。”
嬴政“交给母后了。”
一句话,就哄得赵姬心花怒放,旋即忘却了今日喊吕不韦来,是为了催促婚事的。
君臣三人,又说了几句正事,而后吕不韦与赵维桢夫妇便离开咸阳宫,打道回府。
晚上。
每日用过晚饭后,吕不韦与赵维桢都要陪陪德音与文茵,今天也不例外。
吕不韦一面把自己的笔洗拿给德音和文茵玩,一面回想起宫中场景,啼笑皆非。
“与太后相识多年。”他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她说出这么多有条理的话语。”
双胞胎坐在一起,一个靠着吕不韦,一个趴在他大腿上,四只小手抓着笔洗边沿,无比金贵且沉重的物事在两个姑娘手中砸的咣咣响。
“别她们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赵维桢见吕不韦连昂贵笔洗都交给双胞胎,不满道“娇惯坏了怎么办”
吕不韦满不在乎道“我吕不韦的女儿,纵然是娇惯坏了,还能养不起不成”
赵维桢“”
见赵维桢变了脸色,吕不韦话锋一转“但不能如此无法无天。”
说完他怎么把笔洗塞给双胞胎的,又怎么拿了回去。
文茵不满道“我要那个”
德音“啊”
吕不韦把拨浪鼓拿了出来。
最喜欢拨浪鼓的双胞胎马上偃旗息鼓,一人拿着一个玩具,同样晃得咣咣作响。
“给赵姬找点事做。”
赵维桢早就见怪不怪“她在宫中无事,生活里也没主心骨,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而且,造纸印刷也不是什么难事。
之前没考虑说造纸,是因为纸张的原料多为树皮、稻草等纤维。而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即使是树皮,也是能吃下去救人命的东西。
如今秦国的农作物产粮迅速提升,不再有粮食短缺的问题,造纸的原料也就不会成为阻碍。
再者就是需求问题。
在贵族阶级的奴隶制度下,是不需要知识大规模传播的。
文字与科学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才能保证奴隶始终是奴隶,不具有翻身做主人的条件。
但如今嬴政已经即位,这奴隶制社会马上就要发生变化了。
未来改革该如何面对利益被触犯的贵族呢赵维桢还没想好,她目前只能是做好任何能做的准备。
想不到如何对付贵族阶级,就提拔其他阶级上来与之相对。
造纸术与印刷术能降低知识传播的成本,能从思想文化层面上打破贵族阶级的垄断。
赵维桢确实想做思想推广。
这只是第一步罢了
之后具体如何实施她得好好想想。
“事过境迁。”
吕不韦一声感叹“昔年仓皇无知的妇人,今日已是太后;过去受人欺凌的质子,当下赵王还得巴结着,要把立了大功的将军拍出来作使者。”
说的当然是李牧。
赵维桢思量片刻“这是赵王信任李牧。”
吕不韦“但他的儿子未必。李牧将军此人不韦是佩服的。”
“嗯”
“不韦一介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自诩是做不到将军这般。”吕不韦说“知其不可为而为,坦坦荡荡,是为君子。”
他开口之时,神情动容,白净面皮上写满了认真。
只是那双眼,偏偏藏到了烛火的阴影里,情绪晦涩,叫人看不分明。
赵维桢揶揄道“真的佩服”
吕不韦一本正经道“真佩服。”
赵维桢似是嘲讽,似是调侃,只是带着笑容,没再回话。
吕不韦反问“维桢如此出言,是想听我回什么话”
赵维桢“实话。”
吕不韦像是被逗乐般扯了扯嘴角。
他转向身后的侍人与乳母“先带她们去睡吧。”
德音“啊”
听到这么说,德音顿时不乐意了。
她本就趴在吕不韦腿上,眼下更是直接抓住了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德音不走,要阿父阿母陪着睡觉”
吕不韦“真不走”
德音“不走。”
吕不韦面上的笑意真切了些“那乳母抱德音走,德音会哭么”
德音无声地点了点头。
她不止是点头,一张小脸也垮下来,做出随时准备大哭的样子。
吕不韦却是笑吟吟地开口“你要是哭闹,那我也哭闹。”
德音
吕不韦“阿父个子比你高,声音比你大,哭闹起来,肯定也比你阵势大。到时候看看,阿母是先管你,还是先管我”
德音
两岁大的双胞胎姐姐愣住了
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德音,第一次听到阿父这么说。
而且,他这话好像还很有道理。
被亲爸的逻辑绕进去的两岁小女孩,甚至都忘记了假哭,瞪大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震惊地看着吕不韦。
赵维桢恨不得要笑翻过去。
她把其他玩具塞给双胞胎,趁着这个时机吩咐乳母把孩子抱走。
德音直到临走时还用震撼地表情盯着自己的亲爸不放。
待到双胞胎离开后,室内只剩下夫妇二人了。
“不韦自叹不如。”他突然开口。
“什么”
“维桢不是说想听实话么”
说这话的吕不韦,虽坐在蒲团上,却是岔开双腿,一只胳膊撑在膝盖处。
这般豪迈坐姿可谓无礼。
在白日、在外面,就算是把那些恭敬、奉承的门客策士们打死,他们也想不到以温和有礼出名的秦相,还有这般模样。
“不韦仔细思量,便是哪里都不如李牧将军。”
他开口时,烛火影影绰绰“不如小将军年轻,不如他身强力壮,更不如他那般生性高洁。不韦自比,出身卑贱、是名小人,不免自惭形秽。”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又增添几分微妙。
“也就是现在我为相国,置喙之言少了许多。”吕不韦的声线很低“在这之前,多少人都说不韦配不上你。当年维桢在邯郸,理应改嫁呢。”
赵维桢“”
好啊,这不是挺在意的吗。
打扮的这么漂亮,做出风度翩翩、满不在乎的模样,赵维桢还真以为他根本不介意呢。
要是不介意,搁这儿阴阳怪气什么啊
“维桢可曾后悔过”
吕不韦故作遗憾“你与我成婚多年来,也是吃过苦头的。”
赵维桢最终是没绷住脸上的笑容。
说实话,她觉得说酸话的吕不韦还挺可爱的。
就是那股子耿耿于怀还要做出不在乎的样子,看得有趣。这硬生生忍了一整天,终于是忍不住了呢。
赵维桢嘴角挂着淡淡笑容,她前倾身体,拉近了与之距离。
“这么在乎”
她说着抬手,抚向男人的脸颊。
手指轻轻摩挲着吕不韦漂亮的下颌线条,他微微阖眼,睫毛遮住视线“在乎,在乎得很。维桢这般好,不韦自然心中惶惶。”
赵维桢的唇瓣凑到吕不韦的耳畔“怕我跟李牧跑了”
吕不韦侧了侧头“不曾想过”
赵维桢低低笑了起来。
“放心。”
她另一只手抚向男人的胸膛“道不同者,不相为谋。你要是小人,我就是小人的婆娘,天生一对。”
吕不韦愕然抬头。
昏暗的视线之下,二人视线相对,暧昧的影遮住了光,可他依然寻觅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句话,好似什么都没说,但赵维桢什么都说了。
下一刻,吕不韦猛然收敛笑意。
言语如同利刃,砍断了束缚猛兽的枷锁。男人伸手揽住赵维桢的腰肢,一个发力,从任人鱼肉的姿态起身。
在赵维桢的笑声中,吕不韦直接把她抱了起来,丢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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