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一下完, 主教老师刚离开,殷何意就来到商迟谢身边。
“你还好吗”因着身份,他问得收敛且克制。
商迟谢仰头看他, 抿了下唇瓣道“我还好,医务室的姐姐给我消毒上了药用纱布。”那纱布是在药水里浸过的, 消炎止痛的效果很好,他刚被商迟归抱去时痛得一直咬着唇,现下却没有那么痛了,只偶尔会刺痛一阵, 但也不是很严重,“谢王储殿下关心。”
殷何意点了点头,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 才道“你下次, 要小心一点。”别再被水烫着了。
商迟谢乖乖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这次的确是自己不小心,出神实在不应该, 给商迟归添了不少麻烦。
确定他现在的状态要好一些,殷何意才回去自己的座位上, 将之前主教老师教授的内容再复习一遍。他刚回宫不久, 又失去过以前的记忆, 现在正如一片空干的海绵, 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日光灼灼, 温度比之前高了不少,手受伤又不能关窗拉下窗帘遮盖住, 商迟谢只能将身体倾往前面躲着几分, 目光望着殷何意的背影。
实在难以想象。
上一世他虽然没有见过王储, 但所了解到的信息告诉他,帝国王储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
在帝国之争中先是杀死了帝国陛下,又砍下了殷千星的头颅,能被林息、商云深、商迟归三人共同选择,这样高不可攀又心计深沉的王储和现在温和好亲近的王储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同一个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在未来变成那样的呢
实在想不通,商迟谢轻轻晃了下脑袋,决定不再想下去。
他不愿意像前世一般成为帝国之争阴谋下的祭品,他想活下去,而眼下活下去的机会就摆在面前,只要成为王储的朋友,让王储对自己有朋友情谊,安安分分的不要妄想着做出格的事,说不定王储以后就不会针对他设局。
至于自己是假少爷的事
不经意想到这里的商迟谢脸色一白,停止了思考。
“你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恶人。”
耳边忽然一道与他相同的声音响起,满是恶意地讥讽着他“你抢走了真正的商迟谢的身份,在你享受着商家二少爷的身份给你带来的优渥生活时,他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遭受着苦难。”
“或许现在的他与在无色城的你一样,也为了生存苦苦挣扎,吃不饱穿不暖。”
“你欠他无数,当真相揭露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商夫人,又或者商云深和商迟归,都会憎恶你至极,迟早你会尝到自己的恶行带来的恶果”
这道声音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锋利的刀剑穿透商迟谢的心脏,让他只觉得整个人被卷去一片黑暗的漩涡中,连呼吸都难以自控,脑袋只剩艰涩。
我我没有想过要害他。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我不敢说出我是假的商迟谢,我做不到坦荡说出真相,我害怕承担那个恶果,我是个无能又自私虚伪罪大恶极的恶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断对那个素未谋面真正的商迟谢道歉,心脏因为痛楚快要炸裂开。
如果我能补偿你,无论你对我提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你哪怕需要我做你一辈子的奴隶,哪怕要我身上的某一部分肢体,只要你想,我都可以
他整个人沉在自己的思想囚牢里,面颊没有任何血色,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没有任何光泽,只眉蹙起,看起来似是陷入进了一场梦魇中。
商迟归把书放在桌子里,侧头看他,见他这样的神色心里一紧,双手放在商迟谢的肩膀上“二哥”
没有回应。
“二哥、商迟谢”
仿佛有一双手将他从黑暗漩涡中拉了出来,回过神的商迟谢,僵硬扭过头看向商迟归。
“怎么了很痛吗”一定是那个医疗师没处理好,才会让二哥痛成这样这样的想法刚冒起,就被一道低低的声音打断“对不起。”
“对不起”望着他的人,眼睫轻轻颤动了下,透明的泪液从眼角流了出来。
哭了
商迟归手足无措起来,怎么突然就哭了还给他说对不起是因为被烫伤了需要他照顾觉得连累他了吗他也没有说什么啊还是他之前去关水的时候说话有点凶怎么这么娇气呢
“啊啊你别哭啊”
他手忙脚乱逮了纸巾给商迟谢擦眼泪“我不应该凶你的二哥,我也没觉得你受伤连累我,你不要哭,一个以后要分化成aha的人怎么能随便哭”
他越是说,商迟谢的眼泪就掉得越多。
一点哭泣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只睁着一双眼睛看商迟归。
“别杀我。”
我罪不至死不是吗
将我送进监狱里让我偿还我的罪孽都行,只是不要杀我,我真的很想活下去,一点都不想死。
商迟归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一边擦着他的眼泪一边应承着他“我不杀我不杀,二哥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杀你呢”
因着商迟谢哭,班里其它同学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落在商迟谢的身上,就连殷何意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回头,目光含着担忧。
只他也不好再过去安慰什么,因为他心里清楚,自他来到亚特兰特就有无数人在背后盯着他,他们会将他的一举一动报给王后。
他过去安慰对商迟谢并没有什么好处,他能感觉得到,王后似乎对他对商迟谢的态度很是关注。接近可以,却又不能太过亲密刻意。
殷千星也看见商迟谢哭,内心暗自奚落,对商迟谢更是不屑。
他最讨厌这样的人,不过是受了点伤,就哭得跟个什么似的,这样的人压根找不出一点优点,也不知道殷何意看中了对方哪点。
至于商迟归,他不认为商迟归真的对商迟谢这般好,商迟归的性格他也算了解几分,和他一样看不起这种懦弱无能的人,既是这样的性格,又怎么会将商迟谢放在眼里。
花了一些时间,商迟谢的眼泪才停了下来,他低下头,回过神想起来自己刚才又哭又求的模样,整个人恨不得钻进桌子里去“抱歉。”
眼见他终于不哭了,商迟归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如果说他之前怕的是母亲动怒,那么现在得多加一样了,那就是商迟谢的眼泪。
“如果二哥你觉得实在对我抱歉,以后就别在我面前哭了。”
他本就不是能哄人的性子,印象中唯一哄过的人也只有母亲,现在哄他二哥的次数都快要赶上母亲了。
听着他的话,商迟谢埋着头,低低嗯了一声。
看他被商迟归哄好了,殷何意这才收回目光,松了一口气继续看书。
因为手脚受伤,下午的一节体能实践课,商迟谢只能旁观。不过在这之前,他就算参与其中,也和在旁旁观没有什么区别。
学生们都换上了轻便经脏的黑色衣服,这一节课里,跟随着体能老师的安排进行活动。
骑马、射击、射箭、格斗、击剑体能老师通常会从这些训练里随意抽出两种让学生进行训练,而这些活动,商迟谢以前的身体都难以负担下来,更何况现在这个样子。
他穿着校服,手肘贴着大腿,手腾空着,脚搭在矮小的凳子上,看商迟归他们训练。
只能说亚特兰特不愧是天才的聚集地,体能老师所抽的第一个活动是射击,几乎全部都打进十环里,唯一一个没打中的,也在九环靠着十环的内侧。
射靶只是射击训练的基础。
接下来还有远距离射靶,移动射靶,远距离移动射靶,跳跃射靶,远距离跳跃射靶,天才们的差距在这不断升级的难度中拉开,呈现出天堑的鸿沟来。
砰
砰砰
每一道枪声的响起,都不由自主让商迟谢想起自己死的时候,身体不由得缩了缩。
砰
命中远距离移动靶心,商迟归回头习惯性看他,余光正好看到他瑟缩了下身体。
“迟归,你这也太强了还没分化就这么厉害,等你分化了,恐怕也和你大哥商云深差不多啊”来吹捧商迟归的人看到他忽然皱起眉头,以为是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让他不满,不想下一刻商迟归将枪扔进他手里。
“你先替我打着,我有事。”
“啊哦,好。”握着枪的人一脸茫然,不明白商迟归有什么事,视线跟着商迟归,见他正朝坐在边上的商迟谢走去。
这个时候去找商迟谢干嘛商迟谢现在这样也不能用枪啊还是伤口怎么了吗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不是被包得好好的吗
他正想着各种可能性,然后望见商迟归拿出随身携带的储存器,从中取了一对耳机出来,弯下腰塞进商迟谢的耳朵里,还顺手调整了下位置。
鼓噪的音乐声自耳朵里响起,商迟谢吓了一跳,受惊地抬头望着商迟归。
“戴上后还听得见枪声吗”商迟归摘了一只耳机,问他。
商迟谢干巴巴道“听听不见了。”
“那就行,这个耳机联着我的月星,它旁边有隐藏按键,你自己摸索看看,不喜欢听的歌就切换掉。”
“好好的。”
商迟归这才回到训练场上,朝刚才那人伸出手“好了,给我吧。”
那人将枪还给了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戴着耳机望这里的商迟谢,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说迟归,你现在对你二哥未免太好了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他还记得商迟谢刚被安排进这个班的时候,商迟归有多讨厌对方,商迟谢不小心出现在他视线里都会被他不耐烦吼一句,甚至是有人在他面前提一句商迟谢,都会被他用眼神冷冷看一眼“你这么喜欢提他,不如你去他身边和他玩啊,他那个废物,你一和他玩一定会感激你感激得不行。”
好像从森回退学开始,商迟归的态度就变了,对商迟谢一天比一天好,早上的课哄人不说,现在还去塞耳机屏蔽枪声。
他所认识的商迟归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微风吹过脸颊旁金色的发丝,商迟归握着枪,幽蓝的瞳孔跟随着跳跃的靶子,某一个瞬间,他扣下了扳机。
砰
正中十环。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快速利落,连在后面观测的老师都吹了个口哨“不错,商迟归同学平时成绩加一分”
放下枪,商迟归侧头视了问话的人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问的问题还真是莫名其妙。”
“他是我二哥,又不是你二哥,我想对他怎么样就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总是有心存好奇的人逾出那条线问出格的问题,又不是关系很好,难道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殷何意、殷千星同学平时成绩各加一分”
真厉害啊。
商迟谢刚露出旁观的笑容,随即神色黯然下来,喟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这么出彩,出彩到连看一眼都觉得会灼伤眼睛,他们的存在仿佛在告诉别人,人和人的差距是可以像天和地一样,无论你怎么追逐都赶不上他们的十分之一,甚至是百分之一。
而有的人,哪怕重活一世,也依旧是个无能的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只能畏畏缩缩的躲在角落望着他们。
明明他也想像他们一样可以发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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