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一一一

小说:大秦相国夫人 作者:红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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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秦国当真容得下我么”

    韩非一言, 让赵维桢不禁挑了挑眉梢。

    青年公子不善言辞,但这不意味着他惧怕表达。赵维桢不说话,就是要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因而韩非动了动嘴唇, 迅速整理好自己准备说的话语。

    “历来的秦王, 需要的, 是一把刀。”韩非放缓语速, 一字一句地慢慢说“国君、君需要的是执行人, 而非统、统筹者。昔年孝公有商君, 且只有商君,但今日不同。秦王有君上, 有吕相,有通古,有诸多将领。有无公子非, 于秦、于君并无影响。”

    这就是要同赵维桢分析秦廷局势的意思。

    赵维桢饶有兴致地侧了侧头。

    说实话,赵维桢不是很明白为何他坚持不事秦。

    对韩非而言,他不是李牧, 不是屈子,不屑于忠君爱国那套。韩非是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他只在乎自己的主张能否实践。

    与秦而言,他为韩国公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先秦时代,身为公室后代而去其他国家做事的人太多了。单论秦国, 商鞅姬姓公孙氏,他不仅是卫国公室, 甚至与周王室也是实打实的亲戚;后亦有昌平君, 即为赵维桢送回楚国的公子启, 也是一度在秦国坐到了相国之位。

    更遑论公室之后,尚且本身为士人。诸如张仪、李斯这类寒门士子,在各国都没有任何靠山与仰仗,仍然能投到贵族门下做食客,以个人才能最终获得国君赏识与支持。

    所以赵维桢思来想去,只能说韩非放弃事秦的原因不在于客观条件。

    而在于他自己分析之后,觉得没路可走。

    “公子是觉得,”赵维桢回应道,“秦王不需要你。”

    “通古比我更、更擅长为臣。”

    韩非说着,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有无奈,也有几分骄傲“非写君、君臣之道,可若要我去、去做违背意愿的事,非不情愿的。”

    但李斯无所谓。

    秦王要一名酷吏,李斯可以去做。同样的,若秦王政要李斯灵活变通,去做不符合法家定义的事情,赵维桢觉得,李斯大概也能给出相应方案。

    如韩非所言,他写君臣如商贾,臣献计、君赠地位作为回报,完全是做买卖。可韩非个人更在乎的是施展自己的抱负不然他干什么不对韩王百依百顺,还觉得怀才不遇呢

    李斯不一样,打见到他的第一面,赵维桢就知道他的目的在于做“臣”。

    观点是他的观点,可李斯比他贯彻的更为彻底。

    “因而我初到咸阳,通古对我说,吕相欲保我。”韩非又道“非感激之余,也心存不屑。”

    “因为吕不韦在乎的不是你。”赵维桢接道。

    “吕相存、存我,是为与秦王争势。相国”

    说到最后,韩非摇了摇头“相国乃秦王最大的阻碍。”

    韩非这么想,赵维桢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他是彻头彻尾的中央集权支持者,吕不韦注定是专制道路上的最大阻碍。

    可赵维桢倒不觉得。

    吕不韦确实还想在秦国搞君臣分权的那一套。他的观点有一部分与儒家相同国君太过强势,就会轻臣轻民,所有的权力集中在一人身上对一国没有任何的好处。

    当然了,自己的便宜老公自己最了解,赵维桢知道他会秉承这种观点,有六成在于自己贪权。也就不到四成是因为吕不韦商人出身,他本身为平民而非贵族阶级,自然会在乎平民的生存空间。

    但就为这四成,赵维桢也是认定吕不韦还有抢救的余地。

    “再说君上。”

    韩非的话依然没说完。他看向赵维桢“我在咸阳,听游策士子说君、君上开明,欲与秦律之下存、存百家。”

    “公子以为不妥。”赵维桢接话。

    “非不明白。”韩非说“百家学说,各自冲突,百年之来争、争论不休。君、上该如何做,才能使百家融汇,而非拖累秦国”

    赵维桢轻轻勾起嘴角。

    她也明白韩非的意思就是拐弯抹角指责她走温和派不现实,二人理念不同,秦国有赵维桢就没他。

    也是辛苦他嘴皮子不利索,还要认真地把所有观点都阐述清楚。

    这么一说,赵维桢多少明白了韩非的意思。

    “公子所言极是。”

    赵维桢承认道“这世道从不存在所谓温和过渡,要想掀翻旧秩序,必须行快刀斩乱麻之事。”

    他说可惜自己是韩国人,不单单指他为韩国贵族。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在于韩非完全错过了秦国需要他的时机。

    韩非就是看得太清楚了。太明白局势,所以深谙这天下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历来变法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改革者需要上层建筑在当下,也就是国君完全的信任、保护与支持。

    可如韩非所言,秦王不是非他不可,秦国还有吕不韦和赵维桢,综合各方面元素,他不会是第二个商鞅。

    有执行者就够了,这点李斯比他更适合。

    所以秦王有他的论著思想就够了,并不需要韩非本人。

    这一点韩非还挺尴尬的。

    他是韩国公室,但韩国做不到改贵族制度为封建制度,因而韩王不敢用他。而来到秦国,经历了秦昭襄王之后,秦国也不是那个上下只靠一臣的弱国了。

    早些年韩非大可以成为第二个管仲、第二个李悝乃至第二个商鞅,但现在秦国不缺这么一个韩非,他来得迟,势必会卷入政治斗争,成为牺牲品。

    “非明白。”韩非无所谓道“入秦、秦的那一刻,非就注定是一个死人。”

    不助秦,早晚会死。

    就算助秦,大概率也是会死。

    即使退一万步讲,就算秦王政做到了信任他,任用他,保护他,那又如何

    赵维桢比谁都明白,卸磨杀驴是秦国的老传统了今日用韩非变法,明日成事,就可杀了他以缓和阶级矛盾。

    “韩王虽不用非,但、但尊重非。”韩非说“既有恩于我,我愿为之行事。”

    横竖都是死,韩非选择死后在母国那里留个好名声。

    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证明韩非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秦国的。

    赵维桢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斟酌一番,试探道“孟隗大胆推测,公子是觉得自己没有存活的理由。”

    “君上觉得有”韩非反问。

    “有。”

    赵维桢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可太有了

    别说,赵维桢还真能理解吕不韦想要以韩非制衡李斯的想法。

    抛开别的不说,就光把韩非立在这儿,他只要活着,李斯恐怕就要心存忌惮。那他不得更努力为秦效力么

    毕竟这位也不是个善茬,他可是胆大包天到做出矫诏行径的人。

    再者赵维桢认为统一六国之后,秦廷上需要一些旧国贵族。

    留韩非最好,留不下,也可以是其他人,总之要告诉天下秦国并非要赶尽杀绝,你是平民也好,你是公室之后也好,想要继续掌握权力可以,给我自发改造阶级属性去。

    愿意从贵族奴隶主变为地主阶级,那留下你为秦效力也无妨。

    这招还是跟后世学的,要接纳自愿接受先进思想的旧阶级嘛。

    当然了,这只是赵维桢一个初步构思。要实施起来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

    “既然吕相要保你,就让他保。”赵维桢说“死了就什么结束了,可活着总会有转机。公子想得太远、太清楚,难免会悲观。可倘若这天下士子都如你这么想”

    赵维桢眨了眨眼“那也不会有管夷吾助齐桓公,更不会有孙膑出逃齐国了不是孟隗只想知道,倘若公子担心的事情不复存在,公子愿为秦国做事吗”

    韩非沉默片刻。

    “有、有那么一天。”最终他回答“非愿意。”

    “那就好。”

    赵维桢言笑晏晏“公子会看到的。”

    之后她再次举杯,抛开朝堂话题不谈,与韩非聊了聊咸阳趣事。

    虽然是她主动找的饭辙,但一顿饭下来也算是相谈甚欢。

    离开驿馆后,赵维桢登上马车。她方一落座,就听到魏兴在外感叹“这位公子非,写东西那么大胆,没想到自己做事却畏手畏脚的。”

    “他不是畏手畏脚。”

    赵维桢认真道“他是活太明白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因为过于拎得清,所以反而成为了悲观主义者反正这事成不了,那干脆放弃吧。

    所谓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就是如此。

    不是他们不敢,而是他们深谙“不行”。

    不过赵维桢很乐意于为韩非这类人创造产生希望的条件。

    因而赵维桢笑道“别在人后嚼舌根,你不是情商挺高的吗”

    “情商”

    “呃,”赵维桢一噎,“我说你会来事。”

    “谢夫人”

    车舆之外魏兴喜气洋洋地回复。而后他的语气一转“说道来事夫人,我有一事相求。”

    赵维桢面无表情“给你哥求情吧。”

    魏兴“”

    车舆外响起魏兴带着些尴尬的笑声。

    “没事。”赵维桢说“都这么久了,我还在想你会什么时候开口呢。”

    把魏盛安排去蜀地,基本算是流放待遇了。事后在赵维桢看来,虽然嫪毐那事魏盛做的离大谱,但也不至于如此。

    不说别的,魏盛为吕不韦管事这么多年,他什么情商,难道吕不韦不知道吗

    他主要负责传达吕不韦的命令,过目情报信息。算得上情报人才,在政治方面挺敏锐的,可惜生活里是个棒槌。

    作为亲兄弟,魏兴为亲哥说话,人之常情。

    “我会同吕不韦提的。”赵维桢说“但他松不松口我管不着。”

    魏兴长舒口气“这就够了,谢夫人”

    赵维桢“走吧。”

    今天匆忙从学堂赶来驿馆,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呢。

    她回到府上,跨过门槛直奔正屋,女官子嬴早在其中等候多时了。

    见到赵维桢,子嬴姑娘也不纠结,直接将手中的一卷清单塞给赵维桢。

    “名单在这儿了。”子嬴说“我把人选的年龄、履历都誊抄下来,你瞧见顺眼的,就给我说,咱们再进行夫人你说过的那什么”

    “面试。”赵维桢接嘴。

    “嗯。”

    面试什么

    自然是学堂先生了

    眼下又是新的一年,学堂要招新一级的学生。出题、上课,再加上政务和家事,就算把赵维桢掰成三个人也转不过来。

    所以赵维桢在考虑请人。

    直接聘请先生不现实她才不要那些满口儒道纵横的策士和投机分子呢咸阳官学的先生,得按教材授课。

    那便退一小步,先请助教,负责帮忙编纂教材、教学大纲和官方教案。

    这样的人才,赵维桢优先考虑从女官与宦官中找,因为他们是完全为国君服务。

    这事交给子嬴,赵维桢放心。

    她美滋滋地展开手中的“简历”“你事先看过了吗”

    “自然。”

    子嬴点头“打算仕宦的人家数不胜数,每年的考校都很严格呢。我先替你看了一遍,把年纪大的、已有势力的,还有一些一瞧就不会认真做事的先行筛掉了。”

    行。

    在读简历之前,赵维桢已经先行确认了女官子嬴的位置这多自觉的一位人力资源管理啊

    而后她往“简历”上看,一遍飞快地扫视一边问“那子嬴姑娘可有中意的人选”

    “还真有。”

    子嬴犹豫一番,还是选择直言。

    她拎起衣袖抬臂,素手指向书卷“此人刚考入史学童,不过十七岁。我见过他的文章,小篆写得相当漂亮,文采也不错。”

    “连你说不错,那就是真的不错了。”

    赵维桢感叹之余,视线循着子嬴的指示看过去。

    只见书卷一角,求职者的名字白纸黑字写在上面赵高。

    赵维桢“”

    她面无表情阖上书卷。

    “怎么了”子嬴讶然道“不合适吗”

    赵维桢扶住额头“让让我缓缓。”

    亡秦的终极搅x棍就这么轻易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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