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池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
杏花站在廊檐下,看着被风雪模糊了背影的端王殿下,等虞宁初出来, 她难忍好奇问“姑娘, 殿下找您何事”
这么大的雪, 殿下若是为了求姑娘回心转意而来,停留的时候也太短了, 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可若不是为了提亲,又有什么大事需要王爷冒雪过来, 且两三句话就能说完
杏花一手提灯, 巴巴地看着主子。
虞宁初在里面就把兜帽戴上了,蓬松的狐毛领子与昏黄的灯光, 恰好掩饰了她绯红的脸,心头还在颤动,为他落在耳窝里的温热气息, 也为他那句话。
风不大,卷着雪花在廊檐下簌簌而落, 虞宁初没有回答杏花的问题,一边沿着走廊往后面走, 一边看身边落下的雪。毋庸置疑, 京城的冬天远比扬州冷,有时候冷得令人恼火,可这纷纷扬扬的雪却值得人念念不忘, 乃是北地独有的美景与浪漫。
宋池当真看了一下午的雪吗当真满眼都是她吗
以前她认为宋池轻贱她, 所以对她不规不矩, 但真的只是轻贱, 他怎么会如约来提亲,怎么会加重病体诱皇上过来说项,怎么会在大表哥面前倾吐心声却君子地没有说出她的名字
暴雨里他护过她,大雪中他又过来说了那么一番话,这下好了,以后无论她听雨还是赏雪,怕是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
回到闺房,虞宁初躺在塞了汤婆子的床上,翻来覆去,试图将宋池的身影赶出脑海。
年前,宋湘亲自来给虞宁初送请帖,端王府要在正月初八宴请亲朋好友。
虞宁初问她都请了哪些客人。
似护国公府沈家就不用多说了,宋湘主要说了说今年宴请的新客人“一个是我的皇子堂哥,一个是我的公主堂妹,基本都是亲戚,不是亲戚的官员一个都没请。”
虞宁初小声问“会请安王妃吗”
虽然沈明漪以前的言行很不讨人喜欢,但沈明漪落到如今的境地,她们这些曾经熟悉的姐妹难免唏嘘。
宋湘就叹了口气,道“按照本朝规制,夫死,妻需守丧三年,这两年她都不好出门的。”
虞宁初差点忘了守丧这事,忆起当年母亲病逝,虞尚只需齐衰一年,不禁嘀咕道“凭什么丈夫死了妻子就要守那么久”
宋湘哼道“因为自古以来都是男人当皇上当官当家做主啊,女人只能听他们的话,哎,不提那些,阿芜,帖子我给你送到了,你可千万得去。”
虞宁初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然而以她如今与宋池的关系,她再主动登门,难免有蓄意招惹之嫌,明明都说了要做了断。
所以,初八早上,虞宁初派微雨去了端王府,向宋湘道歉,就说她月事来了,不便出门。
微雨很快回来,道宋湘让她好好休息,身体恢复了大家再聚。
过了正月初十,三夫人带着沈逸出发了,前往扬州替沈氏迁坟。
虞宁初是被舅母劝说才留在京城的,沈三爷是因为吏部公务繁忙难以抽身,舅甥俩坐着马车将三夫人一行人送出城门,站在车外送别时还好,重新上了马车,沈三爷涕泪直下,虞宁初亦拿着帕子抵着脸颊,接住那不断落下的眼泪。
哭够了,沈三爷哑着嗓子对外甥女道“阿芜,听舅舅的话,等你娘回来了,舅舅舅母会替你找个好儿郎,你去相看相看,若中意,便嫁了好不好舅舅已经对不起你娘了,怎么能继续看着你孤零零度过一生”
虞宁初看着舅舅哭红的眼睛,担心自己拒绝了,舅舅又要哭一场,遂点头应了。
但她知道,纵使她想嫁人,现在婚事也没有那么顺利了,昭元帝的圣旨为母亲挽回了名声,却给郑皇后添了堵,那些官夫人们肯定能猜到郑皇后不会喜欢她,如此,谁家敢因为她去得罪郑皇后呢郑皇后可是为昭元帝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将来稳坐太后之位的。
不过,虞宁初并不恨嫁,所以婚事顺不顺利,她都不在意。
三夫人母子离开了京城,到了正月十六第一次朝会,沈琢果然递上奏折,请求自去护国公府世子之位。
昭元帝没有允许。
沈琢连着递了三道折子。
昭元帝叫来宋池,问他“你与沈琢交好,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又没追究他什么。”
韩家与沈家,他分得很清楚。
宋池笑了笑,道“皇上,沈琢此举与朝堂无关,他是想接妻子回府,一家三口团聚。”
昭元帝想了想,明白了“他不想另娶妻子”
宋池颔首,感慨道“沈琢其人,看似冷峻无情,实则重情重义,他的女儿蕙姐儿未满周岁,他爱如珠宝,怎会忍心让爱女长期与生母分离。”
昭元帝懂了,看看桌面上护国公从边疆递过来的同样请求改立沈牧为世子的折子,便知道沈琢已经提前跟父亲打过了招呼,心意坚决“既如此,朕就成全他吧。”
他对沈琢没有芥蒂,但确实不能让韩统的奸臣血脉玷污了沈家未来的爵位传承。
改立世子的诏书送到护国公府,太夫人看着不怒反喜的长孙沈琢,心一阵一阵地疼。无论沈琢还是沈牧,都是她的嫡亲孙子,但以前的韩氏对她十分恭敬,言听计从的,而二儿媳宋氏仗着出身皇族,对她只有表面的客气,所以,鉴于儿媳妇有亲疏,太夫人便最喜欢沈琢。
仅仅一年,最疼爱的孙女沈明漪成了寡妇,最器重的长孙沈琢也辞了世子之位,太夫人真是憋闷。
她憋闷她的,沈琢立即去庄子上,将韩氏、韩锦竺接了回来,只是,纵使回来,因为韩家,她们也只能深居护国公府,再难出门做客了。
正月就这么过去了,二月里,加试的文科举春闱率先开始。
等到三月武科举开考时,文科举也发榜了,紧跟着就是殿试。
温嬷嬷根据周老来教书时的神情,笑着来找虞宁初,道“看周老喜气洋洋的,周家三公子八成中了进士。”
虞宁初对周既明上次的失礼窥视没什么好感,但她敬重周老,当天下午周老授课结束,虞宁初特意让温嬷嬷将周老请到了厅堂,询问周既明的春闱情况。
周老笑得灿烂,话说得很谦虚“犬子还算幸运,中了探花。”
温嬷嬷吃了一惊,就算都是进士,状元榜眼探花也是远远强过其他进士的,普通进士还要进翰林院学习一段时间,状元榜眼探花却是直接授官,像周既明的探花郎,封的便是翰林院正七品的编修。同样是正七品,留在翰林院又比外放做知县强了百倍。
温嬷嬷算了算,周既明今年刚二十一岁,如此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呢。
虞宁初含笑听着,心想,周既明虽然有那么一丝不规矩,但他能考上探花,这份才学并没有掺假。
能教出三个为官的儿子,虞宁初对周老更加敬重了,叫温嬷嬷包了十两银子送给周老,算是贺礼。
周老推辞不了,再三拜谢,回家去了。
随着周既明高中探花,周家的门槛也快被媒婆踩烂了,有各路富商想把爱女嫁给周既明,亦不乏官老爷们想招周既明为婿。不过,周老回来时已是黄昏,天要黑了,媒婆们早都走了,只有周母、周既明母子俩坐在厅堂,等着周老回来共用晚饭。
周老笑眯眯地将十两银子放到了妻子面前。
周母见钱眼开,高兴道“哪来的”十两银子,对周家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外财了。
周老道“虞家大姑娘听说既明中了探花,特赠我十两银子庆贺。”
周母一想就通,美滋滋道“你教出了一个探花儿子,从今以后名声更广,虞家当然要巴结巴结你,免得你推了他们家的差事。”
周老皱眉,瞪了妻子一眼“胡说什么,虞大姑娘孝顺知礼,赠我贺礼不过是人情往来罢了,若咱们家的仆人家中有喜事,我也会赠他们银子,你啊你,真是愚笨浅薄,难登大雅之堂。”
周母挨了一通数落,神情讪讪。
周既明没有听父母的争执,目光始终落在那两锭雪花银上。
虞姑娘赠父亲银子,会不会是在暗示他什么她根据他上次的窥视知晓了他的情意,如今他高中探花,她认为他是如意郎君,所以用这十两银子提醒他去提亲
脑海中浮现出虞宁初如花似玉的模样,周既明心中绞痛。
如果没有昭元帝追封她母亲的圣旨,他一定会去提亲,可,虞姑娘得罪了郑皇后,也就相当于得罪了未来的太子,待太子登基,他正是四十来岁资历可封尚书阁老的时候,如若郑皇后在儿子耳边提醒一两句,他便彻底断了晋升的可能。
一边是世间罕见的美人,一边是大好前程高官厚禄。
周既明痛苦地做了选择。
没过几日,温嬷嬷与周老闲聊的时候,就得知周家接受了一位伯爷的提亲,即将迎娶伯府贵女。
周老心中坦荡,家有喜事就说了,温嬷嬷笑眼听着,其实憋了一肚子火。
微雨跟她说过,周既明对姑娘有点意思,温嬷嬷就想,虽然周家门第不高,但周既明年轻有本事,若周既明来提亲,姑娘下嫁也值得。
谁曾想,周既明对姑娘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一旦有了攀高枝的机会,就把自家姑娘忘了。
不仅温嬷嬷,微雨得知此事,也很生气。
怕气到姑娘,一老一小默契地隐瞒了此事。
可虞宁初哪有闲心去惦记一个她根本不曾在意的周既明,因为沈明岚来了,还带来了沈阔托沈明岚传给他的口信儿,什么“表妹你等着,我肯定会拿到武科举的前三名”。
虞宁初一脸复杂。
沈明岚捂着肚子笑,一边笑一边澄清道“我只是替四哥传话,可没有帮他的意思,哈哈哈,阿芜你是没看见,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可认真了,认真到我都不好意思打击他。”
虞宁初恼道“你还笑,四表哥真考上前三,真托二舅母来提亲,我如何是好”
沈明岚故意道“他真能说动二舅母,那你就嫁了吧,四哥要身份有身份,要功夫有功夫,最关键的是还有一颗对你念念不忘的痴心,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虞宁初偏开头,沈阔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不喜欢罢了。
待到月底,消息传来,沈阔高中武状元
这边虞宁初才听到消息,二夫人宋氏竟然真的来了四井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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