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薇薇下一趟医院来得挺快, 间隔了三天，周五的时候，林绮眠便接到了同事的电话, 说你那个科普对象过来了。
“好。”林绮眠收拾了下手上的事, 出了诊室, 照例先去同事那里晃一圈。
看一下尤薇薇的状况，然后溜达到楼外的花园, 找一下许月亮。
她没抱多大的希望。
那天是真吓到许月亮了，回家之后，林绮眠反思了很久。
如果靠近一个人的手段，让那个人极度地不舒服了，那么这种接近, 便是不应该存在的。
她正义凛然地替许月亮挡了好几次这样的接近，轮到自己了, 便头昏脑涨, 失了分寸。
双标得很。
所以她告诉许月亮了, 如果这么害怕, 下次就不要来了。
她把自己会出现在医院这件事明明白白地摆在了许月亮面前, 许月亮现实生活中但凡和网络上一样头脑清醒, 就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险地。
至于之后，林绮眠要怎么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靠近一个人, 不像数学题, 会有正确的解法。
来到同事的诊室前, 林绮眠调整自己的表情, 变成那个温和正直的林医生。
尤薇薇正坐在桌前, 和自己的医生聊天, 诊室里除了助理，再无他人。
林绮眠笑着冲同事点了点头，尤薇薇顺着赵医生的目光望过来，眼睛一亮“林医生过来啦”
“嗯。”林绮眠应了一声，主动表明自己的态度，“今天没有科普任务了，治疗结束你可以早点回家了。”
尤薇薇一脸可惜“那不是没有零食吃了”
林绮眠“牙好了慢慢吃。”
说完这些，她便转身准备出诊室，脚刚跨出去一步，门外突然进来一人，穿着件明黄色的棒球服外套，闪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林绮眠愣住，许月亮的双马尾随着大步冲进来的动作晃了晃，人堪堪在距离林绮眠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眼睛里是同她如出一辙的惊讶。
时间仿佛按了暂停键，谁欲往前的动作都没再往前，谁欲出口的话都没出口。
许月亮今天的装扮实在是靓丽得过了头，棒球服紧身背心百褶短裙，足球袜裹着纤细的小腿，脚上的运动鞋也配了三种以上的颜色，处处吸引着人的目光。
而林绮眠，低束的黑发，白大褂，素得能融进医院的任何一处背景里。好在，今天没有预兆没戴口罩，一张脸便足够惊艳。
两人对视，视线都晃荡得如同投石秋水，却谁都没舍得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或只是一瞬，又或者长久得足够将这一瞬镌刻进记忆里，永再难抹去。
尤薇薇喊了句“月亮”
许月亮“诶”
努力拔高气势去让声线显得响亮，却还是在林绮眠的注视下，尾音打了个颤。
“拿到了吗”尤薇薇问。
“拿到了。”许月亮喉咙滑动，晃了晃手里抓着的东西，是个大大的食玩汉堡，材质很软，被许月亮细白的手捏出凹陷的痕迹。
林绮眠收了自己那些多余的情绪，全都塞进心底。
她笑了笑，问许月亮“这是什么东西”
许月亮猛地朝她鞠了个躬“林医生好”
“这是解压神器。”她着急忙慌地给林绮眠解释，就像在回答老师的问题，“就这样，抓手里，可以随便捏”
林绮眠的视线落在她抬高展示的手上，汉堡在许月亮的手心，被揉成了各种形状。
“恢复得很快，手感很好。”许月亮努力笑着，“薇薇还是害怕，所以给她拿这个捏在手里。结果刚才落在车上了，我打司机电话找了回来。”
“嗯。”林绮眠轻轻应声，“挺好玩。”
许月亮猛地抬眼看她一眼，又立马撇过了目光“我，我拿给她”
林绮眠斜了斜身子，让出了正前方的路。
许月亮走过去，马尾晃动，带出淡淡清甜的花香。
林绮眠转身，看着她们。
许月亮把东西塞给了尤薇薇，低头跟她说“你乖乖地听医生的话。”
尤薇薇“听话，听话得很。你可以坐旁边的椅子上，外面走廊的椅子也行，我今天好像得挺久。”
“嗯。”许月亮看椅子的位置，视线飘过林绮眠白大褂的衣角。
她坐在了诊疗室里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彩色双肩包放在并得整整齐齐的双腿上。
林绮眠没再出门，她看着许月亮。
许月亮给的答案好像很鲜明，但林绮眠却不敢轻易地下结论。
这次不仅陪尤薇薇来了，还大大方方地进了医院，意思是并没有那么害怕见到林绮眠，对吗
在撞到林绮眠的正脸时，虽然慌张，却并没有躲，还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林绮眠提出的并不重要的问题，是表明自己愿意和林绮眠进行正常的交流的，对吗
明明可以选择离林绮眠远一些的位置，却挑了一个最近的。林绮眠是否可以理解为，许月亮给了她可以继续交谈的机会
那么，说些什么呢
说些什么才会在许月亮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让她自如地笑，而不是紧张到身体冒汗。
林绮眠虽然不喜欢社交，却从来没像这一刻这般，觉得自己丢失了所有的社交技能。
仿佛在干一件全新的，毫无经验的，因为不知对错，所以甚至有些让人战战兢兢的事。
她垂下了视线，琢磨着。
许月亮的眼睫却晃了晃，眼皮子掀起，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又一眼。
最终，竟然是她先开的口。
声音轻轻的，软软的“林医生，我是不是占了你的位子呀”
“嗯”林绮眠抬头，看向她。
许月亮站起了身“你要坐这里吗”
诊室里没有太多的位子，林绮眠站着又不走，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不用，你坐着。”她回答许月亮，随手抽了一本旁边架子上搁着的宣传册，翻了起来。
许月亮拿着包，想坐不敢坐的模样。
林绮眠看宣传册，她便一直看林绮眠，尤薇薇上了治疗台，捏着那玩具挥挥手“月亮，我这得磨很久，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听着都牙酸。”
“啊，好。”许月亮应了声，终于找到了解决之道，小跑着出了诊疗室，去了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
林绮眠将宣传册插回了架子上，抬脚也出了诊疗室。
这次，她没再犹豫，直接询问许月亮“要不要去我那边坐坐”
“啊”许月亮抬头看她。
林绮眠道“我觉得有些事，我们还是说清楚一些比较好。”
许月亮愣了几秒，最终还是起身，跟在了林绮眠身后。
林绮眠带着她一路往前走，没有刻意找话题，两人之间的沉默像一堵柔软的墙。
林绮眠带她进了自己的诊室，这里对于许月亮来说，算不上陌生。
诊室里没有患者，只有对着电脑在整理病例的蓁蓁，抬眼看到许月亮，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林绮眠道“你去影印室打印一下我昨天给你的资料。”
蓁蓁起身“哦哦。”
人往外走了，眼睛还在许月亮身上，许月亮不好意思地同她笑了笑，蓁蓁立马来了一句“月亮今天好漂亮啊”
许月亮“谢谢谢谢，你也很漂亮”
蓁蓁嘿嘿嘿地跑掉了。
林绮眠抬手指了指蓁蓁的位置“你坐。”
许月亮乖乖地坐下，只搭着一点椅子边。
林绮眠“在我这里，放松一点。”
许月亮挺直的脊背瞬间耷拉了下去，来证明自己十分放松。
林绮眠被她逗笑了，本来想好好坐着和她聊，现在却觉得，就这么站着，对着许月亮仰头看她的脸，也不错。
她偏了偏脑袋，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松和缓“这么久了，没有认出我吗”
许月亮的喉咙滑动，捏了捏手里的包“认出了。”
林绮眠“什么时候”
许月亮“上上次，在花园。”
林绮眠“之前没有吗给你拔牙的时候。”
许月亮眼睛里渐渐蓄上水光“有觉得眼熟，但，但是”
她嘴里的话停了，视线也落了下去。
睫毛忽闪那两下，就像要哭了。
林绮眠心尖轻轻地跳，怎么忍心让她哭。
她自己把话头接上了“但是不确定对不对毕竟这么久了，得有七八年了吧”
许月亮点了点头，脸蛋还是没有抬起来。
林绮眠换了站着的动作，她走到一旁给许月亮接了杯水，让自己的姿态和语调如同最寻常的老友叙旧“我刚开始也没反应上来。见着你人了，才觉得脸熟。但是看你没认出我，就一直没敢认。”
她把水放到了许月亮手边的桌子上“你术后反应那么严重，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许月亮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林绮眠笑了笑“好在，恢复得很好。”
她左右望一望许月亮的脸蛋“很漂亮，没有影响脸部的对称。”
许月亮立马接上了话“很好的，林医生你技术很好，我没有任何不舒服了。”
林绮眠“那就好。”
许月亮笑起来，笑容甜滋滋的，这一刻，林绮眠才觉得她稍微放松了一些。
堵不如疏，干脆彻底讲通透了。
林绮眠话锋一转，道“但是认出我，让你不舒服了。”
许月亮的笑容瞬间凝固。
林绮眠的笑意倒是扩大了，开朗自如“可见你还记得以前的事，记得挺清。”
许月亮慌张起来，人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就跟她道歉“对不起林医生，我那个时候太蠢了，我根本搞不清”
林绮眠打断了她的话“没关系。”
她对着许月亮道“没关系”，那些年少时刻在心底的事，好像真的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没关系。”她又重复了一遍。
“那个时候谁不傻啊。”林绮眠笑着道，“不要在意以前的事了。”
她想起黄小艺的那套说辞，觉得用在此时刚刚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在一个城市里碰到，还挺巧的。”
“有空一块玩啊。”
许月亮看着她，眼泪到底还是蓄满了眼眶，惹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了。
她看不清林绮眠的脸，林绮眠也无法看清她的目光，只有抬手抽纸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
林绮眠把那薄薄的纸巾盖在了她眼睛上，像初次重逢时那样。
指腹轻压着纸巾，纸巾吸走了她的眼泪，也遮掩住了她那些混乱、羞愧、无地自容的情绪。
容她一口喘息，容她粉饰一个成年人的自尊。
许月亮吸了吸鼻子，站得端正的身体，也随之抽了抽。
“怎么这么爱哭啊。”林绮眠多抽了两张纸塞进她的掌心里，然后笑着道“要还这么害怕我，我就把口罩又带上得了。”
“不要”许月亮攥着手指，喊出破音的两个字。将掌心里的纸巾揉成一团，狠狠地在自己的眼睛上搓了搓，“我不哭了。”
她用力扬起嘴角“林医生之前那么照顾我，我还要请林医生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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