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辞走出传送法阵, 守卫弟子检查了他的通行令牌,给他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
风辞“”
这临仙台是什么龙潭虎穴吗
传送法阵并未开设在临仙台上,而是只在长阶之下, 要登上临仙台,还得步行爬上百余阶石梯。
阆风城地处昆仑之巅, 乃万里冰封的苦寒之地,入目皆是茫茫雪原。可就在雪原之上,却凭空建起一座巍峨的修真福地,仿佛那仙界中的琼楼玉宇。
而临仙台, 便在阆风城的最高处。
登上临仙台,不仅能俯瞰阆风城,还能纵览整个昆仑山脉。
可风辞只觉出五个字。
高处不胜寒。
登上石阶,眼前是一座巍峨高殿。
殿门紧闭着, 周遭静得可怕, 唯有殿前几株寒梅, 在寒风中颤动着枝丫。
说是洒扫,可其实临仙台上并无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 地面纤尘不染,就连落叶都见不到半片。一定要挑刺的话, 便是墙角那少许未融的积雪。
风辞在带来的扫帚上随手施了个法, 扫帚欢快地立起来, 开始清扫积雪。
而他则上前敲了敲殿门。
没有回应。
风辞其实不太清楚洒扫弟子都需要做些什么, 外门那些小弟子又只听程博的话, 不会有人敢来教他。可既然是洒扫临仙台,这唯一一座宫殿, 应该也包含在内吧
风辞推开殿门。
阴冷的寒风从殿内鱼贯而出, 风辞眉头一皱,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这么重的阴冷妖气,除了他家小黑外,找不出第二人。
难怪方才知道他要来这里时,那名叫宋舟的少年神情那么一言难尽。
不过,这安排倒是正中风辞下怀。
他现在可太想了解裴千越了,哪怕见不到人,看一看他平日的住处也不错。
风辞踏入殿内。
然后便顿住了。
殿内没有点灯,目之所及是散落一地的书册、卷轴、法器,整个屋子乱得几乎没有地方下脚。
尤其是那些法器,风辞一眼扫过去,随便一件都深蕴灵力,显然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却被这么随意丢在地上。
看得风辞头皮发麻。
他抬手一挥,殿内的烛灯自动亮起。
大殿内陈设极简,没有任何多余布置,空气里弥漫着冷冷清清的寒气,空荡而寂寥,瞧不出半分活人气。
也就这满地的杂乱,能看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风辞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法器、书册,边捡边往里走。
大殿的正前方放了一张桌案,上头同样乱七八糟散落着书册。而桌案后的墙面上,挂着几幅画。
风辞抱着满怀的东西停下脚步,一幅一幅看过去。
这些画上,绘的都是同一个人。
一袭素衣的青年立于画中,或执剑除魔、或抗击天洪、或传道授业、最后,坐化飞升。
是风辞的生平。
可奇怪的是,每一幅画上都没有人脸。
原本该是五官的地方只余一片空白,在灯火跳动中,显得分外诡异。
“好看吗”一个声音忽然从风辞身后响起。
风辞一怔,回过头,裴千越绕过流云屏风,从黑暗的内殿中走出来。
他没有再穿那身华贵的城主服饰,而是松松垮垮裹了件玄色衣袍,长发散落下来,多了几分慵懒的味道。
风辞眉宇微蹙。
他方才进来时,分明探查过,殿内没有旁人的气息。
裴千越的修为已经高到这种地步了
裴千越缓慢走到风辞面前,随着他缓缓走进,殿内平白扬起一阵清风,将风辞刚点亮的烛火熄灭了大半。
“我的屋中不需要这么多烛灯。”裴千越道,“太亮了。”
风辞望着他,没答话。
修真者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对外界的感知便不再完全依赖五感。哪怕双眼无法视物,也不影响感知外界。
可到底是不同的。
那份超越常人的感知力比眼见更为敏锐,他能感知到日出日落,感知到烛火跳动,可他永远看不见霞光万丈的天际,看不见绚烂燃烧的火焰。
风辞一时心绪万千,裴千越已经走到他面前。
“你在这里看了很久。”裴千越低下头,问他,“你对千秋祖师很感兴趣”
他离得很近,近到风辞再次闻到了他身上冷香。
风辞默不作声往后退了半步,平静道“千秋祖师当初救世传道,功绩无数,弟子自然仰慕。”
“仰慕。”裴千越轻轻笑了起来,“你仰慕的人可真多。”
他忽然攀住风辞的肩膀,用力一推。
风辞怀中的法器书册再次散落满地,脊背触碰到了冰凉的桌面。
裴千越把风辞按在桌案上,俯身下来,覆在眼上的黑绸垂下来,扫在风辞侧脸。
他轻声问“那我与他,你更仰慕谁”
风辞“”
他现在完全理解了为何阆风城弟子都怕裴千越怕得跟洪水猛兽似的。
有这么个阴晴不定、还时不时犯病的城主,谁能不怕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看一张脸。
风辞注视着裴千越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人和当年那只小小的,会在半夜爬到他床上轻轻蹭他手指,要他抱着一起睡的小黑蛇联系到一起。
好好一条乖巧又粘人的小蛇,怎么长歪了呢
风辞在心里惆怅地想。
他正这么想着,手腕忽然触到一个冰凉的事物。
偏头去看,却又空无一物。
可那感觉不是假的,黑暗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小蛇,沿着他手腕徐徐爬进了衣袖。
那冰冷黏腻的触感叫风辞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风辞微微蹙眉,后者维持着压住他的姿势,形状锋利的唇瓣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仿佛这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风辞如今这具肉身还是个少年,身形瘦削纤细,裴千越这么俯身下来,几乎将他从头到脚拢得严严实实。
这姿势叫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十分暧昧。
可事实并非如此。
那条看不见的小蛇顺着风辞小臂往上攀爬,完全忽视衣物的存在,直接游走在光滑的肌理,一寸一寸,滑过手臂、肩膀,最终来到颈侧。
冰凉的蛇身盘桓在他脖颈间,蛇尾扫过锁骨,仰头吐着信子,将冰凉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耳后。
风辞抑制不住颤栗一下。
这不是挑逗,气氛也并无任何暧昧的意味,只有无形的威胁。
仿佛只要他说错一句话,这条蛇便会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裴千越真是个疯子吧
风辞垂下眼,落在案上的指尖泛起一丝就连对方都没有察觉的微光。
他现在失去肉身,于修为或许有些影响,但还不至于受制于人。比如把这条不知死活、三番两次冒犯他的小黑蛇从身上拽下来揍一顿,还是绰绰有余。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忽然,裴千越偏头“你不怕”
风辞当然不怕。
裴千越要真敢动一下,很快就会见识到什么叫来自主人的毒打。
傻孩子。
但风辞还不想把关系闹得这么僵,他想了想,挑了个裴千越或许不会那么生气的答案“弟子只是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回答的必要。”
“仙者已逝,未曾见过,所谓仰慕不过虚无缥缈,自然是眼前人更为重要。”
“无趣。”
但盘桓在风辞脖颈间的冰凉触感消失,裴千越松开了他。
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散开的衣襟“仙者已逝你也觉得他死了”
风辞“千秋祖师于三千年前坐化飞升,世人皆知。”
裴千越“他在撒谎。”
风辞怔然。
裴千越绕过桌案,走到那几张画卷前,抬手用指尖轻轻抚过“千秋祖师是我的主人。”
“在他坐化飞升前,只有我陪着他。”
“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只有我知道,他还活着,就活在这万千世界的某个地方。”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风辞“”
要命,他家小黑蛇怎么好像对他怨气很大的样子
风辞清了清嗓子,努力缓和家庭关系“就就算如此,他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
“理由哪有什么理由。”裴千越冷冷道,“无非是厌倦罢了。”
“千秋祖师拯救苍生,世人敬仰他,爱慕他,将其奉为救世神明、毕生追求。可那些愚昧的凡人从来不知道,他们的神明早已厌倦了这世间一切,早已将他们弃之不顾。”
“你不觉得他们很可笑吗”
那一瞬间,风辞几乎要以为裴千越已经认出了他。
可裴千越背对着他,半边身子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瞧不真切,也无从判断。
“弟子不这么认为。”风辞道,“无论千秋祖师是逝去还是离开,于今人而言都并无差别。与其说他们将千秋祖师奉为神明,倒不如说是寻一个精神慰藉。”
“说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不必非要争个对错。”
裴千越指尖动作一顿。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极轻也极其缓慢道“你觉得这是一厢情愿”
“难道不是”风辞眉宇微蹙,不明白裴千越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奉为神明也好,当做毕生追求也罢,他们可从没问过千秋祖师需不需要,总不能因为得不到回应,便将过错推到他的身上,哪有这个道理”
这的确是风辞的真实想法。
除魔、救世、传道,风辞在三千年前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虽然甩下一堆烂摊子走了,但在他看来,顶多算是功成身退,谈不上什么抛弃世人。
至于后世那些追随者,与他更没有任何关系。
裴千越忽然笑了起来。
风辞看不见他的神情,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颤动的肩膀,以及那几近癫狂、有些刺耳的低沉笑声。
“你说得对。”
半晌,裴千越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在黑暗的大殿上荡开。
“可不就是一厢情愿么”
风辞望着他几乎融于黑暗的背影,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裴千越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转身在桌案后坐下,道“我这殿内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擅闯者杀无赦,没人告诉过你”
风辞“”
真不知道该说裴千越太狠还是外门那群小孩心狠。
这是真想置他于死地。
“不过”裴千越继续道,“已经许久没人陪本座聊起主人,本座今日心情好,可以免了你的罚。”
风辞“”
他完全不觉得裴千越看起来像心情好的样子。
风辞“谢城主。”
裴千越抬手一挥,一台法器从层层堆积的书海中飞出来,落到他面前。
那法器外观就像是被雕刻成书册形状的木头摆件,但风辞看得出,这与那日在仙盟选拔上见过的一样,是一种偃甲仪器。
有书册被灵力托浮着落到那仪器之上,自动翻开,从第一页开始朗读。
竟然还是尉迟初的声音。
风辞“”
这是本有关秘境建造与破解之法的书,裴千越倒没有遮掩,就这么在风辞面前播放起来。可那小老头声音尖细,还操着不知哪里的官话口音,听得风辞耳朵疼。
在尉迟初魔性的阅读声中,裴千越问“听说你找过我,你想问什么”
风辞自然有一肚子问题想问。
但他没想到裴千越会这么直接提起,仿佛当真是个脾气很好、有问必答的一派之主。
当然,风辞已经知道他不是,他是个有病的。
风辞一时没说话,裴千越声音又冷下来“不问就滚。”
这态度实在让风辞很想揍人。
可他还是忍了下来,问出了眼下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弟子听闻仙盟在调查修真界屡有仙门遭劫之事,敢问城主是否已查到幕后真凶是谁”
裴千越“不知。”
风辞默然,又问“那可有什么线索”
裴千越“没有。”
风辞“有关天玄宗被灭门的细节”
裴千越“无可奉告。”
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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