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衣公子脸上乍青乍紫的, 十分好看。
那抱刀的侍卫歪了歪脑袋,看也没看粉衣公子一眼。不过老爷子随手招来的小子,侥幸长得跟早夭的小公子有七八分想象, 还真拿自己当贵公子了
忆起昨日惊鸿一瞥,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那青年是什么人, 总觉得长得十分熟悉”
他小声的嘀咕旁人没听见,黑脸仆从看着粉衣公子脸色渐渐冰冷起来。倒是他搞错了, 这不男不女的小子除了会做些呛死人的菜, 没见他做出过什么能入口的。
笑意一收,他这一张棱角分明的黑脸瞧着气势骇人。络腮胡子之上一双鹰凖般犀利的眼睛。静静盯着人看时仿佛一言不合就能掏出一把刀将胆敢人宰了。也不知这一帮子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随便一个下人身上都带着杀气。此时他居高临下地审视, 粉衣公子额头的冷汗就止不住冒出来。
等黑脸仆从一走,他心里不服气嘴里啐了一口哼不过是个奴才
待到仆从找到掌柜的询问, 掌柜的有些茫然。今早的朝食里虽然有粥, 但店家一般的都是白粥“肉粥什么肉粥”
“今儿一早, 或者昨日夜里,可有人用后厨煮过粥”
这件事儿掌柜的一点印象没有。昨日他招待好那小两口便下去歇息了。
不过粥他不清楚,提到小夫妻他却很有点印象。毕竟那郎君长相是在是叫人难以忘怀, 穷乡僻壤少见的俊俏。那小娘子也好认的很,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脸颊又红又肿。
黑脸仆从的眉头皱起来“那这对小夫妻人呢”
“走了。”掌柜的也看出来这贵人是看上那小夫妻的手艺了。想着这些日子为了给楼上那老爷子做吃食,里里外外换了几个厨子。立即就一拍大腿,懊恼道“那小夫妻来县城办事, 天还没亮就退房走了。这会儿估计人都已经坐上车回乡了。贵人若是想打听, 不如我叫小二过来问问”
问自然是要问的, 为了叫老爷子多吃点东西, 他们这群人可都是要愁白了头。
事实上, 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还未回乡,此时正在北街的瓦市里。
周攻玉昨日冻了那一遭,夜里喝了点滚粥又好生睡了一觉,如今看起来已经好多了。正月里还没到忙的时候,街道上,瓦市里人都很多。熙熙攘攘的,两人在人群中穿行,还真有些瞩目。安琳琅从路边摊上买了个围巾,在周攻玉不明所以的眼神之下递给了他。
“作甚”许是身子有些沉,他神思不如往日清明。
“包上。”连着被人追着打量,她有点发毛,“太扎眼了。”
周攻玉眨了眨眼睛,还真听话地包上了下半张脸。
挡了一半的脸,不足以藏住企气度,但总算清净了不少。
县城的瓦市要比武原镇的大得多。从入口到出口至少得有武原镇三个大小。一进来就是买卖人畜的。跟武原镇的瓦市有点像,里面鱼龙混杂什么都有。只是场地更大,买卖的东西种类也更多。原本两人该租车回去,但安琳琅记挂着在客栈里闻到了辣椒的味道,想着来瓦市碰碰运气。
还别说,虽然没找到辣椒这等东西,却让她发现有瓦市里那西域的商人挑着筐来卖土豆。不过估计这东西灰不溜秋的还沾着土,模样不好看。两大筐的土豆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土豆这东西好像是明朝才传入中原的。
这个大齐朝物价水平跟唐朝类似,物种却好似更丰富。她如今身处的朝代并非正统历史上记载的王朝,但土豆居然这么早地出现在大齐边疆的小县城里也有点令人吃惊了
安琳琅一把拽住周攻玉,急急忙忙就凑过去。
卖土豆的摊主不只是卖土豆,摆在最前头的是许许多多的西域香料。各种东西杂在一起,闻着味道颇有些冲。摊主坐了一早上,摊子前面没什么人。
难得遇到两个来问的,立即就站起身。那商人还以为他们问的香料。黑不溜秋的大手从面前整整齐齐的香料袋子里头抓了一把递到安琳琅跟前。热切地推荐道“客人这是我们那儿最好的香料你瞧瞧,这是最好的西域香料,官家老爷都用哩”
他立即站起来,“磨碎了擦身上能香一天不散味儿”
周攻玉诧异地看向拉着他匆匆来这个摊位前的安琳琅,以为这丫头终于晓得美丑了。结果安琳琅抬手就是一推,将那摊主的手推到一边去,指着摊主后头那一大筐的土果子一副小脸乐开花的模样问道“店家,你后头那两筐东西怎么卖可由育秧苗”
摊主一愣“客人要这个”
“对,”安琳琅点了头,“可以拿过来给我瞧瞧吗”
这两筐土豆拿过来快半个月了,只有头两天有人买一斤两斤的回去尝鲜儿。但估计是吃着觉得味道还不如板栗,就再没有人来问。等了这么久,他都以为这东西要砸手里了“秧苗没有。就这两筐。”
安琳琅扫了一圈,确实没有。
不过土豆这东西是茎块发芽的,育秧苗也不难。她幼年时候跟着祖父在川渝地区呆过,小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土豆。家里有地,也曾跟着爷爷一起亲手种过,自然知道。土豆对土壤的要求不算高,耐寒又高产。在西北这等地方种土豆,可比种粟米和稻米强多了。
关于土豆的美食对安琳琅来说是刻在骨子里的,习以为常的东西。旁人或许只是将土豆视作一样蔬菜,但安琳琅来说,这是等同于稻米的存在。
“可以拿过来给我瞧瞧吗”土豆这等东西在没有破损的情况下,最多能存放个一个月。若是有破损,几天就坏了。
“可以可以,这就拖过来。”
不过来一趟镇上就能发现土豆,这就跟小说里头主角捡漏一样,碰上了都是赚。
她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检查,看有没有发芽,“多少钱一斤”
别看这东西不起眼,从北边弄过来却着实不容易。原本定价二十文钱一斤,但二十文钱卖了一个月就卖出去三斤不到,也不敢要价太高。摊主这会儿生怕大客户跑了,一咬牙就说“你要是全拿了,给你十五文钱一斤。这东西是北边儿来的新鲜吃食,搬过来花了不少力气”
他边说别头瞥安琳琅脸色,就怕她反悔“也不多收里银子,十五文钱就赚一个辛苦钱。”
武原镇上一斗新米才三百文左右,也就是十二三文一斤。这土豆要价比江南的新米还贵。见安琳琅没有压价的意思,周攻玉眉头不由微微扬起来。
“行,我就一起拿了。”虽然要价比新米贵,但意义是不一样的。
两筐土豆差不多二百七十几斤。店家看安琳琅给钱干脆,将零头给抹了。两筐土豆一两半银子买下来。装土豆的筐店家也一并给送给安琳琅。安琳琅心里高兴,站在摊铺门口就让周攻玉去雇车。等会儿将这两筐东西放上去,两人顺道跟车一道回镇子。
瓦市里做马车生意多了去,大多来这里采买的人都是大批大批地买。那些东西靠人搬不回去,自然就得租车送。这送的多,供需有了,瓦市的租车产业就发展起来。
周攻玉嫌牛车太慢,租的是马车,还是带顶棚和车厢的那种。
安琳琅这会儿不想逛,瓦市里卖的东西就那么些。耳边人牙子鞭笞奴隶的鞭子声十分渗人,弄得她有点心理阴影。看天色,眼看着时辰就晚了。安琳琅也着急回去便没计较租车这点银两。贵是贵了些,但衙门办事儿正好省了一笔。就打这银两花了
东西搬上车,车夫一甩马鞭,车子便嘚嘚地走起来。
他们这边刚走,客栈那头贵人的仆从问了一圈,终于是问到了。只不过他们追到瓦市,瓦市这边已经找不着人了。那黑脸的仆从还不死心,亲自去瓦市里头转了一圈。确实没瞧见什么俊俏得仿佛神仙下凡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男子,只能败兴而归。
马车走得快,但走到半路病秧子呼吸一沉,人就晕晕乎乎地倒在了安琳琅的怀里。
他突然倒进来,安琳琅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要不是感受到怀里人烫得跟火炉子里拣出来的一般,她都要以为这人半途猝死。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不出意外滚烫。人双目紧闭地趴在她一边肩膀,灼热的呼吸把安琳琅的皮肤都烫出一层鸡皮疙瘩。
拍拍他的脸颊,安琳琅心里着急“玉哥儿,玉哥儿醒醒”
周攻玉意识已经昏沉了。那双鸦羽似的眼睫覆盖在眼睑上,眼皮抖动了许久就是睁不开。呼吸也急促,像喘不过来气似的,一声比一声难熬。
安琳琅总算知晓方家老夫妻俩为何那般供着他了,这模样真的好像随时就过去了。
这么烧着不行,身子骨再强的人也烧不起。安琳琅想着自己包袱里头还放了一小瓶烈酒,是昨儿给林主簿做菜留下的。原本安琳琅放错了,这会儿正好拿出来用。她赶紧解开周攻玉的衣领,从他里衣撕了一小片下来。沾着烈酒就给他擦拭。
腋窝,颈项,手心安琳琅一路上不停擦拭,直到他的高热终于降下来。马车也差不多到了方家村。
方老汉夫妻俩早早就在村口看了,虽然知晓至少三日。但家里陡然少了两个人实在是冷清。老两口嘴上没说,却得了空就来村口。
这会儿天都已经黑了,他们才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吱呀吱呀地驶过来。
两人下意识地就迎上去,方婆子听到里头安琳琅的声音。等马车走进,上前去掀了车门帘。昏暗之中冷不丁看到马车里头两人的情形,她刷地一下将帘子给盖上。
方老汉吓一跳,赶忙问怎么了。
方婆子拍了他一巴掌,扭头跟车夫客气道“就是村尾那家,送到门口吧。”
车夫本来就是要送到门口的。这会儿点点头,跟着老两口将人送去方木匠家。马车吱呀吱呀这一路走,经过的人家都伸头出来瞧。这年头马车是稀罕东西,只有官家老爷才坐得起。这村子里来了一辆马车,自然是引来万众瞩目。
方家大房的院子就在村头这一条路上,第一个就经过他们家。
方大柱自从年前被安琳琅拆穿了读书就是棒槌一个,如今在家里家外的地位大不如从前。先不说兄弟阴阳怪气,就是自己的婆娘都敢嫌他无用。这会儿人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子挥了半天,地上没见几根柴。扭头见二叔二婶两人跟马车里头的人说说笑笑的,手里的斧子嘭地一声就丢到一边去。
刚扔就被幺弟抓到,那小子扯着嗓子往屋里一喊。
方伍氏那大嗓门骂声就从后厨传出来。方伍氏这一张破嘴,骂人当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亲儿子惹得她不高兴了也骂。尤其是寄予厚望结果是一场空的大儿子,她整宿整宿地懊悔这么多年好吃好喝供着的银子打了水漂“再不好好干,就让你爹把你跟你媳妇儿这一房分出去书,书你不会读。活儿,活儿你不能干。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一个祖宗要伺候你们一家子”
方大柱从来没觉得方伍氏骂人难听。等亲自感受以后才晓得他亲娘嘴巴有多臭。但被骂他也只能憋着,谁让他干不了活吃白饭。于是憋屈地将那斧子捡起来,苦着脸继续劈柴。
马车走得快,很快就到了村尾的院子。
安琳琅给车夫结了钱,就让老两口搭把手。一起把周攻玉给扶下去。还别说,这人看着精瘦,实则沉得厉害。两个人扶他,扶出一身汗才把人放到床榻上。方婆子也是这时候才看明白不是小两口胡来,是周攻玉半路上生了病“快去请大夫去。”
睡了一天到现在人还不清醒,实在是叫人担心。方木匠等不及,跟车夫一道去镇子上叫大夫。
那两筐土豆被搁置在堂屋里没人管,安琳琅跟方婆子两人一个去烧水一个去煎药。火盆摆上,让东屋整个热起来,昏睡了一天的人才幽幽地睁开眼睛。
正好大夫也过来了,进来就给他把了个脉。都是熟人,来方家不晓得多少趟了。大夫也清楚周攻玉的身子情况。不过这回他难得有些讶异,号完脉就忍不住问了“这段时日是吃了什么还是你们劝他想通了他这破烂的底子时好时坏的,这回是真好转不少。”
安琳琅一愣,老方家夫妻俩面面相觑没听懂“大夫,玉哥儿发热,烧了一天。”
“发发热也挺好。”大夫摸着胡须,“他总这么憋在心里头,更伤。”
几个人更蒙了。
知道解释不好解释,老大夫还是开了方子“先前那药先别喝了,换新的喝。你这小子是不是年幼时候时常习武心放宽后,这恢复能力可比一般人好太多。”
躺在榻上的周攻玉眼眸微微一闪,弯了弯嘴角“也是家里伙食好。”
“这倒是,吃得好,身体才好。”老大夫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想着又看向方婆子。见她脸上贴了不少肉,人看起来没那么瘦骨嶙峋了。摇曳的烛光下,眼神也清亮了许多,精气神不错,“既然来了,给你也把个脉。瞧你脸色似乎养的不错,号个脉看看。”
正应了那句话,吃得好,身子才好。短短一个月,方婆子的身子也养好了不少。
“往后该吃的还得吃,吃食上最不能亏。”老大夫将药方子递给安琳琅,收拾了药箱就准备走。
安琳琅连忙起身去送,外头车夫人还没走,在门口等着。这会儿正好可以帮忙送一下。安琳琅从兜里多掏了半两银子给车夫,十分感谢他这一路的帮忙。
车夫也没推辞,乐呵呵地道下回照顾他生意,拖着大夫就走了。
老夫妻俩看着从黑暗中缓步走到亮处的安琳琅,小小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处处安排得妥妥帖帖。方婆子忍不住又是一番抹泪“老头子,咱们这儿媳妇娶的好啊。真是好”
“她来了,咱们家就好了。”方婆子打心里感激老头子那会儿发善心,误打误撞给家里请来了这么个大福星,“你瞧瞧我这老骨头都能养得精神,连玉哥儿的身子都在慢慢好转。玉哥儿啊,看人不能看皮相。琳琅这丫头就是福星,你身子好了以后万万不能花心,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周攻玉欲言又止,抬眸片刻,又没有张口。
“玉哥儿”
“好。”周攻玉顿了顿,才安抚道,“我会好好对她。”
与此同时,在县城各处转悠了一天的仆从回到客栈。面对为老爷子吃饭操碎了的管事,只给出了个模糊的名字“人没找着,不过问是问到了。小夫妻俩是离县城不远的镇子上来的,来这儿改砧基簿。好像是姓方,在镇子上开食肆。”
“做食肆生意”那岂不是不能带走管事的眉头皱起来,“派人去打听打听。”
那仆从应了个是,看了一眼楼上亮着的房间,也深深叹了口气“老爷子这是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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