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怀怕狗这件事, 很少有人知道,连公主都不曾察觉。兴许是那一日高热不退,病中没有多少心思遮掩情绪, 让苏燕发现了他怕狗这件事。
年幼的时候因为战乱, 父皇逃亡之际抛下了他们母子二人, 母后在颠沛流离中愤恨而死。正是乱世,一路上饿殍遍地, 如同人间炼狱一般。护送徐墨怀的侍从不敢随意处置他母亲的尸身, 便想在破庙里放上一夜,次日再埋了, 日后好回来接回尸身。
徐墨怀第二日醒来, 是被侍从的呵斥声吵醒的。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气与野兽进食的低吼声传来。他走出破庙的偏殿,看到了正殿里侍从正拿着刀剑打退野狗, 有的野狗挨了打,嘴上进食的动作却不停下。另有几只獠牙间都是恶心的碎肉,吼叫时有猩红随着口涎滴落。正中央,母亲的尸身已经血肉模糊。
后来过了很多年,徐墨怀也无法摆脱这个噩梦。他从不轻易示弱, 更不允许让人窥见他真实的软肋,没有人知晓一个堂堂的太子会怕狗, 听上去实在是极为可笑。
苏燕是个例外,徐墨怀总觉着自己的一切都会被她打乱,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她孤苦无依,也不够聪明,想要的东西很少, 即便他只是下了早朝随手摘一朵花给她, 她也会笑盈盈地从被褥中爬起来抱抱他。
苏燕并不好奇他的过去, 她身份低微,想要的也十分容易满足。起初留下苏燕是因为心底一些隐秘的不甘,再后来却慢慢地变了味道。
他不知是否与自己长久的梦境有关,亦或是逃不开所谓的缘分。苏燕在他的身边,他已经有一阵子不曾做过那些怪梦,更不曾发过旧疾。
如同那日在阴冷的田野间为他驱赶恶犬一般,苏燕来到了他身边,像是注定要来将他从困顿中救出去。
他也十分意外地,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一个他曾不齿多看一眼的人。
苏燕身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她的受宠是许多人都不曾想到的。只是有人隐约的知道她是某个罪臣家的私生女,然而徐墨怀都不计较这一层东西,侍奉的宫人便更不可能有什么不满。
苏燕是个很能给自己找乐子的人,因此东宫有她在后,从前的庄严肃静都少了,反添了些快活气儿来。
只是徐墨怀迟早要娶太子妃,她再受宠也是一时的。日后如花美眷进了宫,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东宫的人未必敢将这些话明面上议论,旁的宫人却敢,甚至敢在内心暗自不屑苏燕的出身。无非是带着点嫉恨,无论男女都无法接受一个出身不高,既无咏絮之才也无倾国美貌的女子被宠爱。这会让他们有一种错觉,凭什么苏燕可以得到徐墨怀的宠爱,分明她也不过如此,换做是她们又比她差了多少。
总有些人有意无意地让流言被苏燕听到,那些带着点微妙的恶意的传闻,尽管苏燕不大想当真,却还是无法避免地被扰乱心神。
都说太子妃的人选定下了,很快赐婚的圣旨会被送到林府。
苏燕不认为自己是个很不同的人,她甚至不觉得自己于徐墨怀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人,因此在听到那些对林氏嫡女的溢美之词时,她忍不住偷偷感到慌乱和焦虑。她没什么依仗,若是徐墨怀娶了更好的人,必定很快会将她抛之脑后,说不准也要她跟母亲似的凄凄惨惨死去。
她肯定又会被冷落,会像从前一样被送走。
连着好几日,苏燕都在心中不安,夜里甚至做了噩梦醒来。
徐墨怀意识到后曾询问她,她不想露出自己的软弱,只是敷衍过去。
公主因为之前的事,似乎被徐墨怀警告了一番,许久不曾进宫了。再进宫的时候,是去徐墨怀的书房,据说是为了商讨太子妃的事。从苏燕身边经过,她脚步微微一顿,略显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苏燕心底有些不耐烦,而后渐渐又有流言传开,说苏燕是徐墨怀特意寻回来的药引子,她一到东宫,徐墨怀的旧疾便好上了许多。宠她供着她无非是因为她有用处。
这番话听着极为荒诞,可又处处显得合理,尤其是像苏燕这般没读过什么书,懂得不多还喜欢看志怪话本的人来说,她听完便记载了心上,越想越觉着十分有道理,随之也愈发地害怕太子妃到来的那一日。
上元节过后,太子妃便要定下了。只是徐墨怀近日似乎总是很忙,并未注意到苏燕的情绪低落,终日惶惶不安,太子妃这样大的事,他也不曾想过安抚她一两句。
苏燕想着那些传闻,越发觉得他如同有人说得那般,是个凉薄心狠的性子,听闻以前还曾亲手打死送到东宫的姬妾,没准儿日后她的下场也很凄惨。
中元节这一日,长安有繁华的灯会可以看,徐墨怀的政事尚未处理好,苏燕只好独自出来游玩。她心底其实是带着点埋怨的,只是顾念到日后还得在他手底下讨日子,还是不要惹他不高兴的好,不然日后太子妃来了,她会显得更加不讨喜。
苏燕在街上游玩到一半,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苏燕不认得他们,他们说自己是徐墨怀的人,只说因为日后的太子妃十分介怀她的存在,因此要给她一笔钱,让她去青州安度余生。
前几日苏燕还在想徐墨怀会如何待她,自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不算好也不至于太差,只是听人这样说,她仍是难免心上发冷。她也知道可能是旁人骗她的话,徐墨怀何必今日突然要送她走,连当面说清都不肯。然而即便是假的,去青州不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也许她走了,徐墨怀旧疾发作会疼得半死,再哭着来将她寻回去。
苏燕犹豫中,看到了他们身上的刀剑,原本怀疑的话也问不出口了,只能故作镇定地点点头,随他们上了来时的马车。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上面不知何时还备了衣物,苏燕一看更相信这是徐墨怀要送她走了,心底越发觉得恼怒,也不再有多少留恋,倚着马车的车壁抹了把眼泪,心底连着骂了徐墨怀几句,便开始默默盘算着日后去青州的打算。
今日是上元节,圆满的月亮高悬夜空,月光格外亮堂,照得地面都是莹白。
苏燕心下觉得不对劲,又不敢出声让他们停下,探头往外瞧了一眼,思索若是偷偷跳下去逃跑的可能性,不等付诸行动,立刻被护送她的侍从给出声制止了。
马车出了城门,将长安城远远地甩在身后,苏燕听着马蹄与车轮的声响,一颗心也随着马车的颠簸七上八下的。一路上的紧张疲倦,以至于苏燕在黑暗的马车内忍不住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马车猛地停住,她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勉强扶住车壁坐稳后,她听见的便是刀剑碰撞的争鸣声以及厮杀中发出的哀嚎。
她正要掀开帘子看上一眼,驾马的侍从被捅了个对穿,染血的剑透过车壁,直直地钉进来小半截,而后又极为迅速的拔出,只留下一道暗红的血渍。苏燕的尖叫声被卡在喉咙里,几乎都要被吓哭了。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景象,只敢试探性地将帘子偷偷掀开一条缝,看到了满地残肢,鲜血在月光下暗得发黑,处处透着瘆人的诡异。不等她再看,一支箭狠狠地钉在了车壁上,不算深,却也吓得她连忙往后一缩,而后待她再想出去的时候,又是如此一支箭,如同警告一般。
马车外的厮杀声停下,只剩下一些杂乱的脚步与拖拽声。
苏燕大气不敢出,仿佛一颗心都被吊到了嗓子眼,连手心都出了层冷汗。
当四周逐渐寂静,她却听到了愈发靠近的脚步声,每一声踩在沙土上,步子又沉又缓慢,仿佛带着要将什么碾碎的怒火。
苏燕偷偷拔下一根簪子攥在手心,随着车帘被掀起她也跟着抬起了手臂就要落下。
然而进来的人反应十分迅速,轻而易举便制住了她,从她紧握的手掌中抽出簪子,随手一扔,簪子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苏燕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轮廓,即便只是模糊不清的轮廓,也让她立刻认出了眼前的人。
她心虚的不吭声,徐墨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马车内也有一股微弱的血腥气,苏燕不安地看着他,他却若无其事地从她身上抽出一块巾帕,而后慢条斯理地清理指缝间的殷红。
徐墨怀擦干净手指,终于不耐烦地丢下帕子,将苏燕猛地推倒,在她喊叫出声之前堵住了她的嘴。
她呜咽出声,慌乱地去拍他,他吻得又凶又狠,让她不禁有些害怕。
“你最好现在想出让我消气的法子。”他贴着苏燕说话,语气阴冷而愤怒,微弓起的背脊,像是一条被激怒的毒蛇。
苏燕刚想解释,徐墨怀便抵开了她合并的膝盖,轻而易举分开了她的双腿。“你若是想不到,我替你想一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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