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亮呆呆地站在原地, 保持着嘴巴张开的姿势，楞了许久。
楞得尤薇薇不耐烦了，又戳了戳她, 问道“你傻了吗”
许月亮眨巴眨巴眼，抚了抚胸口, 说点简单的事“我好冷。”
尤薇薇“”
尤薇薇推了她一把“你继续玩吧，我回去了。”
许月亮抓住了她胳膊“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块回去。”
尤薇薇瞬间怒了“你跟我一块什么啊一块我跟你是一块的人吗你是真傻吗”
许月亮被她巨大的声音吓得缩了缩, 但话说得很利索“就算我们不是一块的人，我也想跟你说清楚。”
尤薇薇“说清楚什么”
许月亮“许多事啊, 你的事, 我的事, 我们工作的事”
尤薇薇胸口起伏着，不说话了。
许月亮松开了她的胳膊“拜托了，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没敢再耽搁时间，快步往回跑去。
一进入酒吧，空气温度上升了许多，许月亮的身子回暖, 她站在挡板后, 原地踏步搓了搓手。
脑袋里有些懵。
尤薇薇喊的话让她的脑袋里混沌得像起了一层雾, 但却是一团粉色的雾。
“她要的是你”，许月亮的雾里直冒桃心。
“她想和你上床”, 许月亮的雾里电闪雷鸣。
“她才不是想和你做朋友”, 这个, 许月亮倒是感受到了一些, 丝丝蔓蔓, 从她的脚底缠绕上来，让她一整颗心仿佛荡在秋千上。
往前很多天，许月亮没有解出这个答案。
现在，参考答案好像被扔到了她的面前，或许大概是对的，但许月亮还没搞清过程，也没搞清结果。
许月亮要好好想一想。
现在，没有给她好好想的时间。
事有轻重缓急，许月亮跺了跺脚，先顺着最如常最不会出错的那条路走。
她走进大厅里，来到了原来卡座的位置，一眼便看到了背对着她坐着的林绮眠。
黄小艺就在她身边，但两人并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着，林绮眠的目光落在前方，不知道是不是在欣赏舞池里的表演。
许月亮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她小跑着到了座位跟前，拍了下林绮眠的肩膀。
林绮眠回头，许月亮又跳到了另一边去，绕过沙发，来到了她面前。
黄小艺喊起来“月亮”
她喊得一脸惊奇的模样，许月亮只得应道“诶，小艺学姐”
黄小艺往外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就你一个人回来吗薇薇她”
许月亮看向林绮眠，声音小小的“薇薇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可能得先陪她回去了。”
黄小艺“卧槽她怎么了啊，没事吧，那个男的”
“没事没事，那个男的已经走了。”许月亮道，“但是薇薇心情不太好。”
黄小艺点头“哦哦哦，能理解能理解。”
许月亮非常愧疚“如果酒吧这边要赔偿，你让洛老板跟我说，我会处理的”
林绮眠终于开口，道“嗯，你去吧。”
许月亮看着她，林绮眠坐着，目光在平行的位置，并没有刻意看她。
在许月亮看着她的这几秒钟里，林绮眠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酒把她的唇瓣润湿了一点，在暗调的灯光里，变成妖艳的红。
许月亮又想起薇薇说的那几句话，呼吸一下变得又快又急。
她再怎么稳都没稳住，林绮眠光是坐在那里不说话，身体的每一处都仿佛扎向她心脏的小箭。
干脆不稳了，就这么就着紊乱的呼吸，声音晃晃悠悠地道“林医生，今天真是抱歉”
林绮眠“没事。”
许月亮看了眼黄小艺，突然俯了身靠近林绮眠的耳边，匆匆说了句“欠你的那一遍，我记着呢”
林绮眠“”
许月亮又飞快地直起了身，红着耳朵冲两个人招手“那，小艺学姐，林医生，明天见”
黄小艺“怎么就明”
许月亮眼疾手快地拿了自己的包，跑掉了。
黄小艺“”
黄小艺看向林绮眠“”
林绮眠还是那个八方不动坐着的姿势，只是眉间松了，唇边也突然出现了一丝笑意。
黄小艺“”
近距离看八卦都看了个寂寞，这可把黄小艺给急死了“咋了这是，你两到底发生了什么月亮刚才给你说什么了怎么就明天见了你两背着我们已经约好了”
林绮眠只挑最后的问题回答“没约。”
黄小艺“”
林绮眠端起酒杯，拇指在杯子上磨了又磨“我还在生气。”
黄小艺“阿西”
黄小艺“谈恋爱真的会把脑子谈没吗我刚才问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扔石头块一样给我扔句没有。这会月亮就回来溜了这一趟，你就又还在生气了你生气你笑什么笑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还有那个楼上包厢到底有没有什么”
林绮眠慢悠悠喝酒。
黄小艺指着她“你就嘚瑟，你就嘚瑟，月亮还不是有事不跟你说，气死你，气死你”
林绮眠“”
许月亮奔出了酒吧，尤薇薇没走，还在原来的位置，这让她松了口气。
天气渐渐凉了，这一口气呼出去，甚至能看到点白白的雾气。
许月亮愣在了原地，摸了摸自己身上。
尤薇薇看向她，一脸的难以理解，她快步到了许月亮跟前，上上下下瞅她“你外套呢”
许月亮“忘了拿。”
尤薇薇“你刚才说自己冷，然后忘了拿外套”
许月亮“”
尤薇薇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她抬手脱自己的棒球服“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脸怎么这么红吹这两下就感冒了”
许月亮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用不用，还好还好，不冷不冷。”
尤薇薇“”
许月亮几乎跳着到了路边打车“我们回去，回去。”
这块车挺好打的，两人上了车，尤薇薇把棒球服盖在了许月亮的腿上。
“谢谢”许月亮甜甜地说了句，脸还是红的，耳朵也是红的，红到了脖子上去。
尤薇薇看了她好一会儿。
许月亮知道总归要提的，不如现在就借着这个机会说。
她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颊，往尤薇薇那边靠了靠，小声道“我刚才勾引林医生了”
尤薇薇“”
许月亮“就差不多是现在这个姿势，更近一点，我在她耳朵边说话，用那种语气”
尤薇薇“哪种语气”
“那种”许月亮学了简短的几个字，“林医生”
尤薇薇猛地往后缩去，挨住了车门，和许月亮拉开了遥远的距离。
她掏了掏耳朵“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许月亮脸热得都要烧起来了，还要继续说“那会我把林医生拉走，去楼上开了包厢，我给她一个人跳舞了”
尤薇薇“噫”
许月亮“刚开始是比较正常的舞，后面就，在大腿上”
尤薇薇脸也红了，她看了眼司机，用力挥手“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还好司机又是听广播又是和群里说话的，根本没在意她俩。
许月亮垂了头，手指纠在一块，缠了好一会儿。
“我的意思就是我也不是什么单纯真诚又善良的人，我也会做一些过分的事情，因为我的欲望。”
尤薇薇愣住，许月亮一点一点地道“我不是喜欢女生，但我也没喜欢过哪个男生，确切地来说，在这之前，我好像没考虑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事。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进这一行的，但我就是很简单，我缺钱。
“我很缺钱，大三那年我爸病了，要花很多很多钱那种病，我们家家庭条件本来就很一般，房子卖了也凑不够手术费，刚好有公司想签我，我就签了。
“别人不清楚，你肯定很明白，我混到现在这个地步，都经历了什么。”
“我还是舞蹈区的。”许月亮笑了笑，看向尤薇薇，“前些年没整治的时候，最乱的也就是我们这块了。”
尤薇薇“但是你没有”
许月亮“我没有是因为我不敢。我这个人很胆小的，如果干了一件事，就很难再跳出去。比如直播做了这么多年。
“我不敢去做那些可能存在很大风险的事，哪怕我爸还躺在病床上，等着我的钱救命。
“我很自私的，我自己活下去不需要那么多的钱，我就没有奔着去赚那些钱。
“我爸那个病，做完手术以后也是靠定期去医院上机器，吃很贵的药吊着命。
“有时候家里电话打过来，我妈一直哭一直哭，我挂了电话上播，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甚至劝人不要给我砸礼物”
许月亮停住，顿了几秒钟，目光落下去，落在一片黑乎乎的地上“因为我觉得没有尽头。
“我是个鸵鸟，我不想的事，我想的事，我都拖着等别人给我答案，等时间给我答案，等命运给我答案。我不敢去自己解决，我不敢去承担自己解决以后的后果。”
许月亮抬头，目光重新回到了尤薇薇身上“所以薇薇，你误会我了。我没你想得那么清高，也没想把自己搞得那么特别，我随波逐流，飘到了这儿而已。”
尤薇薇偏过了脸，她看着窗外，窗外繁华的城市，繁华的夜景。
她和许月亮认真聊天的时候不多，也就今年，林绮眠出现在了许月亮的生活里。于是她跟着她，她们总是在回家的车上，说很多话。
尤薇薇觉得许月亮傻，觉得她没见过那些明晃晃的恶意，所以总是在给她劝告，总是在揣测她身边的世界。
其实傻的是她自己，根本不过大脑去想问题，同样是主播，她见过的，许月亮什么没见过。
好运会降临在许月亮身上，厄运也会降临在许月亮身上。住在那栋大楼里，谁能比谁幸运到哪里去。
她冲许月亮喊的那些话，每次情绪失控时喊的那些话，是真因为关心她吗嫉妒她吗不，她也是个自私的人，她只是在发泄她自己。
她喊着，好像就可以喊住那个曾经的自己。
她喊着，好像就可以证明，自己也有走好一点的人生的可能。
尤薇薇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揪。
疼痛感微不足道，可是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全都涌了出来。
她讨厌许月亮娇娇弱弱，什么事都哭。她最猛，最胆大，她敢把自己出卖了，去换想要的东西，她以为自己只会愤怒，不会哭。
但她突然便忍不住，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创造出一个拥挤的，黑暗的环境。
还好身边是许月亮，许月亮一天掉的眼泪就是她一年的含量，许月亮不会嘲笑她。
在车子到达目的地之前，尤薇薇止住了眼泪。
车子停下来之后，许月亮递了张纸巾过来，尤薇薇没接，快速下了车。
许月亮付了车费，小跑着追上来，问她“薇薇，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尤薇薇想说不要，可是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显然是饿了。
许月亮开始给她安排待会要吃什么，并紧跟着道“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你要问什么”尤薇薇嗓子又哑又疼，“赶紧说。”
“你为什么觉得林医生对我有那个意思呀”许月亮娇娇羞羞地道，“我也没有跟你说多少我和林医生的事”
尤薇薇“”
许月亮“林医生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女孩子的人吧当然，她好像也没有说过喜欢哪个男生”
尤薇薇“”
尤薇薇“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干嘛勾引人家你刚不说了对人家有欲望，你哪门子的欲望”
“我就是”许月亮愣愣的，“我想离她近一点，我没忍住我忍了但没忍住她太好了，我不想失去她，也不想别人抢走她”
许月亮垂下了眼，做错事的表情“都是我主动的，我故意的，我用了好多不好的方法”
尤薇薇“哦，知道了，双箭头。”
许月亮“真的吗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尤薇薇“拉黑她。”
许月亮“啊，不要啊”
尤薇薇气急败坏地跺了下脚“那你就上啊干啊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小学生吗没谈过恋爱吗”
许月亮“没。”
尤薇薇“”
尤薇薇“我想吃鸭脖，请我吃鸭脖。”
“哦哦哦哦”许月亮连连应声。
两人上了楼，尤薇薇直戳戳往前走，许月亮只能跟在她屁股后面，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进了她家门。
点了外卖，又买了酒。边吃边聊，边喝边聊，说了许多。
前半夜许月亮恋爱咨询，后半夜尤薇薇职业规划，直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尤薇薇倒在地毯上，摆摆手说“我不行了，我要睡了，明天开始努力，你回去吧”
许月亮却精神百倍，一点都不困。
想了一晚上，她的那团雾逐渐散了，从中升起一轮新生的太阳。
太阳光芒耀眼，庞大又炽烈，简直能造出一个新的世界。
她告别尤薇薇往外走，离了尤薇薇家家门，门“咔”地一关上，收到了一条信息。
来自vv，她说对不起。
“没关系”许月亮拍了拍她的门，直接喊道。
喊完赶紧跑掉，跑进电梯，按了自家的楼层，抖着腿等待。
她有些迫不及待。
她要回家洗个澡，好好收拾一番，然后出现在林绮眠面前。
她不管林绮眠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要让林绮眠看到一个新的自己。
哦不，确切地来说，是一个旧的自己，本来的自己。
她要把自己敞开，把那些不好的地方都敞开，让林绮眠看清楚了，看明白了，然后再去考虑。
考虑想要怎么对待她。
到那个时候，许月亮觉得，不管林绮眠是一时的兴趣，还是身体欲望的驱使，不管是做朋友，还是想要发展成为正式恋爱的关系，她都可以。
她都可以。就像阳光照在她身上，多一些，少一些，多一日，少一日，她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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