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所有人到了圣山的最后一道大门前。
古朴的青铜大门,高耸入洞顶,想要看到头, 寒江雪甚至需要仰起脖颈。大门重于千钧,哪怕来一小队的人,也是没有办法依靠单纯暴力的手段,把这两扇钉子大门直接推开的。门把手做成了龙头的模样,各衔着一个金色的门环,看上去同样十分沉重。
还未进入里面,就隐隐能够嗅到一些奇异的香味,就像是下雪后那种甘甜的土调香气, 很难形容, 但十分持久。
闻嘲风给寒江雪简单解释了一下“龙族雾化开始后,便会有这样的异香, 大概是因为在圣山里面,比在圣泉时闻到的要浓烈很多。”
寒江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其实之前在圣泉的时候, 他什么都没闻到。他, 就是这么没用。:3
以及,真不愧是幻想种啊, 去世后竟然还会有异香。
不过想一想,在古人的幻想里, 龙的口水都能做成龙涎香,又好像没什么不可能的。
一家子小仙女、小仙男。
负责引路的缄默老者没有舌头无法说话,走到这里之后, 便只是晃了晃手中的提灯作为提示, 询问他们是否现在就要打开圣山的大门。毕竟这是他此生唯一的工作。
闻嘲风点头, 郑重其事的上前,递交了这次被特许打开圣山的信物。
守墓的缄默者有一套独特的规则系统,信物十分重要,哪怕皇帝闻云幛亲自来了,没有信物,他也不会开门。当然,如果只有信物,没有闻氏的龙族,他也不会开门。
在核对过信物无误之后,穿着灰袍的缄默老者,便一掌挥灭了他手上唯一一盏宫灯的亮光。顷刻间,整个洞内变成了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哪怕是眼睛特别好的龙族,在这种骤然黑下来的环境里,也是无法看到缄默者在黑暗中的操作的。
他们只能凭感觉判断,好像听到了一些很有规律的敲击声。据说每一次开门的声音都不一样,上一次用过之后就会废除,一旦再被用,便会触发圣山中的机关。
寒江雪在一片黑暗中,紧紧地抱着小龙孙,在心里突发奇想缄默者到底是用什么来敲击的呢这明显不是手碰撞哪里能够发出来的声音,太过清脆了,没有那种沉闷感。更像是金属互相碰撞后发出的声音。
可缄默者在带着他们进来时,寒江雪是特意观察过的,他手上除了一盏灯以外,什么都没有。门环又实在是太高,想要这么快速轻松地敲击,也不太现实
寒江雪又回忆了一下门口的情况,这里只有非常有年代感的大门,然后便再无一物,两边的洞面都非常整洁,连块碎石都没有。
不等寒江雪想通,敲击声就已经停了下来,随之便是更大的、齿轮互相转动的声音。大门一点点地缓缓打开,光亮也随之而来。先是一条刺眼的缝隙,再是越来越大的光面,直至寒江雪被晃得再睁不开眼睛,他也没能看清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只有眼皮前被强烈光线照射出来的橘红色,以及星星点点说不上来的光斑。
这一刻,敲击声再起,还是不知道老者用什么敲打的,他们之前进来时就被训练过,这种敲击声第二次起来时,就要向前走,不管能不能看见。
就像是踩着鼓点般,一行人谨慎地向前探索了数步,然后便是又一次大门关闭的声音。
当寒江雪终于能够看清东西时,他们已经步入了圣山的腹地。大门在他们身后紧闭,想要离开,还得守在大门口的缄默老者再次为他们开门。
圣山之中别有洞天,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一具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龙骨,随随便便的一截,都比一个人还要大上许多。这龙骨莹白而又精致,只能看到应该是脊椎的部位,撑起了整个山洞,并一直在向前延伸,留下了一片开阔之地。
说不好这龙骨到底是真正的骨头,还只是雕刻得过于真实的山洞艺术。
一如这里不需要灯就能很明亮的氛围,谁也搞不清楚光线到底来自哪个地方。
奇妙的异香与氤氲的雾气在洞中相辅相成,如果说外面已经是好似仙家洞府一般,那么此时此刻的这里便是真正的仙人居所。
在这个一眼也望不到头的甬道里,有很多弯弯曲曲的地上河,说不好到底是人工开凿的,还是积年累岁形成的。只能看到这些河流两旁被分成了一块又一块的区域,星罗棋布,纵横交错,每一个区域里都有一个庄重而又高大的壁龛,壁龛下是一张精致华美的拔步床。
而每一个宛如一间房子似的拔步床,都有纱账帷幔遮掩。
是的,这里没有棺椁,只有花梨木的拔步大床,就仿佛闻氏的每一位先祖都只是在此安眠。
氤氲而起的白雾,便是从先祖的拔步床上腾空而起,再在上空运转一圈后,汇入他们脚下两边静谧的河流。寒江雪看到熟悉的泉水,才确实这里就是圣山内部,因为这河水与他见过的是鞍山圣泉别无二样。
缄默老者就站在门前,不再前进,剩下的就看闻嘲风等人了。
他们的队伍一路向前,属下都规规矩矩地遮着眼,什么也看不到,更不敢出声打扰。寒江雪只能依稀从帷幔里,看到一些影子,好像真的有人在里面躺着。
也不知道就这样走了多久,终于才走到了安王的壁龛前。
寒江雪看到了床前石碑的介绍,上面详细的写了安王的生卒年月,他的身份,以及他为闻氏、为天下做过的贡献。
江王屏息凝神,都有些不敢上前了,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撩开叔祖父的帷幔。他是既怕看到里面有什么,又怕看到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叔祖父去世的时间并不长,他相信以他叔祖父的力量,不可能这么早就雾化,完全消散,也就是说,很可能他还维持着生前的音容笑貌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已经被盗走了。
小龙孙终于感到有点害怕了,哪怕这里再整洁,再明亮,再有让龙觉得舒心的味道,他也还是慌了。
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但他还是很乖,没有去打扰祖父,只是握紧了寒江雪的手。
寒江雪拍了拍他的背,尽量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安抚着小朋友的情绪。闻嘲风也不着急去旁边的旁边看望自己的父王,只等着看江王叔祖父安王的结果。
安王的龙蛋也在寒江雪破译的薄纸片上,如果寒江雪的推理没有错,那安王的帷幔后面其实是什么都没有的。
江王也不是个犹豫软弱的人,近乡情怯的情绪只在一瞬,然后他便把心一横,走过两旁河流的小道,上前撩开了淡黄色的帘幔。
里面是有尸骨的。
一具累累的白骨。
江王的手却差点直接掰断了拔步床雕花的边缘,因为这绝不可能是他叔祖父的骨头他真的被换了他被安葬在这里,好好的一个叔祖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白骨,堂而皇之地躺在属于他叔祖父的床上
纵江王有再多的算计,再多的想法,这一刻也再忍耐不住
还是闻嘲风眼见着情况不对,上前控制住了江王。江王的眼尾泛红,脸部已经隐隐有了化龙的迹象,明显是被激得差点当场变身。这洞内再大,也承受不住他变成一条成年之龙。
“你冷静一点。”闻嘲风喊道。
香味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江王打开帘子之后,变得更大、更浓郁了,甚至到了有那么一点点醉人的程度。
已经不用再问江王此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龙骨确实是被掉包了。虽然很奇怪,只看骨头,江王就能认出这不是他的叔祖父。
“我叔祖父的小臂上曾被砍过很深的一刀,直接见骨的那种。”
江王当年就在现场,很深刻地记得安王胳膊小臂骨头上的刀痕,那是血肉重缝后,也没有办法治愈的。可这具白骨上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的叔祖父呢
寒江雪已经顾不上这些,牵着龙孙拔腿跑去了安王的隔壁,那里躺着的本该是皇帝闻云幛的亲爹宸王。寒江雪轻声道了一句“得罪了”,然后一手捂住孩子的眼睛,一手撩开了帘子,里面同样是一具白骨,不能说这就不是宸王殿下了,可他同样没有去世多少年,本不该这么快就只剩下骨头。
然后,再隔壁便是前任无夷王了。
寒江雪还是一样的程序,先道“得罪了”,再捂孩子眼睛,最后掀开帘子。帘后同样又是一具白骨。闻嘲风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声音沙哑,怒火十足“这不是我父王,我母妃说过,父王在下葬前,她偷偷给他的手腕上系了一条红绳。”
无夷王妃在去世前,也给自己手腕上系了一条红绳,因为她相信,这绳子会在她死后,指引她与丈夫在黄泉路上相聚。
哪怕无夷王的雾化了,骨头也该留下这条红绳,但是这具尸骨上却什么都没有。
香气越来越浓了。
江王脚步踉跄,却坚持一个个地往前去查看,终于发现了一些还没有雾化完全的先祖,也发现了不少只剩下了骨头却无法分辨到底是不是本龙的白骨。
但总体来说,寒江雪发现了一个规律,越是死的年代越近的龙,越没有是本人的可能性。闻嘲风向后去查看了当年渭水血案的受害龙,那些曾经都是他在皇宫里的兄弟姐妹,他和他们关系其实不算好,甚至几乎只有交恶的回忆。可是看着这些明显不像是孩子躯体的骨头,闻嘲风还是生气了。
久远到只剩下龙骨的祖先,倒是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中间开始雾化、但没有雾化完全的本龙也被保留了下来。
寒江雪破译的那个薄纸片,如果没有错的话,就是受害龙的名单了。
闻嘲风当下便有了决断“我们先出去,让闻陛下派家属来确认,到底还有多少龙骨丢失。”至于龙骨到底是怎么运出去的,闻嘲风在进来的路上就想到了。他没有明说,但和寒江雪确认过眼神,寒江雪应该也是已经发现了。
这里再没有其他蛛丝马迹,也没有必要再检查下去,出去根据线索开始抓人、找人,尽可能快地找到龙骨才是第一要务。
江王不理解他们只看了一下就要出去的行为,更不理解明明已经带着棺椁进来了,为什么不先合葬,下次打开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不能打开”寒江雪和闻嘲风同时开口。
江王更奇怪了“为什么不能”
“龙骨都不是你叔祖父的了,你想让你的叔祖母和一个陌生人合葬吗”闻嘲风迅速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当然,他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白费了周章,他也不会让他母妃留在这里。
“就是不想才要开棺啊,”江王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把叔祖母留在这里,自然同时也要带走那个床上的陌生人,不管他是谁他不配睡在我叔祖父的壁龛上”
“不行,棺椁不能打开。”闻嘲风却很坚持,他们怎么来的,就要怎么离开。
两人僵持不下,缄默的老者却始终提着红灯站在大门口,对两人的争执没有任何探究的欲望。随便他们想怎么样,这都不是他的工作。
最终,还是如了闻嘲风的愿,一行人怎么来的,又准备怎么退出去。
也就是在即将走到门口时,闻嘲风感觉到了双腿一软,再看过去,牵着龙孙手的寒江雪也已经先一步和孩子一起倒了下去。随队蒙眼的卫队也都中招,抬着无夷王妃棺椁的人拼着最后一分力气,才没有让棺椁摔出个好歹。缄默的老者也已经依靠着门,缓缓地坐了下来。
香是那些混杂着龙涎香的香闻嘲风和寒江雪对视了一眼,然后便看向了江王,他是少数还站在那里的人。
但江王的情绪看上去明显有些不对,他没空和闻嘲风表达什么,只是转而对他带进来的几个属下下令“开棺,换人。”
果然是这样。
这便是寒江雪和闻嘲风在来的路上想通的办法了,幕后黑手确实是趁着当年渭水血案,安排人进来的。至于怎么正大光明地把龙骨运出去,用的便是这一排排的棺椁。
当年趁着渭水血案,想安排自己先祖合葬的闻氏宗亲不在少数,虽然江王觉得不合适,没有参与,但总有人会参与。这些人带着亲属的棺椁进来,开棺请出先祖进行合葬,那么棺椁里面就空下来了,当时人多杂乱,把事先准备好的骨头和龙骨调换,谁又能发现得了呢
后面他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抬着别人以为的空棺椁,从圣山里全身而退。
闻嘲风一开始的打算也是出去之后,就从这些带了棺椁进来的宗亲里开始调查。
如今再次打开圣山,幕后黑手根本就没想过事情能不败露,也不打算填这个坑,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趁机带走剩下的龙骨
只不过这一回就没有办法像上次那样趁乱了,换言之
这一趟进去武曲圣山的人里,一定出了问题的。人选是如此的简单,闻嘲风、寒江雪以及江王,谁会是那个有问题的人呢
事实上,闻嘲风甚至都不觉得眼前的人还是江王,也不能这么说,江王还是江王,只是他的脑子不是他了。他应该和当初被抓走的二皇子一样,也被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催眠暗示。一路上的他还是他,直至进入了圣山,或者说是这一刻。
江王被催眠的暗示才生效了。
闻嘲风终于明白了江王前后行为不一样的原因,他大概也发现了自己的身体被人做了手脚,可是又因为一些限制说不出口。只能在宗亲会议的时候,尽可能努力地传达出一个信号,是个很简单的哑谜我有问题。
“江王”晃晃悠悠地走来,缓缓弯下腰,露出了一个江王本龙绝对不会有的笑容,根本没管一旁龙孙的死活,只专注于和闻嘲风说话“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那就更不能让你们活着离开了。”
他摊牌了,因为他根本不打算留下活口。
虽然闻嘲风一直在防着江王,允许他带进来的人很少,但其余人都被香放倒了啊。只几个人,也足够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寒江雪也动不了,但他好歹能开口“你把我们杀了,你也出不去。”
大门已经从里面关上了,只有缄默者知道如何打开。
“而缄默者是绝对不会给你们开门的。”既然已经看出了江王等人来者不善,缄默者自然不会开门,这些受过专业训练、忠心耿耿的缄默者,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只会选择自尽。而他们这些人的结果,不过是一起被困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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