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铺子已经钱货两讫, 但真要将这食肆的产业过户到方家头上程序还是有些繁琐。
这个时代的土地及不动产管理制度有点类似宋朝。朝廷要求百姓家家户户按统一的要求制作砧基簿。砧基簿全面记载户主、田产、房产面积、四至、来源等土地状况,并辅以地形图。各家各户的产业需经耆老、里正等人的勘验以后报经界所,再由经界所勘验核实交付产权人。砧基簿一般收存于乡、县、州及转运司, 镇上是没有相关财产登记的官方办事处的。
换言之, 如今就算拿到房契地契也属于两家的私下交易。真正从官府层面转交所有权,还得两家人去县城的官衙走一趟。
周攻玉突然冒出来的这一番话,另外三双看过来的眼睛眼神里都是懵的。
安琳琅是没听过, 方家老夫妻俩是不懂。事实上,武原镇这些年买卖人口买卖房屋甚至买卖田地都是私下钱货两讫就算过了,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什么砧基簿
“这东西必须得办吗”方婆子作为胆小的乡下婆娘, 听到官衙心里怵得慌。
周攻玉诧点点头“最好程序办清楚。”
周攻玉说的话一家人自然是信的。这厮通常不说话, 一说话必然有用意。安琳琅猜到古代虽然不像现代对房产管控得严厉,但也对土地管理不放松。毕竟以农为本的朝代,朝廷总归将土地看在第一位。
“这个事儿得尽早。”既然钱已经给了, 过户自然得快, “抽个时辰去县城一趟。”
这事儿不能方家老两口去, 自然是两个年轻人去。方老汉不放心安琳琅一个人, 县城里治安虽然比武原镇好。但位于靠近边境的西北地区, 县城里头也是鱼龙混杂的。似安琳琅这个年岁的姑娘家, 最容易被拐子盯上。一个不小心遇上拐子使坏,人丢了, 那当真是哭都找不到门路哭。
“这是自然。”周攻玉也不放心安琳琅一个人去, “只是家里这铺子得劳烦爹多盯着。”
方木匠呵呵直笑“盯, 可不得不错眼儿地盯“
这可是老方家这么些年第一个产业, 老两口那是宝贝得很。原先不想离开村子的老夫妻两如今看着这气派的铺子, 都恨不得夜里在铺子的堂屋打地铺。这满屋子的好家具, 他恨不得立即给铺子前后加两道门, 欢喜宝贝的程度仿佛风大一点将这铺子给掀了
事情这般说定,铺子的布置就先交给周攻玉来。安琳琅虽然不服气,但亲眼看到这厮轻轻松松画出古代建筑的房屋构造图后,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选择了闭嘴。
她对古建筑确实没有了解,空间结构也不懂。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川菜冠军而已。
于是仔细地将自己想要铺子内部布置的大概感觉一一告知窗边头也不抬正在作画的人,安琳琅忽地顿了顿。这两日没下雪,天色正好。窗外天光大亮,披洒了他半边肩膀,仿佛周攻玉那身破旧的衣裳都微微发着白光。光束之中飞舞的粉尘盘旋,安琳琅斜眼看他“你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那人啪嗒一声搁下笔,抬眸,光色浅浅地渗入他眼底,“你瞧瞧,是不是这样儿的”
安琳琅狐疑地走过去。
微微发黄的纸上赫然呈现出好几个侧面图。西风食肆目前的内部结构图,还有一些木头咬合的类似于鲁班锁的铆状结构。拆分的,合在一处的,还有空间特殊位置设计的总之,画出来的图让安琳琅一个学过几何图形的现代人都有点理解得磕磕巴巴。嗯,非常具有空间想象力。
安琳琅“就,就还行吧。”
设计图不仅满足她的要求,甚至在她要求的基础之上查缺补漏。想甲方之所想,嗯,可以,很可以。这厮要是生在现代学建筑设计什么的,估计会赚大钱。
“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么”见她眉头紧锁,工具人颇为贴心地询问一句。
“不用。”
拒绝的斩钉截铁,安琳琅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家里怎么有笔墨纸砚”
“昨日从书铺子拿的。”
“拿”
“给书铺抄了两本书,书铺掌柜送的。”
安琳琅“”也不是不能挣钱啊这人,在方家这一年多,怎么就让一家子把日子过成那样
这个问题安琳琅没问,但周攻玉却看出来。不过关于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十分惭愧,他原本就没打算活下去。方家夫妻俩救了他的命他虽心存感激,却并没有激起他求生的欲望。若非老两口咬牙一狠心掏空家底给他弄来一个媳妇儿,他绝不会打开东屋的门走出来。
如今这媳妇儿没被他给回绝掉,倒是他被这个生机勃勃的小媳妇儿给影响了。拖着病体,日日被小媳妇儿指使干些从没干过的活儿,偶尔得她一两句口不对心的夸奖,竟也让他觉得苟活下去也颇有点意思。最重要的是,这小媳妇儿一手好厨艺,总让人对方家小厨房的那口锅充满了期待。
然而这其中心路周攻玉没法解释,只能淡淡一笑“这么看着我作甚或许我只是想开了呢”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
周攻玉已经低下头去“人总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安琳琅不知意味地耸耸肩“行吧。想开了也是一件好事。”
周攻玉不知道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被她这句宽慰的话给逗笑。轻声一笑,点点头,可不是蝼蚁尚且苟且偷生,他难道不如蝼蚁
复又走回桌案边,提起笔重新勾勒起来“西风食肆的事情交给我,你且去忙别的吧。”
筹办食肆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从人员,货源,器皿,再到菜单等等琐事,样样都得操心。安琳琅点点头,转头就出了东屋,去找老两口商议。
菜谱的事儿安琳琅不担心,她脑子里存了上千个,大到宫廷菜小到地摊小吃她都有研究。因地制宜,做适合商旅口味的吃食于她来说不是难事儿。人员也有安排。做吃食生意的一开始起步都是难的,没有广为人知的超前宣传,客人也不会太多,方家四口人足够应付。真正难的是货源。
武原镇地理位置太过偏西,冬日里果蔬少见。食材的供给算一大难题。东西一少就金贵,成本高了价格就不好控制。不过安琳琅没打算用新奇食材,做生意就吃时令吃食。
她去镇子上逛过几回,瓦市也去过。但到底来这的日子短,这些事儿还得问老两口。
正屋这边,方老汉还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锯木头,给铺子里多做点木质的碗碟。
家里有了产业他高兴,一大早就开始干活。方老汉别的本事也没有,就一手好木活儿。陶瓷的碗碟瓦市里卖二十文钱一只,铺子里用的多的话,光是置办碗碟都少不得一两银子。这些看似是小钱,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老少。
尤其是铺子还得修缮,进货补货都得用钱。家里的存银也没多少,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方婆子人在屋子里也在琢磨开铺子的事儿。方婆子生意没做过,但吃食却是做了许多年。关于吃食上的事儿她比谁都熟悉“这你不必担心,我这些年给人做席面也时常代为采买。”
好歹做十几年席,她经常跟十里八乡卖菜卖肉的人打交道,这里头弯弯绕绕她清楚得很“经常去采买都认得,我跟你爹去乡里收还能便宜些。正好家里也有牛车,来回也方便。”
既然方婆子拍了胸脯保证,安琳琅就将采买食材的事情交给她。
等周攻玉这边将修缮改造铺子内部结构图给方老汉交代清楚,请了人回来指点如何修缮。再将这些修缮的活计交给方老汉夫妻俩盯着以后,两人便挑了一日去县城。
武原镇离县城有点距离。骑马得大半日,坐马车得一日。牛车就更慢。
牛车给家里用,两人去县城蹭的马车。安琳琅挑的这一日正好林主簿收拾回县城的日子,这般也是故意。林主簿自从吃了安琳琅做的东西,就时不时打发仆从或者亲自过来来方家蹭点吃食。一来二去,自然也听说了安琳琅小夫妻俩要去县城的事儿。
林家的马车多,既然要走,顺带捎上他们俩也不碍事。
说起来,因为嘴馋,刻薄抠搜的林主簿爱屋及乌,对做吃食的安琳琅挺客气。尤其林老太太,对谁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反倒对安琳琅的态度,那叫一个和颜悦色。有时候吃的高兴了,她甚至从脑门上拔银簪子给安琳琅。推推搡搡的非要给安琳琅插头上。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对安琳琅的喜爱确实真的。
不过吃食归吃食,蹭车归蹭车,一码归一码。这回母子俩虽然大方,却也不是给安琳琅两人白蹭车。林家不收银子,要求安琳琅一路给林家母子俩单独做做吃食。
这当然没问题。一整天呢,不仅林家母子要吃,安琳琅周攻玉两人也是要吃的。只不过多了讲究的两人,干粮吃不成,得吃点鲜鲜出炉的罢了。
食材也不需要准备,林家自然会安排。
安琳琅一口答应“那感情好,这一路上,我们就请林老爷林老太太多多照顾了。”
林老太太乐呵呵地摆摆手。
出发的这一日,天未亮安琳琅就跟周攻玉抵达了镇子。是方老汉特地驾牛车送的。一行人到了林家门口,里头的林家仆从才将将往外头搬行李。
两人于是下了马车在外头等了会儿,林主簿才扶着林老太太从门里出来。
老太太本来还在打瞌睡,糊里糊涂地往两人这边一瞥。瞥见一身旧白衣的高挑年轻男子,一个激灵瞌睡都醒了。她眨了眨浑浊的眼睛,定睛一看,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
“我滴乖乖这是哪家的孩子生得可真俊啊”
老太太一把推开她胖头陀一般的儿子,蹬蹬瞪地就走过来。扬着脑袋看周攻玉“你是哪家的孩子啊多大了姓甚名谁可娶妻了”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抓周攻玉的手,“我乡下还有个不错的侄孙女儿”
周攻玉垂眸淡淡地看向眼前插了满头朱钗十根手指头全套了戒指的胖老太太,身子往后退了一小步,语气更是淡淡的“林老太太好意心领了,已经娶妻了,小子正是琳琅的相公。”
“”一旁的安琳琅忽地后背一激灵。
她死鱼眼地扭头,无声地斜眼他。
周攻玉面不改色心不跳,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笑“才新婚,家贫,尚未举办婚礼。”
“哦”林老太太好生失望,瞥了一眼脸上冻疮好了不少,但还留存了一块块暗红斑的安琳琅。她那个目光上下扫视,好一番婉转的叹息,“那可真是可惜了,唉”
安琳琅“”
托了这厮美色的福。本来两人该去后头跟林家仆从一道坐,变成两人坐在林老太太的马车里。老太太那十根闪着富贵光芒的手指头握住了周攻玉的一只手,她语重心长地叹息“古话说得好,娶妻娶贤。家有丑妻,家宅安定。你这眼光吧,也不算不好”
安琳琅扯了扯嘴角“”我谢谢您的夸奖。
周攻玉本来挺难受,但瞥见安琳琅时不时抽搐的嘴角,眼里不自觉涌现了细碎的笑意。
“嗯,是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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