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都新闻社旗下的一家出版社在自家发行的报纸文艺报上搞了个征稿活动, 主题是志怪。他们向所有有联系方式的投稿人发了宣传单,小野寺萤也收到了。
若是之前,小野寺萤是不会不自量力地创作的, 但是谁让她现在情绪不对劲呢,所以看到宣传单后她把写了两行译文的稿纸一扔,到书架上翻出本妖怪大全, 随便一翻翻出个妖怪,然后就以这个妖怪的背景为蓝本写了个故事。
她写得很是随性, 是纯粹的发泄,最后写完了连修改都不想改,确定没错字病句后直接用妖怪名字当标题就完事了。
别说,挺爽的。
小野寺萤觉得自己明白为什么每朝每代都有那么文人喷子了, 无他, 写文骂人就是爽尔叉腰
文以抒情。
看看, 多真情实感
小野寺萤觉得这篇文比自己的日记和作文好看多了,她挺得意, 不过也没多想,抱着反正都是一样的邮票的念头把文稿也塞进了译稿中, 一起寄了出去。
一周后, 东京都新闻社旗下负责文艺报运营的出版社派了一个编辑来小野寺宅拜访。
又一周后,小野寺萤以清姬获得本次征稿大赛二等奖,被人冠以“天才美少女”的花哨名头在文坛露面。
因为是短篇小说, 所以一章完结,报纸版面上, 在作者名和正文中间还有来过她家一趟的编辑的评语“蛰萤将耳熟能详的清姬与安珍的故事写出了新味, 她从近年来西洋兴起的戏仿中得到灵感, 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再现了数百年前的狂恋, 具有浓烈的宿命色彩,充满张力,令人无法不为狂气四溢的清姬心折。”
清姬是一种人首蛇身的妖怪,最早出自鸟山石燕的今昔百鬼拾遗云之卷。
故事传说大概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安珍的帅气小和尚和一个老和尚准备到熊野区修行,途中他们在一个叫做清姬的女主人家借宿。清姬爱上了安珍,在一个有星星的夜晚划掉,于是希望安珍能留下来和她在一起。但是安珍一心向佛,无心情缘,于是在清姬的骚扰下说自己去熊野参拜后就回来找她,让她先放自己走,还留下了一个小佛像作为信物。
清姬就拿着那个佛像一直等一直等,等到醒悟,明白自己被安珍骗了,于是把佛像砸在地上摔碎,拔脚就去追安珍。清姬疯狂地追赶安珍,不分日夜,一刻不休,很快就赶上了。安珍见清姬追上来也赶紧跑,一直跑到日高川边登上了唯一一条船。
安珍以为没有船可以渡的清姬就没办法追上他了,谁知道清姬在岸边看着越来越远去的他,竟然化作了人首蛇身的妖怪,跳入河里继续追。
安珍吓得逃到道成寺求救,但是道成寺的僧人也没有退治妖怪的能力,于是便把安珍藏在道成寺的大钟里。
等到堕落为咬的清姬追到道成寺,她已经是一副恐怖怪异,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人首蛇身的妖物缠住道成寺的大钟,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看不见心爱之人。
最终,疯狂的清姬身上冒出烈火,这团大火无法被水浇灭,直到将巨钟烧得通红,直到缠绕在巨钟上的蛇躯化为灰烬,火焰才渐渐消失。
道成寺的僧人在大钟冷却后打开了大钟,却发现躲在里面的安珍已经化为了一具白骨。
就是这样性转版强取豪夺、得不到你就杀死你、不能和你同生的话就和你共死的,用爱情去形容都稍显单薄的狂热之爱。
在传说中,清姬的形象既有说人首蛇身的,也有说人首龙身的,但无论是蛇还是龙,在东亚文化圈里都是强大的生物。令清姬一个弱女子顷刻间日夜不休地狂奔,顷刻间化作蛇龙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份对安珍的执念。
换言之,仅仅只靠对安珍的执着,清姬就褪却凡人之躯,化为妖魔。
在小野寺萤的笔下,清姬和安珍的故事还是同样的脉络,同样的开始同样的过程同样的结局,不同的只有两个当事人的心理。
在原本的传说中,无论人们再怎么争论清姬对安珍到底是爱还是执着,但至少清姬完全是因为安珍的欺骗和拒绝才堕落为妖怪的这点没人否认,但是在小野寺萤笔名为“蛰萤”的清姬中,清姬之所以堕落为妖怪,是因为她想堕落为妖怪。
蛰萤说,清姬对安珍一见钟情,她十分坦荡地自荐枕席,但安珍被向佛之心和自身的胆小绊住不敢答应,同时他也不敢拒绝一个初次见面就敢直接深夜坐到他床榻边的貌美女人,于是他用了懦弱之人经常会用的拖延时间大法,对清姬说他想先去熊野参拜了断佛缘,然后再回来找她。
性格强势自傲的清姬被爱情迷住了心智,她相信了,傻乎乎地目送安珍离开,凭栏痴等。
然而时间是最好的药剂,时间让清姬清醒,她反应过来自己上当受骗了。
清姬受不了这份屈辱,于是失去理智,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提着裙摆狂奔出家,一刻不停地追赶着安珍。
等她追上了,已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全然不复当初的纯真娇媚。安珍吓了一跳,在清姬怒气冲冲地质问时下意识地否认,说清姬认错人了,说他不是她爱的安珍。
清姬听后气炸了,见安珍慌不择路地逃跑,又追了上去,一边追还一边放狠话,说安珍你完蛋了,这份屈辱比依邪那岐对伊邪那美的侮辱还要深,我绝对要让你付出代价。
安珍跑到了日高川,登上船,悠悠然成功逃脱,看着站在岸上过不来的清姬,好心劝告她赶紧回去,好好在家侍奉父母,嫁个俗世男子,不要爱上一个有他模样的幻象。
清姬无法忍受自己的决心竟然被一条大河阻挡,于是她发了毒誓,将自己化为妖怪,不惜变成恐怖的怪物也要追上去。
安珍被她的决心所震撼,同时也产生了更深的悲悯,觉得清姬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是太可悲了。
安珍祈求熊野的神明困住清姬,清姬发狂杀了神明,浑身浴血地继续追上来。
安珍祈求道成寺的僧人把他藏起来,他躲到了大钟里。
人首蛇身清姬一眼就发现了他,发出了凄厉的尖笑,她听得见巨钟内传出的,安珍为她念佛的声音。
她明白安珍是在为她祈祷能消除魔心,从妖怪变回人类。
可是世界上没有一个妖怪能变成人类。
可是她不想变回人类。
她只想得到他。
她只想报复他。
清姬没有把大钟掀开,她用自己丑陋巨大的身躯缠住了大钟,她所爱所恨的安珍就在里面诵经。
佛音阵阵,她听得如痴如醉,狂恋欲死。
她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满足,一种得偿所愿和大仇得报的炽热感从身体里升起来,一直透到体表,熊熊的烈火,那火是血色的,也是爱的颜色。
她的爱就是这团火,安珍想要用佛经灭掉的也是这团火。
这爱火是万恶之源,没有它就没了一切烦恼。
但她不要它熄灭,是她乐意让它烧起来的,是她乐意把自己化为燃料,甚至把安珍也化为燃料烧起来的。
既然安珍不愿意和她一起生活,既然他们不能在一起谱写属于他们二人的爱情物语,既然他们之间不过又是一个俗套的单恋故事那么,就让他们的爱火壮烈起来吧。
如果他们的爱情无法壮烈,那么至少,烧毁他们的那团火是壮烈的。
火焰熊熊燃烧,安珍的诵经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清姬知道,自始至终,安珍都不曾求饶,也不曾后悔,他默默地被烧死了。
清姬也被烧死了。
如果爱的人不伟大,那么至少爱是伟大的。
直到死去,清姬也带着发狂的余味、兴奋不已地期待着。
期待属于他和她的爱化作毁灭世界的不灭之火,烧毁这个没有他和她的爱情的世界。
小野寺萤笔下的清姬比原本的清姬更加疯狂更加执迷不悟,没有了应有的被人怜惜的凄惨,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我是自作自受,我就要这么干我乐意,我高兴”的嚣张态度,而安珍则是一如既往的惨,只是稍微被洗白了一点,至少他还曾为清姬祈祷,即使这祈祷也被清姬充满恶意地践踏成泥。
读了这个故事后,任谁都会说安珍倒霉,安珍可怜,安珍运气不好遇上个疯女人。
但是出版社的编辑在看这个故事的时候却完全没想这些,只觉得自己喝了一大碗辛辣的热汤,即使辣得长大了嘴巴哈气,也实在爽快。
汤里的花椒带来隐隐的酥麻,是读完这个故事后给读者留下的余味。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恋爱。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女子。
虽然想想就可怕,但是是那种吸引人的可怕,是看到河里露出的一小块黑色的东西,明明猜测那是鳄鱼的鼻子,却还忍不住站在河边,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鳄鱼的全貌的那种可怕。
在这个故事里,你甚至都不能说清姬的故事是个悲剧了,悲惨的只有安珍而已,清姬可是超厉害啊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着,出版社决定派人亲自去见笔名为蛰萤的投稿人,与其商量出版事宜。另外,如果作者还有其他同类型的作品的话,请务必交由他们出版
稿费好商量
小野寺萤很爽快地同意了,接着便开始数着日历等待故事发表的日子,一心期盼就在东京的大庭叶藏能尽早看到这个故事,从故事里认出她,从笔名里认出她,然后好好地记住这个故事。
阿萤清姬警告jg
小野寺萤一点也不担心大庭叶藏会不关注这份报纸,她的短篇译作也有两篇曾在文艺报上刊登,大庭叶藏只要没把生活费花光,就一定会一期不落地购买有可能刊登她的作品的报纸杂志。
只要想象一下到时候他会产生什么心情,小野寺萤就有一种报复的爽快,以及“你别想躲开我”的得意。
而远在东京,才因为无法适应宿舍生活,用一张“肺浸润”的证明得以不再住校,搬到其父在上野樱木町的别墅里的大庭叶藏,也确实如小野寺萤所想的那般,一期不落地购买着东京都新闻社出版的所有周期性刊物。
有小野寺萤作品的他就收藏起来,没有的就看完后和别的杂志放在一起。
自然,他也看到了最新一期文艺报上刊登的“志怪”征文活动得奖作品。
二等奖清姬,蛰萤。
蛰萤,意为因遇冷而光不甚明亮的萤火虫。
如今,已经是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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