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小说:笼中燕 作者:白糖三两
    草根虽枯萎得不成样子, 尚药局的医师一番比对下,还是知晓了它的本来面目,并在草丛里找了一棵新鲜的给徐墨怀送去。

    徐墨怀焦躁不安地坐在榻上, 紧盯着说话的医师,看得对方背后冒冷汗。

    “五方草,有何用处”

    医师如实道“五方草布地而生, 民间的寻常人家会采来烹食。除此以外, 五方草所主诸病,例如漏耳诸疮,小儿血痢、诸气不调、产后虚汗”

    徐墨怀不耐地打断他, 问道“便只有好,没有不好吗”

    “自然是有的, 虽说五方草益处颇多,然性寒滑, 人多食之,使脾胃虚寒,  肠滑作泄。此外五方草有利肠滑胎之用, 孕者忌服”对方还未说完, 徐墨怀的脸色先一步变了, 似乎一股巨大的风暴在他眼中不断凝结。

    医师半晌没听到徐墨怀开口,正想悄悄抬头看一眼,忽然一声巨响, 书案直接被掀翻砸到地上,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与奏折通通散落在地, 漆黑的墨点溅在地砖上, 晦暗光线下如血一般。

    徐墨怀背过身去, 扶着书架大口地喘气, 胸口起伏如波涛。他的手死死地按着书架,指节青白,青筋暴起。

    他咬牙切齿道“滚出去”

    伏在地上颤栗的医师如获大赦,连忙起身往外走。

    室内一片狼藉,徐墨怀眼中隐隐泛红,如发狂的野兽一般,手指用力到仿佛要嵌入木头里。

    常沛身为中书侍郎,多数时候都要陪伴在他左右,听到动静后连忙带薛奉走入殿中,便见到他狂躁疯魔的模样。

    “苏燕呢,苏燕找到没有”徐墨怀暴怒,说话时好似野兽低吼。

    薛奉已经许久不见他这副模样,正要说没有,就见徐墨怀俯身咳嗽了起来。

    徐墨怀眼前一片暗红交错,浑身血液好似一瞬间冰冷,又一瞬间沸腾。书案被掀翻,夹在书页中的纸露出一小半。他看到了自己为孩子取的名字,心中怒火翻涌直冲头顶。苏燕不爱他,恨他欺他,将他骗得团团转才是真,她甚至能狠心杀了他们的孩子。

    徐墨怀目眦欲裂地望着那张纸,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他又猛地咳嗽了几下,眼前昏黑一片,连站都站不稳了。

    常沛他们立刻要去扶,却发现徐墨怀嘴角隐约的殷红。

    “陛下”常沛唤了一声。

    徐墨怀目光阴冷,似乎是反应过来,看了眼掌心的点点猩红,而后揩去嘴角的血色,缓缓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来。“就算她烧成了灰,朕也要找到她。”

    没人能在愚弄他之后逃之夭夭,他不好过,苏燕这辈子也别想安生。

    随便逃吧,最好她能跑到天涯海角,不要让他那么快逮住她,否则他真怕此刻的自己忍不住将她碎尸万段。

    按照阿娘的说法,苏燕还有一个舅舅,阿娘正是为了养活舅舅才入了贱籍,只是后来识人不清,才害得她逃离到了马家村这种地方。

    苏燕改名秦嫣,一路上与林拾渐渐熟悉起来,彼此之前也有了情分,林拾便想将她待到潞州,等她安顿下来以后再启程去幽州。然而不曾想苏燕在潞州找了许久,却只听说当初胡人铁骑踏入潞州城,这里的人不是逃亡就是惨遭屠杀,她要找的人约莫也早早不在了。

    苏燕怀抱着希望,跋山涉水来到此处,却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一时间也灰心丧气。

    林拾不知如何安慰,便说“总归你也没处去了,不如同我去幽州,虽说幽州天寒地冻难捱了些,对你而言却也算是好事,走得越远,才越不好被找到,日后便可安稳过一生了。”

    林拾的“安稳”二字,无异于击中了苏燕心中最大的渴望,她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了。

    幽州很远,苏燕是个只骑过牛,没骑过马的人。每家每户的马匹都登记在册,买卖皆要得到官府允许,林拾为买一匹马费了不少心思,最后还要教苏燕如何骑马。一阵子后磨得苏燕大腿根都是血点子,她们又休整了好几日。等到了幽州的时候,已经是初秋。

    幽州比长安要冷得多,此处与蓟州相邻,已经是大靖的边界了。

    林拾在幽州有几位故人,很快便带着苏燕去投奔。

    自此,她与长安才是真正隔着千山万水,天地朗阔,徐墨怀再难将她困住。

    林拾的友人是木匠,也是从林府出去的,只当苏燕是林拾的表妹,家中亲人去世,孤苦无依才来投奔。苏燕不好吃白饭,也没有什么会的,便又做起了采药种地的事。起初身上有些淤青划伤倒也正常,林拾也不曾说过什么,直到有一日苏燕夜里还没回去,他们一大家子都去找,才在山下发现了满腿是血,趴在地上艰难挪动的苏燕。

    要不是他们赶到的及时,苏燕的血就要流干了,八成要死在山里。

    林拾没好气地说了苏燕两句,她白着脸躺在榻上,反而给他们赔起了不是。

    等人走后,林拾瞧她模样凄惨,没忍住问道“你不后悔吗”

    苏燕愣了一下,说道“后悔,前几日下了小雨山上湿滑,我不听劝非要去采药,反害得你们担心”

    “不是这个”,林拾黑着脸打断她。“我是说逃出宫这件事,你不后悔吗换做从前锦衣玉食,有人侍候有人艳羡,那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至少不用东躲西藏隐姓埋名,每日干着又脏又累的活,还险些摔死。”

    苏燕迟疑了一下,才说“其实我从前也想过,可如今你要问我愿不愿意回去,必定还是不愿。即便在宫里再好,我也不敢。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在穷乡僻壤长大,大字不识,只会种地放牛,连你们说话都听不懂。我没想过那样富贵的日子会与我有什么干系,更何况人人都觉得我低贱,觉得我不配,连陛下都是,表面宠爱我,却从不在意我心中想什么,念什么。在宫里没有一日是快活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其实初从洛阳离开,一路的粗衣粗食,苏燕的确也烦闷过一阵子,可她从前本该过得更苦,有什么好挑剔的,很快她便想通了,人不是能什么都想要。

    林拾不是苏燕,也不清楚她与徐墨怀之间的纠葛,但见到苏燕并无后悔的意思,也算是稍放心了一些。她最怕苏燕有一日撑不过苦日子了,不知死活地回去找徐墨怀,会连累林馥。

    “你这些时日先好好休养,不要再去采药了,我托人问问有没有什么铺子缺人,让你去做工。”

    林拾说完便走了,苏燕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平复。

    她感受到腿和腰腹汩汩流出的血,身体也在逐渐冰冷,好几次她都撑不住了,却还是坚持往前爬,兴许是因为太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摆脱了徐墨怀,还没有过上好日子,万不可就这样咽气。

    她会忘掉徐墨怀给她带来的噩梦,再苦再难也要好好活着。

    入冬后,苏燕去了一家绢花铺子做工。东家姓郭,年纪都大了,膝下两个儿子都成了家,小女儿去世得早,走的时候与苏燕一般大的年纪。郭娘子眼睛越发不好,做绢花也比从前慢了,便收了苏燕在铺子里帮忙。

    郭娘子对苏燕十分亲切,听闻她父母早逝,大有将她当做女儿看待的样子,教导上也十分用心,即便像是苏燕这样粗手粗脚的,过了没多久也能将绢花做得有模有样。

    林拾一身武功,最后在举荐下去了幽州刺史的府邸给人做侍卫。

    郭娘子给的薪俸不多,却胜在为人和善。入冬后幽州格外冷,泥地都冻得生硬,苏燕便在铺子里住下了,吃住都在此处。

    等到冬末,来买绢花的人愈发多,苏燕忙得抽不开身。好不容易年关将近,她才得了空,早晨的时候悠闲地去附近的汤羹铺子喝一碗杂菜汤,配上一个热腾腾的蒸饼吃完。

    摊铺前的小桌都坐满了,有一个清瘦高挑的男子端碗站了好一会儿,身姿格外引人注目,似乎是想等着哪一桌空下来了,他再去坐着。

    他相貌清隽,只是一身老旧的蓝袍洗得发白,边缘磨到起了毛边,却不见什么补丁和褶皱,连站姿都笔直端庄。

    苏燕没忍住唤了他一声“小郎君,不如坐这里吧。”

    对方扭过头,见出声的是个好看的姑娘,面上微微一红,低声冲她道了谢,坐在她身旁也喝起了汤羹。

    他那副穿着老旧衣裳,也清清朗朗站在人群中的模样,实在和当初在马家村装模作样的徐墨怀十分相似,不过很快她便看出不同了。

    这年轻郎君吃饭也是狼吞虎咽,几下便喝完了汤羹,大口吃完半块干饼便与苏燕告辞了。相比真正清贫人家出身的男子,徐墨怀纵使饿得气息不顺,还能做出一派斯文的仪态,似乎要将自己与粗鄙的乡民区分开。

    等吃过了早食,苏燕回到铺子里做绢花,郭娘子急匆匆地来找她,说道“嫣娘,你快将这盒绢花给刺史府送去,我这厢有急事算是去不成了,等你到了只管说是郭家铺子来送绢花给张娘子的,他们就会带你进去。”

    苏燕应下,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刺史府,说明来意后很快便有人带她去找张娘子了。

    幽州实在天冷,苏燕吹了一路的冷风,腿都要冻僵了。

    张娘子是张刺史的女儿,因为中意郭娘子的绢花,时常要订好了让人送来。眼看着年关将近,刺史府里十分热闹,下人们都在忙着打扫。

    屋子里烧着炭火,苏燕忽然到屋子里去,被冻麻的手脚便忍不住发痒。

    “郭娘子去哪了怎得是你来送”张娘子体态丰腴,圆圆的脸颊上有着喜人的红晕。

    “郭娘子是我师父,她今日有急事,这才叫我来送。”

    张娘子点点头,也没有计较,让苏燕打开匣子任她挑选,看到几个中意的便拿出来询问婢女,而后给了苏燕赏钱让人送她出府。

    张娘子为人大方,给了不少赏钱,苏燕心中高兴,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正等她快出府了,一人从她身旁经过,钱袋落在地上摔出轻响。苏燕捡起来正要叫住那人,却忽然发现这钱袋有几分眼熟。她反过来又看了一眼,便发现上面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

    “莫淮。”苏燕下意识念出了这两个字,霎时间脸色就变了,僵硬地望着那人,如同见了鬼一般。

    对方也意识到了钱袋不见,回头来找,苏燕才发现他正是今早在一个桌吃饭的郎君。

    “好巧,又遇见娘子了。”他打了声招呼,犹犹豫豫地看着苏燕手里的钱袋,小声道“这钱袋好像是我的”

    苏燕没有立刻给他,问道“你这钱袋哪儿来的”

    这分明是她当初绣给徐墨怀的香囊,好端端怎成了什么钱袋。

    他挠挠头,有些腼腆地说道“是我两年前在路上捡到的,正好我当时钱袋坏了”

    紧接着他又连忙解释道“我捡到的时候里边没有钱,不是我偷来的。”

    苏燕终于松了口气,面色逐渐缓和,将钱袋给他,说道“我有个故人,也有个相似的钱袋,是我看错了。

    “那还真是有缘。”他说完,问道“娘子怎会在此处”

    “我来给张娘子送绢花,你又为何在这儿”

    他笑了笑,说“在下姓孟,名鹤之,是刺史府的门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