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的时候，许月亮的最后一瓶药刚见底。
她坐在床边沿上，见林绮眠进了屋，目光立马黏在了她身上。
林绮眠到了她面前，拔针，按压，收管子，许月亮嘴巴张了好几次，终于在她转身的时候，着急地道“林医生，怎么样了啊”
林绮眠忙活自己的，没回身“什么怎么样”
许月亮起身到了她跟前，缀在了她屁股后面，林绮眠往北她往北，林绮眠朝南她朝南。
林绮眠弯身从抽屉里取东西的时候，许月亮离得太近躲避不及，撞到了她腿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林医生，我”许月亮慌慌张张又可怜兮兮的，“我没注意”
“我要真有这么大一条尾巴，不撞上倒是奇怪了。”林绮眠将文件袋递给了她，“去交费吧，明天就不用来医院了。”
许月亮快速地翻了翻里面的各种收据“林医生，病房你就只算了今天的”
“哦，是吗”林绮眠皱了皱眉头，“严格来说，服务你也只享受了今天的。”
“不。”许月亮摇头，态度前所未有地坚定，“三天就三天，就按三天的算。林医生你给我打一下之前的病房费用的单子，我现在就去交。”
林绮眠将手揣在了衣兜里，看着她。
几秒钟沉默的空隙里，许月亮既没有流那些混乱的眼泪，也没有一丝犹豫的气息。
“现在不嫌这里贵了”林绮眠问她。
许月亮迸出两个铿锵有力的字“值得。”
林绮眠“可是第一天是我带你来这儿的。”
许月亮突然弯了弯上半身，靠近林绮眠，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其实我也觉得，该从后面两天算。第一天是免费体验卡，后面是我自己要求的。”
林绮眠“嗯”
许月亮眉头一挑，目光对上林绮眠的视线，一副交流机密的模样“但这不是出了这事了么，咱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咱
林绮眠一下子笑了“什么事”
许月亮一跺脚“林医生你没必要一个人硬撑着，我都看到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哪里的职场都不好混，总是有些小人咳咳反正，其他的我没办法，我这里咱把记录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要是需要人证，随时给我打电话，能配合你的我都配合，甚至一些善意的谎言也可以，大家都是成年人嘛，懂的，懂的”
许月亮一张小嘴巴拉巴拉，自己把自己都给说的不好意思了。
她皮肤白，所以脸红起来就特别明显，淡淡的粉色从脸颊往上爬，到了耳朵处聚成红艳艳的一团，在透光的位置，几乎连血管都看得清。
于是，这些啰啰嗦嗦的话，自认为成熟又世故的计谋，到了林绮眠的耳朵里，左边进右边出，最后大脑里只搁下了一个念头。
她真可爱。
林绮眠想。
我即使高中的时候，眼光也很不错。
“林医生，林医生”许月亮轻声叫她，“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林绮眠点点头“明白。”
许月亮“那这样可以吗”
林绮眠“可以。”
许月亮高兴起来，眉眼弯弯的，在脸变得更红之前，和林绮眠拉开了距离“那你不要忘了我啊。”
林绮眠眨了眨眼，没回她。
许月亮拿着文件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把自己的包背好，把桌子收拾干净，甚至回身把病床上的被子都叠了。
“那”她对还在屋子里的林绮眠招招手，“林医生再见，我去缴费了。”
“嗯，再见。”
许月亮离开了病房，再要不了十来分钟，她就会离开这所医院。
拆线再过两天就可以，但许月亮一直以来的医疗记录，其实都是在方慧珍那里的。
她是方医生的病人，没发生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前，林绮眠还能把人拐到自己身边，看几天。现在，医院内网里肯定已经沸沸扬扬了，林绮眠不想再把许月亮扯进来。
连那些话题，落在她身上都不想。
林绮眠去了休息室，把锁在柜子里的零食，通通装进了袋子里，背回家。
晚些的时候，方慧珍打来了电话，跟她说彭小帅交了离职申请。
“嗯。”林绮眠道，“今年还有两个很不错的实习生，让汪主任给你调个过去。”
方慧珍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道“小林啊，小帅是来我家给我交的申请，一个大男生，哭哭啼啼的啊，跟我说他对不起你，让你不要记恨他。”
“我怎么会记恨他。”林绮眠道，“在医院的时候没说过几句话，离了医院，走大街上我都认不出来他。”
方慧珍道“诶，那就好那就好，他一个年轻人，难免犯错”
林绮眠没接话，她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至于别的人怎么理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彭小帅这样的人，在她的生活里就像偶尔踩上的一块鸟屎，处理干净了就行，谈不上记恨。
谁会记恨一坨鸟屎
电话挂断以后，林绮眠回了自己的代理律师几条信息。
晚上临睡之前，律师告诉她，取证完成，帖子已经被后台隐藏。
林绮眠回了条辛苦，便切换到了另一个微信页面。
皎皎的朋友圈没有更新，她刷新了一遍，还是没有更新。
往前拉了拉，林绮眠想，大概是因为皎皎同学这个月的朋友圈更新含量，已经超标了。
林绮眠扔了手机，关了灯，躺在床上，看了好一会窗外透进来的光影。
城市污染实在太严重了，只有在明月皎皎的时候，才能发现，夜晚该是块天幕。
第二天，新的一周，新的工作。
林绮眠如常来到了医院，蓁蓁到得比她还早，她进门的时候，蓁蓁已经整理好了桌面，泡好了茶。
林绮眠拉开椅子，蓁蓁晃着手里的水杯“林老师，你要不要尝尝这个我从我爸那里薅来的好茶，香得很。”
“可以试试。”林绮眠不拒绝来自可爱小姑娘的好意。
“好嘞，那我去给您泡。”蓁蓁小心翼翼地拿走了她的水杯。
“谢谢。”林绮眠笑了笑。
在蓁蓁泡茶的空隙里，方医生从她诊室门口路过，跟她打了个招呼。
有几个护士从她门口路过，装作聊天的样子，但眼神还是偷偷瞄了过来。
林绮眠静静欣赏这一方世界里的百态千姿，蓁蓁端着杯子回来，林绮眠闻了闻“好茶。”
蓁蓁笑呵呵的“林老师，同样的事情您来做，那感觉就是不一样。我爸老嫌弃我拿保温杯泡茶呢。”
“今天份的马屁够了。”林绮眠道，“离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要不要说点别的，看你自己了。”
蓁蓁立马压低了声音，伸长脑袋“老师，那个帖子消失了。”
林绮眠“嗯，我干的。”
蓁蓁“彭小帅今天没来医院，有人说他离职了。”
林绮眠“嗯，他自己干的。”
蓁蓁“所以老师我怀疑有的人畏罪潜逃。”
林绮眠抬眼看她“你才知道”
“嗷”蓁蓁叫了一声。
窥探到真相的震惊和兴奋。
然后用力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他神经病吧他傻逼智障”
林绮眠抬眼看了下门口“章院。”
蓁蓁“嗝”
章院长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上下晃了晃“那个，小林，你过来我办公室一趟”
蓁蓁绷着个身子不敢动弹，脸全皱巴到了一块。章院长又立马补充了句“跟你说说咱那个新综合科的事。”
“好。”林绮眠道，“我忙完手上，待会过去。”
章院长点点头走了。
蓁蓁把自己埋在了桌子上，林绮眠喝了会茶，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去了院长办公室。
她刚一进门，章院长就迫不及待地道“门开着，门开着。”
比她更在意避嫌这事。
林绮眠将门大敞着，章院长搓着手，还真跟她聊了几句新科室的事，问她有什么意见。
林绮眠说了点自己的想法，章院长话题猛地就转了过去“咱们要搞的这个修复中心啊，是要占新楼一整层的。花不了多长时间了。到时候咱们肯定要全院开会，集体说一下这个事。我就想，要不，到时候咱把你这个投资人的身份，公布公布”
“这样啊。”林绮眠笑了笑“我觉得不是很有必要。”
章院长有些着急“一整栋楼都是你掏钱建的，我不能让你为医院做了这么大的贡献，连个名头都没落”
林绮眠挺真诚“章院，我不在意名头的事。”
她说的是心里话，她也明白章院长的意思。
平日里这种事瞒着就算了，现在闹了这么一出，帖子可以删，人可以开，但流言蜚语已经传起来了，要彻底制止，就得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比如公布林绮眠的身份，让大家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林森建业的总裁千金。而佑海拔地而起的这座新楼，和即将建成的特级修复中心，都是人家掏的钱。
林绮眠到底凭什么在医院里节节高升，凭什么可以保持几乎不近人情的清高，如果有些人就是不愿意相信她有这个实力的话，不如告诉他们一些他们愿意信服的东西。
林绮眠是佑海的股东。
大股东。
所以在他们的世界里，林绮眠可以霸道横行，为所欲为。
林绮眠的确为所欲为，她不在意的东西就是不在意，不想要的东西就是不想要。章院长说服不了她，急得脑门上冒了一层的汗。
他坐不住了，来回踱步地找借口找理由，横竖劝不动之后，索性一拍手，把自己的底线彻底摊开来。
“小林啊，算我求求你了。”章院长苦不堪言地道，“你不在意，我在意啊。我追了我老婆八年啊好不容易家庭美满儿女双全了，她现在不让我进家门了啊”
“我昨天出完差回来，住的是医院啊。
“说不清啊，她说，不能看男人说什么，要看男人做什么。
“她还说，她信了，别人要得信，说哪个男的不喜欢年轻漂亮的。
“你爸爸那边我没法交代就算了，我平日里也见不着林总。我想见我老婆啊，三天了三天没见着了”
三天啊。
是挺久。
林绮眠的指尖捏住了兜里的手机，将它在掌心里倒了个个。
如果许月亮来拆线的时候，她们能见着，那差不多就是三天。
如果许月亮来拆线的时候，她没见着这一面，那就不知道得是多少个三天了。
物伤其类，感同身受。
林绮眠点了点头，终于答应了下来“好，公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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