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小说:笼中燕 作者:白糖三两
    苏燕喝了很多酒, 回去的时候步子都虚浮不稳。

    她并不怨恨轻视她的后妃,她们出身高门,不将庶人放在眼里于她们而言是天经地义,甚至苏燕从前也认为她与这些权贵们本就是云泥之别, 旁人看不上她本就理所应当。

    可如今的她是被硬生生塞入这种局面, 推到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任人嘲弄, 归根结底都是徐墨怀的错。

    苏燕喝得烂醉, 不等她回到含象殿,就有人禀告给了徐墨怀。他处理完公务才去见她。

    苏燕躺在榻上睡得正熟,被徐墨怀推醒责问。

    “谁准你喝这么多酒朕当初怎么同你说的,你当真是半点不将朕的话放在心上。”

    苏燕睡眼惺忪,酒意未退,躺在榻上仰视着徐墨怀,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 以及低垂着略显烦躁的眼神。

    “我方才梦见自己成了阿依木”,她怔愣着开口,面上是茫然无措,下一刻便伸手去抓住徐墨怀的衣袖。“你把我推下去了,我摔在地上浑身是血,你就站在城墙上看着我。”

    徐墨怀愣了一下, 才意识苏燕说的是那个胡女, 他微微眯起眸子, 不悦道“胡言乱语什么”

    苏燕没有反驳他,起身伸出手臂,似乎要去抱他。

    徐墨怀将她揽到怀里, 语气软和下来。“你做噩梦了, 你不是阿依木, 这些都是假的。”

    苏燕脑海中又出现了旁人的窃笑低语,她身处其中难堪又无措,每一刻都感到无地自容。“我配不上你,为什么还要留着我”,她的语气逐渐冷静下来。“你嫌我低贱,又要与我欢好,便不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吗”

    徐墨怀已经知道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此刻面对苏燕的盘问,依然沉默着不知如何应答。似乎苏燕总是如此,轻而易举便能勾动他的情绪,让他面对她的时候束手无策。

    苏燕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问了,徐墨怀从来都只会高高在上地提醒她,他们生来便注定了身份的贵贱,而他宠幸她则是一种恩赐。

    他本想照旧回答她,却在开口前犹豫了,忽然间想到了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阿依木。

    苏燕为什么梦到自己成了阿依木,他怎么可能会将她推下去

    他对苏燕的情意,究竟是恩赐,还是他在强求。

    正值日暮西沉,晚霞的橙红光晕从窗口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着微小的尘埃。周边一片静谧,苏燕伏在他怀中平缓地呼吸,身上的酒气被冲淡了,却还是能隐约闻到些。

    徐墨怀恍然发觉,苏燕好像很久不曾对他笑过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渐渐漫出了一种极为苦涩的情绪。他是皇帝,天下人都要向他跪拜,苏燕凭什么不该伏低身子爱他。他只是气愤自己高高在上,唯独对一个农妇不可自拔,偏偏她又只想逃离。

    “你不会做阿依木,朕也不是徐伯徽”,他没有得到苏燕的回答,伸手扶着她的后脑。“朕不会再让人说你低贱,你若不喜欢,日后便不用理会她们,没有人会说你不好。”

    徐墨怀说些虚情假意的话总是信手拈来,如今要真心实意想要哄苏燕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你若不满,朕可以责罚今日欺辱你的人。”

    苏燕没有抬起头,伏在他怀里闷笑出声。“世上最会欺辱我的人,不就是你吗我天生就低贱,做奴婢都不配,如今被贵人们说上两句也不打紧。”

    “苏燕”他低斥一声,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苏燕抓紧徐墨怀的衣襟,继续说道“陛下何必动怒,这不正是陛下想听到的。”

    徐墨怀忽然有些词穷。

    他松开了苏燕,离去的步子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燕的脑袋闷闷地疼,眼前也昏昏沉沉的,徐墨怀走了她也没什么反应,嘴里骂了两句便掀开被褥钻进去继续睡。

    天色越来越暗,残余的一抹斜阳的颜色像火烧一般。徐墨怀离开含象殿时步子走得很快,心中一团乱麻,苏燕的话立刻便戳中了他,竟让他恼羞成怒起来。夕阳的光照进眼中仍有几分刺目,好似眼瞳中都烧着一团火,徐墨怀烦躁不堪,甚至想给那些多事的后妃都灌了哑药,让她们从此闭嘴。

    正逢宋箬从此经过,撞见了徐墨怀从此经过,与他行了一礼,叫住了他。

    “敢问皇兄,今年母后的忌日还是照旧吗”

    徐墨怀听到忌日二字,脚步立刻便停下了,转过身探究地看着宋箬。他将宋箬的底细翻了个干净,对她可谓十分了解,却也不曾真的与她相处过多久,虽说她回了宫,可他一直忙于政事,其实并未亲近过她。

    宋箬也冷淡地与他持着一段距离,从不主动找他要求什么。他时常觉得这样也好,以免宋箬来找他询问当年的旧事,反让彼此之间变得更加难堪,可如今她主动提起了忌日。

    宋箬又说“本是想问问常舍人,可近日鲜少见他入宫,便只好来问皇兄了。”

    徐墨怀听她提起常沛,面色变了变,说道“你若有事问朕便好,无需与他多言。”

    宋箬提起这些事,语气也不禁低落起来。“倘若母后看到自己的女儿原是这副模样,在天之灵也会不愿见我吧。”

    徐墨怀皱起眉,说道“何必妄自菲薄。”

    宋箬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其实皇兄也在心底认为我不如徐晚音,她的手是执笔拈花的手,而我却要用这双手织布绣花,卑躬屈膝地讨一份赏钱。一步之差,便是云泥之别,母后倘若活着,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儿。”

    徐墨怀才从含象殿出来,此刻再听宋箬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反驳道“朕不曾这样想过。”

    说完后,他又觉得可笑,从前徐晚音提起宋箬,他的确在心中鄙夷她一个绣娘不知天高地厚,卑贱之人妄图去争抢公主的夫婿,谁知最后被他所蔑视的人才是他的胞妹,与他本是一家人。

    他瞧着宋箬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如今的日子,比起从前如何”

    纵使会被人轻视,也一样得到了荣华富贵不是吗,又有何不好

    宋箬想了想,还是说“比起从前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偶尔会觉得一个人孤单。”

    她看出徐墨怀的不解,又说道“大概是习惯了从前的日子,再到宫里来便有些格格不入,好似自己的公主身份是偷来的,与人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宋箬的话里自然有夸大的成分,她从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可说的也的确是实话,这宫里的人看她,总是会拿她与徐晚音比较,二人一个养尊处优,一个受尽坎坷,言行举止的差别并非一星半点。

    徐墨怀想到了苏燕,是否苏燕心中也是如此想的。可她与宋箬并不相同,宋箬费尽心机,选择了回到宫里,而苏燕是被他强行留在此处,宋箬有了公主的身份在,依然会被人明里暗里地轻视,更何况是苏燕。

    她是不是也觉得孤单。

    徐墨怀沉默片刻,开口道“日后倘若有不顺心的事,你可以来找朕。”

    比起徐晚音骄纵,无论什么都要找他哭诉,宋箬却与他十分疏离。

    大抵也与宫中的传闻相关,宋箬进宫这么久,如何半点怀疑都没有,只怕早对他有了戒备之心。

    宋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话,与他行了一礼,也不再问忌日的事了。

    自苏燕酒醉质问过徐墨怀后,她似乎也想通了什么事,不再离开含象殿,无论教她读书识字的先生怎么训斥,都只乖顺地应着,从不反驳一句不好。可惜她在读书上大抵是真的没天分,学得慢悟性低,即便徐墨怀亲自教她,也能被她气得半晌无话。

    徐墨怀罚了当日在场的所有后妃抄写十遍道德经,否则不许踏出殿门半步,这件事苏燕也是后来才知晓。

    分明他是最不尊道贵德的人,要抄也该是他先抄。苏燕有些感叹,这么多如花似玉的贵女,奈何时运不济,做了徐墨怀的后妃,倘若他有半点不顺心,将谁杀了丢去喂老虎,一样能编出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不受苛责。

    除了时常去看一眼张大夫外,苏燕不再与任何人往来,性子也安静了许多。夜里如从前一般,无论徐墨怀如何折腾,她都哑巴了似的不肯吭声,指甲却半点不留情,在他身上挠出血痕惹得他吃痛,临了去上朝,还有朝臣频频去看他脖颈的划痕。

    苏燕从前是山间清泉,如今却像一潭死水,偶尔被徐墨怀撩动几下,稍微带起些水花,便没有更多的反应了。

    张大夫似乎也看出了苏燕过得并不高兴,只能与她说些从前的趣事逗她开心。偶尔与张大夫说起过去,她才能想起来,自己从前其实是个泼辣的性子。

    回去的路上她远远地望见了孟鹤之,便低头走得更快了些,不愿与他扯上什么干系。孟鹤之大概也明白她的意思,在看到她的时候步子仅稍稍一顿,二人擦肩而过,一句话都没有说。

    次日苏燕去紫宸殿让徐墨怀查阅功课,等她到了,徐墨怀却在亭中与人下棋。

    苏燕本想等着他,薛奉却让苏燕过去。等她走近了,才看到徐墨怀对面坐着的孟鹤之。

    他似乎正遇到了难处,望着棋盘眉头紧蹙,而他对面徐墨怀则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听到脚步声便朝她看了过来。

    孟鹤之总算找到了解法,立刻落下一子,紧接着才将注意力放到来人身上。

    苏燕与孟鹤之的目光一交汇,二人面色皆是微微一变,还要强装着镇定不让徐墨怀察觉出异常。

    不等她收回目光,便听见棋子落于棋盘上,磕出不小的声响,也不知是使了多大力,好似要将棋子磕碎一般。

    徐墨怀发出一声朗然的轻笑,却让苏燕无端觉得毛骨悚然。

    他招了招手,温声道“燕娘,你过来。”

    苏燕不安地走过去,在离他还有一步的时候被一把拽过,直接坐到了他怀里。

    她惊呼一声,立刻要撑起身,腰间却忽然一紧,被重重地按了回去,桎梏着不许她乱动。

    徐墨怀揽着苏燕的腰,面色依旧淡然,甚至还催促道“鹤之,该你落子了。”

    孟鹤之面对苏燕,脑子里乱成了一片,捏着棋子半晌没动。

    光天化日,当着外人的面,徐墨怀将苏燕抱在怀里,任由她尴尬到满脸通红,一只手揽在她腰间,一只手则捏着冰凉的棋子反复摩挲,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压低头的孟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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