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二天, 寒江雪才总算是见到了自己家的庐山真面。
那是坐落于雍畿城东毫光胡同的一座五进大宅,比邻的不是朝中重臣,便是功勋新贵。一出家门就能看到青莲大街和宝色路,是京城地理位置最为优越的地区之一。这宅邸以大开大合的北方建筑风格为主, 佐以最近比较流行的江南园景, 青瓦白墙, 动静相宜。
但真正生活在这里的主人却并没有几个, 在寒江雪跟着老祖母回来之前, 家里就只有他阿娘和一对双生子的兄姊。
事实上, 哪怕寒江雪和寒老夫人回来了, 寒家加起来也不过五人。
家中的仆从也不多, 相对于其他钟鸣鼎食之家, 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稀少。整个家都因此显得空空荡荡的。
寒江雪有独属于自己的一间小院,院里不仅有花草假山, 还有宝相莲池。院子一共前后两门, 一个圆润的月亮门, 一个挺括的垂花门。垂花门连着抄手游廊,顺着这蜿蜒曲折的中庭园景而过, 便到了前屋的花厅。
给寒江雪引路的婢女已经介绍过了,寒夫人一般会选在花厅和子女吃早餐。
也是在早餐桌上寒江雪才知道, 他娘寒夫人等人,其实也是最近才搬到这边来的。就在寒起受封了武侯之后, 陛下特御赐了这栋城东的大宅给寒家。
以前寒家住的地方只有三进,在城北,离皇城有些远, 却是寒武侯当年用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俸禄买来的。
“你阿兄和阿姊现在就住在那边, 过段时间才能搬过来。”寒夫人在花案圆桌上, 一边给小儿子夹着小菜,一边温柔地对他开口,“他们都可想你了。”
旧家虽然离皇城远,却离寒大和寒二目前上学的学堂很近,寒夫人当初给他们找学堂,奔着的就是学风清正且离家近。反倒是搬家之后,有些不方便了。
寒夫人不忍两个孩子早起折腾,就让他们暂时还住在那边“不过,如今你阿爹得武侯封爵,他们作为子女,正可以入国子监的国子学。我正托人给他们联系,等国子监那边的手续一办好,他们就会搬回来。你二姐其实昨天也想跟我去城门口接你的,但被我教训了一顿,这才老老实实去上学了。”
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孩子上学,这是寒夫人的铁律。
寒小雪基本是有听没有懂,只想明白了他大哥和二姐最近不在家里,因为他们还要上学。他想见他们,大概得等到十天一次的休沐。
这个时候的寒江雪,还没有不想读书、只想当咸鱼的意识,积极的问阿娘“我也能和阿兄阿姊一起上学吗”
“当然啦。”寒夫人一脸惊喜,觉得小儿子看来是随了老大,也是个热爱读书的好苗子。
真好啊。
寒夫人自己其实是没什么文化的,她那个渣爹重男轻女的厉害,哪怕唯一的儿子在幼时就落水溺亡了,也不肯在三个女儿身上进行什么投入,是个连嫁妆都舍不得出的知名吝啬鬼。而在古代,最贵的什物之一,无疑就是教育了。
寒夫人能识得几个字,都是她在做绣工的间隙,从隔壁秀才老爷开的课堂里偷听来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寒夫人习得了一身不要钱的武艺,又在边关认识了寒起,两人情投意合,缘定三生。但,就怎么说呢,她的这个武将丈夫也实在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子,寒夫人对读书人的向往又愈加重了几分,只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侥天之幸,她的第一个孩子寒大寒一生就是个热爱读书的,自小就聪慧伶俐,有早慧之名。堪称“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就熟读四书五经”,让寒夫人欣喜异常。
可惜,后面的老二随了寒武侯,明明有条件读书,却偏不爱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据说一看书就头疼,一写作业必睡觉。寒二更喜欢习武,小小年纪就已经把刀枪棍棒、斧钺钩叉都耍得有模有样。
寒夫人其实不是一个多么的大家长,她明白不该把自己的期望强行加诸在孩子身上的道理,因此,除了要求寒二要学会基本的读写以外,她就没有再强迫寒二在文学上能有什么造诣了。只随了寒二的意,为她聘名师、请武将,培养起她在武学与军事方面的才能。
不过,看到如今的老三也像是要走文人路线的样子,寒夫人还是会稍稍在心里更加高兴一点的,她真的很难克服这种喜欢文弱书生的喜好。
“等你阿兄回来,阿娘就让他教你背三字经和千字文,好不好呀”寒夫人对儿子说话的声音都又再一次软了一个度。
“可是我已经会背了啊。”寒江雪是这样回的。他在老家乡下也不单只是疯玩的,他和念念都已经开了蒙,寒老夫人作为一个很有前瞻性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耽误了她自己的孙子和长公主唯一的儿子的。
寒夫人更加开心了,她的老婆婆真不愧是养出了楚国长公主的人,就是会带孩子。呃,至于婆婆的亲儿子寒起,他的不好学,那纯属意外。
总之,听到儿子真的能流利背诵这些基础启蒙名篇之后,寒夫人脸上的骄傲都快要无处安放了。她觉得下一个寒大已经在他们家冉冉升起,将来他们必然会在官场上成就一段兄友弟恭的佳话。她再控制不住,亲了又亲幺儿的额角“我儿真棒,你想要什么,阿娘都答应你。”
寒江雪也不是一个会忍耐的小朋友,很实在的当下就道“那我想去找大哥哥玩。”
本来在寒江雪的计划里,他回京的初始时间是都会分给家人的,可是,如今阿兄和阿姊不是不在嘛。他又没有了念念,真的很需要一个新朋友。
而那一日主动邀请他的漂亮小哥哥,就成了寒江雪全部的交友希望。
寒夫人略微一愣,不知道儿子在说什么,只能茫然地看向婆母求助。寒老夫人也是头疼,怎么说呢,她们家孩子真的太实诚了。那可是无夷王,哪怕这位亲王也是个孩子,但毕竟是长在人精堆里,也许人家就只是一时的兴趣,或者客气一下,但寒江雪却当真了。
作为家长,寒老夫人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又很难和孩子讲清楚什么叫“也许就是客气一下”,最重要的是,寒江雪看起来是那么地期待
没有办法,寒老夫人只能先把她们在路上遇到了无夷王的事,与儿媳简单交代了一下。
寒夫人在听完之后,也变成了跟寒老夫人一样的发愁表情,她心疼地摸了摸小儿子稚嫩的脸庞,最终还是没能扛过内心深处对久别相逢的小儿子的溺爱,点了点头道“那娘先替你给无夷王殿下写封信,看看他最近有没有空,然后我们再决定要不要去,好吗”
“无夷王殿下很忙吗”寒江雪对什么亲王啊、武侯啊其实都是没有概念的,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总模模糊糊地觉得人人就该平等,官员也不过就是人民的公仆,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不是忙,是无夷王殿下生病了。”寒夫人尽可能地寻找着不会伤害到儿子的说法,“他病得很严重,去圣山就是疗养的。也许在见你时,他的精气神还很好,但是到了山上一路舟车劳顿就严重了,那就没有办法和你玩了。”
“殿下好可怜啊。”寒江雪信了,被迅速说服,他真的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小朋友,“那我们先写信问问吧,如果他很难受,那我就不去打扰他。”
闻嘲风此时此刻确实病得厉害。
寒夫人一语成谶,闻嘲风在路上的时候其实病情还不算严重,虽然黑色的长发已经变成了发病状态时的银白色,但他自己其实是很清楚自己的状态的。哪承想,痛苦说来就来,车队还没上山,他就直接变成了鲛人,浑身剧痛难忍,直至吐出了好大一口黑血,这才稍微好了一点。
如今他整个龙就游曳在圣泉里,一点也没有办法再冒头。
看到寒家的来信,亲卫长秦覃本并没有打算报告给无夷王,只想着直接在自己这里就给拒绝掉的。但是,他转念又一想到自家小王爷的暴戾性格,以及闻嘲风对待寒江雪的特别,他这样的越俎代庖未必能讨得了好,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把信递到了王爷面前。
闻嘲风如今彻底是一条退化的白色幼龙,暴戾的脾气已经到达了顶点,根本就不想见人,更遑论是一封信。
秦覃也猜到会是如此,不敢再打扰自家王爷,就准备带着寒家的信怎么来的又怎么走。
但就是这么巧的,一阵北风吹过,吹起了托盘里放在最上面的寒夫人的亲笔信,露出了下面寒江雪非要自己也写一封的幼稚笔触。带着独属于寒江雪身上微弱气息的橘绿味道,从空中传来,被闻嘲风所察觉。
瞬间,闻嘲风就再一次想起了那个哭得好伤心的小蓝团子,动了恻隐之心。他想着,自己如今这般难受,也许寒家的那个孩子也是一样的,反正圣泉这么大,谁泡不是泡呢。
“把他带来。”
而此时此刻的寒江雪
正被阿娘带着先回了旧家,去看看他的兄姊。本来寒江雪还以为要等到他们下学之后才能相见,不承想,直接就在大门口见到了他正在逃课,带着住在附近的小弟们冲锋陷阵、“打仗”打得不亦乐乎的二姐。
寒江雪口说好的品学兼优、努力勤奋的兄姊呢
在家里的时候,寒夫人可是没少和寒江雪夸他的哥哥姐姐,哪想到寒二会掉这么大的链子。
寒夫人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她真的就不该单独放寒二一个人在家啊啊啊,还说什么老大会看着她,看个她不能说脏话。她要忍耐,小儿子还在一边看着呢。
寒夫人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女儿身后,幽幽问道“寒二,你干什么呢”
寒二正打的上头,立刻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寒二,要叫我将军大人”
寒夫人脸上的笑都愈加淡了几分“是嘛,那,寒大将军,你不去学堂里上课,在这里干什么啊”
寒二心想着,是谁这么没有眼色竟然敢在她寒大将军面前提上学二字正欲回头教训小弟,却不期而然的对上了她娘快要变得狰狞的笑容。
老大,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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