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身体的缘故, 安琳琅可不敢再让桂花婶子替她照看田地里的东西了。
虽说婶子一再强调说不要紧,没那么金贵,安琳琅还是不敢让她来。后世的现代人三十三岁或许算不上高龄产妇, 但在古代如今的医疗条件和卫生条件下, 这个年纪怀孕绝对是危险的。兼之婶子这些年日子过得困苦, 怕是身体条件也不算太好。
“往后要吃什么,婶子可千万别客气。”安琳琅也是高兴, 替桂花婶子也是替方婆子高兴。苦尽甘来, 没有什么比苦尽甘来更令人喜悦的。
“月份还浅,月份还浅,不着急不着急。”余才大叔说起孩子也克制不住激动之情。事实上,自打青梅竹马的妻子一尸两命以后他就心灰意冷,做好了孤寡一生的打算。十几年来, 不愿意跟人打交道,不愿意议亲,一直独来独往, 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当初会提出跟桂花搭伙过日子,也是撞见太多次她被人欺辱的场景。见她一个人实在是可怜才帮一把。没想到,意外之喜,三十岁的年纪还得了一个孩子。
“大夫怎么说”他们不愿意宣扬, 安琳琅自然不做那讨嫌的事儿, “大夫可建议吃保胎药”
“现在吃还太早, 得将桂花的身子底子养得好一些再说。”吃是肯定要吃的。主要是桂花的身子底子太薄,光靠她的身子是养不住健壮的孩子, “大夫的意思是如今食补是最好的。”
是这个理。吃药不如食补, 是药三分毒。
“我这些年养羊也有些积蓄。”都是亲人, 方婆子是他婆娘嫡亲的姐姐, 余才也不藏着掖着,“虽然不算很富裕,但养自家婆娘和孩子还是够的。别的不说,就说那羊奶,家里管够。”
“这倒是。”安琳琅家里喝羊奶还是从余才大叔那买,这确实不必她们操心。
几个人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天渐渐就阴沉了。一阵风吹过,天空一滴小雨点儿打下来。砸在人脸上,桂花说着话呢抬手就这么一抹,顿时就呀了一声“哟,琳琅啊,话不多说了。下雨了我可得赶紧回村子将晒在院子里的那些白菜给收了。”
那些白菜还是方婆子给送的。食肆每个月要用的菜数量非常大,都是一个月下乡来村子收一回。这不是方婆子想着余才着大半辈子只养羊也不种地想着这人就算手里捏着几亩田,那也都是赁给别人去种。怕他们夫妻平常没菜吃,特地匀出来给他俩的。
桂花婶子往日或许会拒绝,但这段时日跟方婆子越来越亲,就没有再忸怩。
方婆子这边送菜送肉的,她那边让余才也是给食肆里送奶送羊。姐妹有来有往,关系才越来越亲。
六月里雨水多,武原镇这边虽然没有雨季,却也有一段时日雨水非常多。六月刚好就是这个时候。
“那可赶快点。”方家好些时候没人在,院子里空荡荡的,安琳琅跟周攻玉是空手回来的,倒也没什么需要收拾,“正好我们俩也没事,过去帮着一起收。”
“那感情好,中午在我家吃饭。”
事实上,桂花婶子与余才大叔成了婚,上没有老下没有小的,其实就只是两个人过日子。
余才大叔在李家村早有凶名。身子壮得跟个黑熊似的,加上他古怪的脾气,村子里一般的泼皮无赖根本不敢招惹他们。桂花嫁过去,那些个说闲话的一个屁都不敢放。没人议论她克夫克子的名声,往来走动的人虽然少,但耳根子清净。兼之养羊养家的活儿余才做,粗活儿重活儿也是余才做。她只需要每日做做饭,给家里的衣裳洗洗缝缝,日子很是轻松自在。
日子过的好了心情好,人身上的阴郁气息就渐渐散了。
桂花婶子前半生为了生计累死累活,如今生活有了支撑有了依靠,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往日眉宇之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畏缩姿态淡化了许多,一边引着安琳琅和周攻玉往李家村走,一边中气十足的说话。言谈间眉目舒展,嘴角带笑,人看着都年轻了不少。
“婶子如今可算是转圜过来。”安琳琅笑着感慨了一句,“人生苦短,眼睛就该往前看。总是惦记着身后事,一辈子都活不自在。人活着,自己活得自在比什么都好。”
桂花脚步一顿,顿了顿,她也笑起来“可不是往日是我想左了。”
余才大叔走在最后头听着几个人说话,也不插嘴。高壮的身形仿佛一座高山,沉默地将人护在身后。
一行人去到桂花婶子家,或者说余才大叔的大三间小院。
因着家里养羊,所以物质不多但场地圈得特别大。大三间的屋子建在上风口最东边。一间堂屋两个卧房。如今一间夫妻俩睡,另一间则用来堆杂物。靠南边单独一个小屋子做灶房,院子里除了一棵大柿子树,别的没有,空荡荡的院子里拴了二十几只羊。
窘迫地用木头给圈了个篱笆羊圈。看得出来是新圈的,因为木头都很新。定睛一看,看到院墙的底下还种着一排洗澡花。红红紫紫的开了一簇有一簇,生机盎然。
家中有女主人就是不一样了。
周攻玉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嘴角微微翘起来。
几个人过来,雨都有点下大了。话也不多说,赶紧替她将晒干的菜叶子收起来。那边余才大叔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摞,将挂在绳子上晾着的衣裳全给抱到屋里去。
忙完了,也差不多都是午时。桂花婶子站起来就要去弄午膳。
安琳琅想起身去帮忙,被周攻玉一把拉住了手“让婶子去忙吧,你就别去凑合了。”
人家怀着孕,安琳琅刚想说帮把手就看到余才大叔放下手里的东西就从墙角摸了一把伞撑开,沉默地跟上去。她顿住了。余才大叔几大步跟上,两人这么一高一低地撑着一把伞去到了后厨。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意识到刚才自己没眼力见了。
周攻玉看她尴尬笑了一声,拍拍她“罢了,坐下等吧。”
两人这次回来,就是单纯地看一眼辣椒的涨势。安琳琅心心念念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等来的川菜灵魂,自然得郑重对待。这亲眼看到辣椒抽苗,涨势很不错,她的一颗心就放下了。
中午在桂花婶子家吃了些饭,下午雨停了就告辞离开。
两人回到镇子上的时候又下起了雨。
六月以后雨水格外的多。一路从镇子口到西街西风食肆,免不了还是淋了些雨。好在周攻玉身上穿了蓑衣,安琳琅撑了把伞,除了衣摆都没有淋湿。下了牛车,安琳琅跟周攻玉还站在门边拍水。
屋檐下雨水连成一条珠帘,滴滴答答的。
大堂里头传来一道陌生的少女声音。下雨天生意不好,尤其这个点儿了人也不多。有人说话,外头听得格外清楚。那少女声音偏尖,听着格外吵闹“表嫂到底什么时候能跟我比她该不会怕了,故意躲着我吧也对,穷乡僻壤能有什么有本事的人还不是那个孙达无用”
“莫瞎嚷嚷”有一道女声呵斥她道,“你表嫂子事多人忙,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哄你姐姐,兰儿被我跟她师父惯坏了。说话不过脑子,没什么恶意,你可千万别放心上。”
“娘”小姑娘不依,娇气地直跺脚“你看咱们这都到这儿多久了,一个多月有了吧就没看到那什么表嫂子的人再说小地方哪有那么忙我看这店里也没什么生意嘛”
“高兰儿”
母女俩吵吵闹闹,两人都是炮仗脾气,方婆子站在一旁无所适从。
安琳琅跟周攻玉正好从门口进来,她跟看到救星似的赶紧走上前来“玉哥儿,琳琅,你们回来了”
这一声叫那边旁若无人吵闹的母女静下声来。两人的目光一瞬间看过来,刘玉夏是一眼看到安琳琅,而刘玉夏的女儿高兰儿则是一眼看到了周攻玉。
窈窕君子,清隽无双。
仿若修竹一般笔直地立在门口,整个人拢在光中更衬得冰肌玉骨。一尊精雕细刻的活着的玉像。高兰儿今年一十四岁,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生平见过最俊俏的男子便是晋州刺史的庶长子薛怀明,立志嫁入高门,成为薛怀明的夫人。哪里见过这样惊为天人的俊俏男子
这一眼,差点没把她的魂给吸走。
“琳琅,玉哥儿回来了”刘玉夏还没留心到女儿的异常,只是看着安琳琅神情有几分尴尬。她不知道方才自家女儿说的那些话琳琅有没有听到,此时看着琳琅的眼神颇有几分闪烁。
安琳琅点点头,神情平淡得看不出端倪。将雨伞递给了一旁的小梨,直直地走到桌边坐下来。
周攻玉没有说话,也是将斗笠蓑衣脱下来给了南奴。两人虽然一言不发,但一模一样的动作显出别于其他人的默契。
刘玉夏心中忐忑,几眼瞥向了自家姐姐。方婆子其实也有点不大高兴。她虽然疼爱刘玉夏,却不代表她爱屋及乌地喜欢高兰儿。这个外甥女自打来了武原镇,不是嫌这就是嫌那,仿佛进来西风食肆做一做都是辱没了她一般。方婆子性质柔和不爱计较,却不喜欢如此骄纵的人。
但她不喜欢归不喜欢,面子情还是会给的。刚想坐下来跟安琳琅说说,就感觉自己胳膊被人给推了一下。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个省城来的外甥女一屁股坐了她刚才坐的位置。
高兰儿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攻玉,近处看,他毫无瑕疵的五官更令人心折。她顿时有点害羞,一股滚烫的热意爬上了耳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和缓了许多“你,咳,你是姨母家的表兄么”
周攻玉斟了一杯茶水推到安琳琅手边,抬眸瞥了她一眼。
高兰儿的脸跟炸开了一般,瞬间红了个透。盛气凌人的姿态收得一干二净,脸颊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俨然一个害羞不敢直视男子的闺阁小姑娘。安琳琅看着这一系列的反应,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喉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姑娘变脸,忍不住向周攻玉使了个眼神。
周攻玉倒是没什么反应,这种少女,他在京城的时候见得多了。对于这种变化,见惯不怪。
“嗯。”点了点头,周攻玉也没有继续给小姑娘瞻仰一张脸的心思。牵起安琳琅的手腕就拉着她就走,“娘,还有些事要与琳琅谈,你们慢聊。”
说完,起身就走。
那少女这时候才将注意力放到安琳琅的身上。一早听说表兄成婚,已有妻室。她是没什么感觉。如今见着真人,她就觉得十分膈应。一双杏眼扫向安琳琅,结果对上安琳琅似笑非笑的眼睛。
四目相对,所谓的表嫂粗布麻衣,但清水芙蓉清丽非常。
年岁也没有很大,好似跟她差不多年岁。一双清澈如湖水的桃花眼仿佛能看穿人心。与表兄站在一处,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想到师父把这人挂在嘴边嘀咕了好久,称呼安琳琅为天才。高兰儿咬紧了牙邦,一眨不眨地看着。而后忽然站起来,转头就跑。
外头还下着雨,她伞都没拿,什么话都没说埋头就往雨中冲。
“哎兰儿兰儿你又发什么疯”刘玉夏一生顺风顺水,唯一的不顺心就是这个任性的女儿。这女儿生下来就像是来讨债的,处处给她不痛快,“你跑什么不知一直吵着要跟表嫂比试人来了你又要跑”
高兰儿能听到她的话才怪,冲到雨幕之中就不见了踪影。
刘玉夏不放心,撑起一把伞就追上去。
一旁准备跟她说两句的方婆子话还没出口,刘玉夏已经走了。方婆子看着她匆匆的背影,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唉,罢了罢了。到底是多年不联络,情分也浅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酸涩。
安琳琅听到她的嘀咕怔忪了一下,想到乡下桂花婶子怀孕的事。婶子交代过不要太早说,安琳琅有好消息也不能多嘴,此时拍了拍她“娘,莫要为这事儿难受了。今儿我跟玉哥儿回村里,顺势去桂花姨母家中坐了坐。桂花姨母与姨夫相濡以沫,小日子和和美美,兴许还有大好事儿在后头。”
提到桂花,方婆子脸上的酸涩就散了。对,桂花还在乡下呢,说起来她也好久没见桂花了。
“赶明儿我也回村子里待几日。”这将近一个月的时日,日日被刘玉夏母女折腾着,方婆子都觉得有些心累了。有道是远香近臭,太常联络反而失了亲昵。
安琳琅没意见。方婆子要回村子里。臊子面摊的生意歇几日也行,不歇让五娘撑几日也行。
几千的香肠装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肠衣就不好弄。
安琳琅这边刚跟几个掌柜的定了供香肠的协议,自然要尽快把香肠制出来。食肆里的生意还不能断,安琳琅干脆把孙师傅那几个徒弟都给叫出来。
都是灶头上干活的人,灌点香肠都是会灌的。
说起来,香肠其实也不难弄。主要是些功夫活儿,累得慌。香料和肉这些东西比例安琳琅给弄出来,剩下的只管让这几个小子去装就行了。知人善用么,安琳琅自打被周攻玉点拨了以后就很会学以致用。一共六千根香肠,五个小伙子加班加点的灌,四五日就给弄好了。
后面交货,送货,都交给杜宇去安排。安琳琅忙完了香肠的活儿,就准备抽个空去县城看看铺子。
最终还是确定,往后武原镇西风食肆就交给孙师傅。酸菜作坊是孙荣在管,往后要筹办的香肠作坊,则是准备让孙师傅的另一个叫孙喜的徒弟管。至于五娘,五娘会的东西更灵巧,能适应更多的变动。安琳琅选择把她带在身边,以防紧急情况需要她来顶。
除此之外,孙师傅那个叫孙成的徒弟,安琳琅也准备带去县城。
且不说安琳琅宣布了这个决定,孙师傅师徒几个高兴得私下里喝了一宿的酒。一个个都在庆幸因祸得福,跟到了好东家。其他几个没被看中的徒弟暗暗发誓要更勤奋地干,好让东家将来对他们也委以重任。就说安琳琅决定搬去县城这一日,方老汉躲在屋里哭了一宿。
他是真的舍不得武原镇方家村,兄弟姐妹都在这里。老人家一辈子的根在这里,让他突然搬去县城实在是难受。可是他老婆子铁了心要走,儿子儿媳妇也要走,让他一个人留在镇上他也不乐意。最后委委屈屈的上了马车,话也不大说。
安琳琅注意到了方老汉的滴落,却也不知道怎么劝。顺他的意思留下是不可能的。
周攻玉目光透过车窗静静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的神情略有几分冷淡。马车是前几日刚打好的,套上马第一次驾车。外头驾车的人是周攻玉抓到的那个马夫,也就是安玲珑的马夫。这人跟那些跟着安琳琅的人贩子被周攻玉关了一段时日后,一个个老实得跟什么似的。
如今俨然成了西风食肆的下人,无声无息地干活,不敢逃走。平时食肆里会给他们一点吃的,干得都是体力活儿。但在食肆里也只有周攻玉指使的动。这回去县城,那些人跟在马车外面。
方婆子从上车开始就紧紧抓着包裹,神情很是紧张。
显然,上回即便他们没说出了事,方婆子还是觉察到了。她没有问,估计是看安琳琅和周攻玉都没有要说的意思,不代表心里不清楚。
“无事,”安琳琅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外面好些人在呢,不会有事的。”
“也不是怕,小心点总没错。”方婆子笑笑。
一行人到了县城,天还没黑。六月一过,七月里昼日更长了,酉时天色还没黑。地上一汩汩的热浪涌上来,总觉得闷得慌。马车刚到县城门口,被一辆马车堵着进不去。再往前面看,好几辆马车横七竖八地停在门口。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车上的人都下来了正围成一团。
方婆子神经紧绷地崩了一整天,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掀开车帘子就往外面看“这是怎么了”
安琳琅也闷了一天,感觉身前身后都湿透了。小衣裳贴在胸口,别提多难受。听到这话干脆放下手里的东西,掀了车帘子就跳下了马车。左右短时间内走不掉,不如出去放放风。
方婆子见她下去,将包袱塞到闷了一日没说话的方木匠怀里,扶着周攻玉的胳膊下了马车。
原来这马车堵在这,是有人闹起来了。这些人停下来不走一时过不去,纷纷下马车看热闹。闹事的人也不是生人,正是武原镇林主簿家的原配夫人杨氏。杨氏一手怀抱着一个姑娘,红着眼睛正在骂她对面的一个穿金戴银的贵妇人。
那妇人身材小巧,被两个粗壮的仆从挡在身后,脸上赫然是个红红的巴掌印。
“你这个贱妇年轻时候勾引有妇之夫,霸占我丈夫多年,私自以妾之身称妻。我人在乡下,念在与相公多年情分才一直隐忍不发。本想着不与你计较求一个平稳安定。你却心思如此歹毒。竟然怂恿相公休妻,变妻为妾,让你一个贱妇取而代之你好厚的脸皮”
杨氏气得浑身直抖,抱着女儿那模样跟被激怒的母狮似的“我大度才给你这么多年得寸进尺的机会你们不识好歹,就别怪我无情我倒要看看,有婚书在手,大齐的律法它认不认你这个贱妇”
“你血口喷人”那顶着巴掌的贵妇人眼睛也红了。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指着鼻子骂贱妇,毒誓又羞又气,“我与相公乃明媒正娶的正经夫妻你一个乡下上不得台面的村姑,大字不识,家事不懂。相公若非看着你是舅母家表妹,又照顾母亲多年的份上没有休妻,早就把你给休了”
杨氏呸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声嚷嚷道“我大字不识又如何村姑一个又如何我跟表兄正经的娃娃亲,母亲跟我娘在我俩还没出世之前就订了婚书。我是妻你是妾我一日不死,你一辈子都是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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