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风辞自问有几千年的见识, 但也从没见过这么骇人的场面。

    他在心里暗骂裴千越不做人,大晚上穿件黑衣服坐在床头还不出声,这要是换个心理脆弱一些的, 恐怕能当场被他吓死。

    但他面上不显分毫,平静问“城主大人怎么在这里”

    “本座也想知道, 你为何会在这里”

    语调冰冷,冷漠疏离,是熟悉的阴阳怪气。

    裴千越已经彻底清醒了。

    风辞和软萌可爱、意识不清的小蛇呆了好几天, 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他这冷冰冰的样子。

    但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证明他这几日的记忆多半是没了。

    风辞想了想,道“城主昏睡不醒,萧师兄派弟子前来照顾城主。”

    裴千越又不说话, 仿佛是在思索风辞这话的真假。

    屋子里很暗,裴千越的神情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看不真切。但风辞却能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 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轮廓, 仿佛审视一般。

    “本座先前已下令, 除了萧却之外, 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入临仙台。”许久,裴千越轻轻开口, “他为何放你进来”

    “可、可能是”风辞干笑一声, “可能是弟子特别会整理屋子吧。”

    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裴千越忽然一倾身, 把风辞猛地压回柔软的床榻里。

    那张俊美的脸瞬间近在咫尺。

    他在生气, 而且气得不轻。

    风辞注视着对方紧抿的嘴唇, 可不想把好不容易治好的人再气出个好歹来, 果断认怂“弟子知错了。”

    “错”裴千越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不带半分情感,“你何错之有”

    风辞“弟子不该未经允许进入临仙台,不该翻看城主的经卷,不该偷用城主的浴池,更不该睡城主的床”

    裴千越“”

    殿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就连空气都停滞了。

    风辞努力在脑中搜刮着这些天除了玩蛇之外,还做过什么容易让这人生气的事。没等他想出来,裴千越先开口了。

    “你好像忘记第一次见面时,本座对你说过的话了。”裴千越的声音冰冷而隐忍,好像正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

    “那本座便再说一遍。”

    “别对本座说谎。”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顿,声音在这空荡的大殿上回荡开。

    真奇怪。

    风辞在心里想,他未经允许闯进了临仙台,睡了他的床,甚至可能知道了他的秘密,可裴千越都不在乎。

    裴千越生气的点居然是,风辞有没有在他面前说谎。

    风辞道“弟子不敢欺瞒城主。”

    又是漫长的僵持。

    片刻后,裴千越忽然轻轻笑了下。

    那笑音非常低沉,落到风辞耳朵里有点发痒。接着,他松开了手,那道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裴千越道“具体原因本座会过问萧却,如果证实你说了半句谎言,本座一定会亲手处置你。”

    说完,他不再理会风辞,起身往外走。

    风辞“”

    这就放过他了

    居然没有把他从床上扔出去,脾气进步了啊小黑。

    风辞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人的阴晴不定。

    他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捡起丢在一旁的外衣穿好,一边系衣带一边往外走。

    裴千越已经在外间的桌案前坐下。

    桌上还摊着半本尚未装订好的书册,是风辞白日里正在整理的那本。那时他意外刺激裴千越醒来,忙着去安抚他,便把这事给忘了。

    裴千越抬手在那书册上轻轻抚过,风辞看得心梗,生怕这人下一秒就犯病把书全给扔出去,连忙上前从他手里把书抢回来“城主是要看书吗要看什么,弟子帮你去找。”

    裴千越手指在半空顿了顿,收回来“这些都是你弄的”

    “是。”风辞脸上扬起微笑,耐心解释,“萧师兄让弟子来临仙台侍奉城主,这些都是弟子应该做的。”

    “侍奉”裴千越在唇齿间轻轻重复一遍,“很好。”

    随后,他坐直身体,淡淡道“那便读吧。”

    风辞“啊”

    “你不是来侍奉本座么”裴千越道,“就这本,读。”

    风辞这一觉睡到了大半夜,外头天色早就黑尽了,就连在临仙台外看守的弟子都已轮过一次班。

    可就是这样万籁寂静的夜晚,这位堂堂仙盟首座,在修真界地位崇高的阆风城主,却在沉睡数日后,醒来的第一件事,是让侍奉弟子给他读书。

    就离谱。

    风辞深吸一口气,在心头默念数遍。

    这是等了自己三千年的小蛇崽子,是自家崽,就算现在长歪了也有他的一份责任,不要生气,要哄着。

    然后翻开书页,缓缓读起来。

    大殿之上静谧无声,只有平缓的读书声回荡在虚空中,就这么响了一整夜。

    天边蒙蒙亮起,风辞读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将一本书读完放下,还没来得及去喝口水,又有一本丢到他面前“继续。”

    还有完没完

    风辞气得差点捏碎手里的杯子。

    一整晚了,他这一整晚足足读四五本书,偏偏裴千越还听得认真,偶尔风辞走神读错或漏句,都会被他指出来重读。

    对这些书这么熟悉干嘛还偏要他读给他听

    这混账东西真不如回去继续躺着

    风辞把头埋在书册里,气得手痒,甚至没注意到裴千越唇角浮现起一丝极淡极浅、一闪而过的笑意。

    这笑容几乎让他浑身的坚冰都熔化开。

    他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城主,戒律长老请您去议事殿一见。”

    裴千越脸上神情一凝,又恢复了以往冰冷的模样。

    就连风辞都察觉到身旁这人的气质变化,抬眼朝他看过去,便听裴千越道“本座闭关期间谁也不见,滚。”

    风辞“”

    在这儿听他读一晚上书了,还闭关呢。

    可门外那人又道“是谢无寒师兄回来了,他他好像受了重伤。”

    这下,就连风辞的脸色也变了。

    阆风城议事殿在主殿的后方,但平日里其实鲜少使用。

    只因阆风城主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做事从不与人商议,也不怎么与阆风城诸位长老来往。因此,也就没有用得上议事殿的地方。

    可今日,这里却聚满了人。

    “城主到”

    门外有弟子高声喊道,聚在大殿上的人群从两侧分开,纷纷行礼“见过城主”

    可率先走进来的,却是一位穿着外门弟子服的少年。

    风辞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这阵仗,脚步一顿,裴千越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起来吧。”裴千越道。

    众人起身,目光却不自觉落在风辞身上。

    风辞理解他们为什么感觉奇怪。

    议事殿从来只有首座长老,或少数派内核心弟子可以踏足,他一个外门弟子,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止他们奇怪,风辞自己也觉得奇怪。

    好端端的,裴千越干嘛把他也带过来

    但裴城主做事向来随性,风辞懒得过多追问。反正,他也很想知道谢无寒这是怎么回事。

    谢无寒如今也在议事殿内。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裸露在外的手臂和颈侧都缠着绷带,看上去的确伤得很重。在裴千越进来时,他本也想起身行礼,却竟没起得来,脸色苍白地跌了回去。

    裴千越沉声问“怎么回事”

    谢无寒轻咳两声,气若游丝“是无涯谷。”

    谢无寒奉命调查仙门之祸,昨日他接到无涯谷的飞鸢求助,说他们遭遇突袭,死伤惨重。谢无寒当即率弟子赶去营救,竟在无涯谷见到了那幕后真凶。

    裴千越“所以,是那凶手将你伤成这样”

    “是。”谢无寒道,“无涯谷地势险峻,其中更是迷雾笼罩,易守难攻。他们在遇袭时便开启了封山大阵,因此那凶手并未得逞。可同时咳咳,他们也被困在了大阵之中,十分危急。”

    风辞敛下眼,若有所思。

    “好生猖狂”

    说话的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他一头雪白银丝束冠,模样瞧着威严庄重“那凶手在外屡次屠杀仙门同道,如今还敢伤我阆风城弟子。城主,此仇不报,我阆风城以后如何在这修真界立足”

    裴千越没有理会。

    他只是静静立在原地,微低着头,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五个月来,你是第一个与那真凶交手,还从他手中逃出来的人。”许久,裴千越才悠悠开口,“你可看清了他的模样”

    谢无寒摇头“昨晚天色太暗,对方又以面具覆脸,头戴兜帽,弟子没有看清。只看出对方似乎是个男子身形。”

    这特征说出来和没说没什么区别。

    风辞还想再细问,却见裴千越点了点头“好。”

    “立即挑选一批弟子,随本座前往无涯谷,此番必要将那真凶捉拿。”裴千越回头,面向方才那位老者,“戒律长老,如此,阆风城的颜面可有所挽回”

    戒律长老俯身朝他行了一礼“城主英明”

    殿内其他人也跟着俯身“城主英明”

    整个大殿之上,只有风辞没有跪地行礼。他偏头望着裴千越的侧脸,眉头轻轻蹙起。

    裴千越才刚刚醒来,识海还没有完全恢复稳定,他现在其实并不适宜下山,更何况是去追查那幕后真凶。

    而且

    不知为何,风辞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裴千越忽然道“你也去。”

    风辞愣了愣神,后知后觉意识到裴千越是在和他说话“我”

    “城主,这不妥吧。”戒律长老掌管派内门规,当即反对,“外门弟子通常不得下山历练和执行任务,此番若为了这一名弟子破例,恐怕其他弟子会心有不满,这”

    “不妥”裴千越低声打断。

    他语调淡淡,听不出喜怒,却叫戒律长老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这门规是仙逝的前城主定下的,我等晚辈不敢忤逆。”

    殿内一片死寂,话题中心的风辞倒不怎么在乎。

    裴千越身体状况未明,风辞放心不下,自然是要一道去无涯谷的。他们愿意让他跟去最好,如果不让他也还有别的法子。

    片刻后,裴千越道“你说得对,的确不妥。”

    接着,他转身,面对风辞,平静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座的亲传弟子。乖徒儿,随为师去无涯谷。”

    风辞“”

    他穿过传送法阵回到弟子院,一进院门,在院子里闲聊的、打扫的、练剑的弟子顿时都停了下来。

    风辞在他们见了鬼似的目光中径直穿过院子,将手里的洒扫用具送回杂物房。

    程博正坐在杂物房里,捧着本书皱眉头。他面前的桌案上摆了几个木头小人,身后几名小弟子在清点物品用具。

    “干完活了”察觉有人走进来,程博从书本里抬头,却愣住了,“你你你你怎么就回来了”

    风辞觉得好笑“我不能回来”

    那可是临仙台,他们整个外门,除了偶尔城主不在派中时,其他时候几乎就没有人能安然无恙从临仙台回来。最轻的一次,是城主在墙角发现一粒灰尘,罚一名弟子扫了三遍临仙台前的长阶。

    更别说有时运气不好,被城主抓住去整理屋子,那才是冒着生命危险,没个一天一夜回不来的活。

    这人才去了半个时辰都不到吧

    程博试探地问“今日城主不在派中”

    “在啊。”风辞将用具归还原位,偏头,“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他可不去。

    程博轻咳一声,不说话了。

    倒是风辞凑过去看他面前的东西“在摆除祟剑阵这我熟啊。”

    程博见他探头过来,本想遮挡,可一听他这话,皱眉问“你还会剑阵”

    风辞“当然。”

    最初的剑阵秘籍还是他写的呢。

    三千年前,风辞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六名弟子,六名弟子用习来的功法分别开宗立派,便成了如今的六门。

    阆风城主修的剑术与剑阵,也是来自风辞。

    要真算起来,所有阆风城弟子都得称他一句祖师爷。

    风辞明白过来“是外门弟子考核要考这个你求求我,我可以教你。”

    程博不信他“滚滚滚,吹什么牛呢,就你”

    风辞伸出手,将桌上其中一个木头小人朝旁边轻轻挪了半寸。

    天地相合,法阵成型。

    程博顿时怔住了。

    “你”

    风辞微微一笑,直起身“程师兄慢慢练,师弟先告辞了。”

    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出了门。

    阆风城的外门弟子说到底只是派中杂役,不能与内门弟子一同上课。他们每隔三日才有一次上课机会,其他时候,只能像程博那样,靠自己自学。

    所以,外门弟子才会拼了命想通过考核,进入内门。

    倒是方便了风辞自由行动。

    原本以为,只要和裴千越见上一面,许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可谁知道,见是见了,想知道的事没问出多少,倒是确定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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