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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晌午, 吕家食肆的内间。
依旧是食肆后院,依旧是面对面而坐的长案。区别是昔日邯郸简陋的环境变成了如今豪奢的装潢,以及赵维桢对面的稚嫩儿童, 如今俨然是一名长大成人的青年。
燕丹还是那副模样尽管个子高了、人成熟了,可那张微微圆润的脸蛋以及无害的神情一如既往。
说是等比放大都不为过了
十几年来,天下时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与燕丹相对而坐时, 赵维桢感觉自己好似又回到了过去。
“太子竟是一点也没变。”赵维桢感慨道“还是小时候那副样子呢。”
燕丹闻言, 笑弯了一双眼。
他笑着回道“夫人还说我夫人也是不曾变化,哪里像是有了孩子的母亲与身居高位的夏阳君要回到邯郸,说不得往日的邻居还以为你吃了不老药。”
赵维桢忍俊不禁“就属你嘴甜。”
燕丹任由赵维桢揶揄, 只是鞠着笑容低头看向长案。
触及到食器中的菜式,燕丹也是不禁唏嘘“夫人与秦王离开邯郸后,我无时不刻都在想念你们, 也想念夫人的厨艺。”
摆在二人面前的是一个烧着木炭的锅子, 里面咕嘟咕嘟煮的正是酱醪火锅。锅子旁边放了几道小菜, 以及一壶蒸酒。
昔年在邯郸时,每逢佳节, 赵维桢都会为嬴政与燕丹准备锅子吃。
当年几人凑在吕家酒肆的后院里,纵使天冷,院落也是叫锅子的水蒸气熏得热腾腾, 再加上两名男孩嬉笑玩闹,虽则简陋但烟火气十足。
如今人是那些人,食肆也是吕家的食肆, 可情况却已大不相同。
“你”
看着燕丹那张讨人喜欢的面孔,赵维桢张了张嘴, 犹豫片刻。
最终她选择像当年那样, 亲自为燕丹夹了几块鸡肉。
“快吃。”赵维桢笑吟吟道“尝尝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夏阳君宴请燕国太子, 于礼是断然不能与其分食的。但食肆内间的两位谁也没有在乎。
燕丹兴致勃勃地将鸡肉送入口中,仔细嚼了嚼,而后双眼一亮。
“比原来的酱味更为浓厚,”燕丹说,“夫人可是改良过”
“是,也不是。”
赵维桢莞尔“现在的粮食都用水磨磨得更精细,杂质就少了些。”
燕丹恍然。
“我看咸阳热闹非凡,”他说,“与邯郸的模样大不相同。他是名很合格的国君。”
这里的“他”,值得自然是嬴政。
赵维桢的眼神闪了闪。
二人略动筷子,又饮了两轮酒后,见差不多了,赵维桢才一边为燕丹倒酒,一边垂下眼眸“你在邯郸,还好么”
燕丹顿了顿。
但他还是平静地回答了赵维桢的问题“没什么变化。太子偃成了赵王偃,他再怎么犯浑,也是一名国君,不会在面上为难我。”
燕赵两国,打了多年,想来燕丹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不在面上为难,赵维桢也大概能想到他在生活上可能多有拮据,条件不好。
“好在都过去了。”
就像是怕赵维桢为难一般,燕丹主动笑道“人都死了,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那燕王呢”
赵维桢又问“你与你父王关系可好”
燕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论如何,我为太子。”燕丹说“不会怎么样的。”
说完,他稍稍抬眼。
青年一双圆眼触及到赵维桢的视线,他斟酌片刻,而后下定决心般开口“夫人,你知道他有什么打算吗”
问的是秦王政要燕丹入咸阳的目的。
赵维桢静静地端详着燕丹的面孔。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太子觉得呢”
燕丹尴尬地苦笑几声。
“我知道秦国迟早有一日会灭掉赵国,”他出言感叹,“今日情状,丹一点也不意外。”
赵维桢惊讶地挑了挑眉“为什么”
燕丹理所当然地说“赵偃与他的关系一直不好,他从不吃亏,定然是要报复回来的。”
赵维桢“”
老实说,当听到燕丹说秦灭赵不意外时,她的心底多少萌生出几分希望的。
也许燕丹很明白未来的局势,也许他能懂得秦王政的野心。赵维桢不怕昔日朋友终成敌人,同为公子,若是燕丹有韩非的一半,那两人以国与国的身份相抗衡,纵然败了也是惺惺相惜。
可燕丹却说,他认为秦灭赵国,是因为嬴政与赵偃有过节。
国与国的事情,看在他眼里,却是人与人之间的恩怨。
赵维桢阖了阖眼。
“使臣说,若非欲囚我于咸阳为质,他不会要求我来。”燕丹又道“如今韩王就在咸阳,也许我和他是一个下场。”
“你想回国么”赵维桢轻声问。
燕丹笑了笑。
他端起面前的酒器,凝视着杯中清冽液体“夫人,说实话,我也不想。”
“要我自己选,我根本不想当什么燕国太子。我想和当年你请去邯郸的盖聂一般,做个剑客。”燕丹说“持剑行走在人世间,为人打抱不平,结交同样的朋友,不好么”
“可如今各国战乱,你一人又能为多少人打抱不平”赵维桢质疑道。
“一剑尚且能救一人,可我在邯郸为质,却是一人都救不下来。”
燕丹也不生气,出言反驳“夫人,我在邯郸这么多年,燕赵之间的摩擦、战争却是从未停过。你说我这人质,是不是当的很失败”
赵维桢“那是赵王与燕王的失败,不是你的责任。”
燕丹听后很是感激“夫人还是为我着想的。”
赵维桢一下子有些难过。
穿越之前,她读到史家对太子丹的记载和评价,只觉得此人眼界狭窄、目光短浅,请荆轲刺秦,看似为大义,实则是为了一时意气置家国于不顾。
可现在,赵维桢见过燕丹小时候,教导过他,也明白他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下。
更是深切地明白了燕丹为何如此。
十几年过去了,邯郸的稚童成长至今日的青年。
可在赵维桢看来,时间就像是在燕丹身上停滞了一般。
他的性格没变,举止没变,连志向与眼界都不曾变化。
但谁能责怪他呢
常年在邯郸为质,没有优秀的老师指引,无法触及到相应的政治环境,他亦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一个人想要前进总是需要条件的,太子丹的身边没有任何环境,那又该怎么办
他做不到以“燕太子”的身份改变情况,那寄希望于游侠剑客,虽说天真至极,但也不曾有人对燕丹说过这样不对啊。
时间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仁慈。
赵维桢无法责怪他不进步。可他跟不上时代,注定要为历史抛弃。
“父王根本不需要一名太子,他只是希望我在他国为质能更有分量。但既然夫人问了,而我又没得选
“那我还是想回国的。”
燕丹说完,将酒器送到嘴边,轻轻一抿。
“毕竟我是燕国人。”他轻轻开口“也不想再做质子了。回国之后,再怎么样,也比做人质强吧。”
赵维桢点了点头“回燕之后,你为太子,身份自然大不相同。”
“果然夫人也是这么想。”
燕丹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夫人以为他会送我回去么”
赵维桢不答反问“使臣对你说他要你入秦为质,那太子你自己觉得呢”
燕丹挺直的身板立刻塌了下去。
“我我不知道。”
他沉默许久,无奈道“这么多年没见过了,夫人。”
哪怕是燕丹尽可能地藏匿情绪,赵维桢还是在他的视野中寻觅到了几分紧张与窘迫。
不论如何,他以燕太子的身份到来,他代表的是燕国,不该如此的。
“我在邯郸时,时不时就会听到赵偃痛骂他。”燕丹似感好笑,又像是恐惧“说秦国虎狼之国,时不时想着征伐掠地,又说秦王政野心勃勃,无情无义,当年就不该放他回去。”
“邯郸上下都很怕他,把他当妖魔鬼怪般恐惧与斥责。”
燕丹顿了顿,接着说“但我记忆里的他不是这样子的,我不相信,可也怕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燕丹与赵维桢没变,可嬴政变了。
赵维桢深深吸了口气。
“如今他为秦王。”她淡淡道“太子,人是不可能不变的。你我其实也一样。”
“是么”
燕丹不置可否,他歪了歪头“可我自诩并无开罪过他,也许看在过往年岁的份上,他能网开一面,送我回燕国。你觉得呢,夫人”
赵维桢没回答。
她的视线越过燕丹,看向内间的房门。
背对着正门的燕丹因赵维桢的视线一停,而后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极其陌生的声音“你为何不亲自来问问我”
那一刻,燕丹的表情骤然亮了起来。
他呼啦一下起身,无比惊喜道“阿政”
称呼先行,燕丹随即转身。
然而在触及到步入室内的青年身影时,燕丹愣住了。
他面上的笑容在看到完全陌生的形象时停在脸上。可走进来的嬴政,在听到那声“阿政”时,一双冷锐的凤眼却是在顷刻间渲染起明晰的热度。
嬴政迫切地向前几步,一把握住燕丹的手臂“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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