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回大楚的第六天

    赵颜兮怎么都想不通, 就算有在乎的人,那也不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她看着容姝的脸,一时不知道该偷笑还是该难过, 她最讨厌的人救了她。

    很快, 庆幸在心里占了上风, 赵颜兮深深地看了容姝一眼,转身下了马车,她被绑了两日,手脚都不利索,跌跌撞撞下了马车, 脑子里只记得容姝的话, 有人在等她。

    赵颜兮没忍住找徐景行,她看见徐景行靠在树上,已然是睡着了, 想想从前的风花雪月, 不知何时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赵颜兮毫不留恋地回过头, 又跑了几十步, 她看见路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晚上的风已经不凉了,清风朗朗。

    陈洺之右边一匹黑马, 左手还牵着一匹, 他问赵颜兮, “可会骑马”

    赵颜兮被陈洺之的目光冰的打了个寒颤, 她不会, 大楚的女子, 学的都是琴棋书画, 有哪个会骑射呢, 可她潜意识觉得,如果她说一个不字,陈洺之肯定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颜兮咬牙道“我会。”

    陈洺之没说话,今晚乌云堆叠,连月光都没有,两边的树林草木好像魑魅魍魉,他看着马车的方向,“快些,再不走,谁都走不了。”

    赵颜兮一声不敢吭,她是真的怕了,马长得极高,以赵颜兮的身量根本爬不上去,但是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竟然爬上去了,陈洺之看了她一眼,丢过去一件黑色斗篷,“穿上。”

    赵颜兮心想这声音真好听,像冷秋月下泉水击石,清脆又带着几分冷意,可来不及深想,陈洺之就翻身上马,赵颜兮赶紧把斗篷披好,伏在马背上,好在马儿听话懂事,知道跟着陈洺之走。

    赵颜兮认得陈洺之,新科状元有谁不认识,不过都说他是书呆子,只会读书,没想到他竟然认识容姝,而且,敢冒着违抗皇命的危险,送容姝过来。

    “陈公子”赵颜兮没骑过马,只骑了一会儿就腰酸背疼坐不住了,“陈公子,一会儿是回平阳侯府吗,容姝她是怎么出城的,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声音裹在风声里,陈洺之回头看了赵颜兮一眼,“我只负责送你回府。”

    赵颜兮噤声了,死死握住缰绳,倘若她摔下去,陈洺之不一定会管她,她一定要平安回去。

    陈洺之马骑得飞快,脑子里全是容姝下马时的场景,他问容姝,“你走了就没反悔的余地了,再想回来不知是何年何月。”

    容姝道“我想好了,这世上公主只有一个,容姝也只有一个,不能因为赵姑娘像我就让她去乌迩,况且,耶律加央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陈洺之,多谢。”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陈洺之用迷药迷晕了徐景行,徐景行是习武之人,不过管半个时辰,他看着容姝上马车,出来的是赵颜兮。

    赵颜兮他从前就见过,兄长知他思慕长公主,便把盛京的事说与他听,赵颜兮像容姝,在盛京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兄长说,你那么喜欢长公主,不如把赵颜兮取回来。

    可笑至极,他喜欢的容姝,赵颜兮再像也不是容姝。

    当年容姝出嫁,他喝的酩酊大醉,原本容姝和徐景行有婚约,他或许可以争上一争,可是和亲远嫁,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

    容姝是他藏在心底的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会多看旁人一眼,和赵颜兮说一句话都是对容姝的玷污。

    赵颜兮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先回府才是正事,她能上马车,父亲母亲定然知道,赵颜兮自小就知道家族荣辱比个人重得多,可是还是心寒,去乌迩是死路,回大楚又何尝不是,容誉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她得寻求一个庇护。

    赵颜兮目光落在陈洺之后背上,夜风幽凉,吹的她打了冷颤。

    金庭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泪,她怕自己出声,就使劲捂着嘴。

    容姝道“快给我绑上。”

    再不快点,徐景行该醒了,只半个时辰的迷药,陈洺之说与睡着无异,

    金庭深吸一口气,捡起布带,给容姝手脚都绑上,她有好多想问的,可一句都不敢问,她始终记得她是公主的人,公主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公主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手脚绑好,容姝侧过身躺,赵颜兮的衣裳是照着她的裁的,颜色花样都差不多,正好方便不用换衣服了,容姝把头发弄乱了些,背对着车门躺下,“若是徐景行来问,就说我一直在睡觉。”

    金庭点了点头,双手环膝,守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徐景行果然过来了,他站在马车外,“公主可睡着”

    金庭道“赵姑娘一直睡着,徐大人,这样绑着太难受了,可要给松开”

    徐景行用剑挑开车帘,赵颜兮背对着车门躺着,是她无疑,遂放下心,“不,等到了永州。”

    徐景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睡了过去,若不是周围没有迷香的味道,他定会以为有人图谋不轨。

    车上只有一个赵颜兮,难不成是赵家人。

    徐景行继续守夜,容姝松了口气,从出宫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她也是筋疲力尽,容姝控制着自己睡得轻一些,不敢出声,不敢说话,金庭肯定想知道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还得得益于长公主这个身份。

    到了平阳侯府后,她住的是赵颜兮的院子,院子里没有几个伺候的人,大概是怕丫鬟发现端倪,所以全都发卖了。

    只有红秀一个。

    红秀知道容姝是长公主,自然不敢像服侍赵颜兮那样服侍她,更多的是惧怕,她害怕自己会死,害怕赵颜兮出事,所以连看容姝的眼睛都不敢。

    容姝说什么就是什么。

    容姝说要出府,“若是夫人来问,就说我心情不好,不想见人。”

    就这样,容姝出了平阳侯府。

    硕大的盛京城,横着是条路,竖着是条路,容姝甚至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逃出盛京,回到乌迩谈何容易,只能想办法和赵颜兮换回来,再将错就错。只是匆忙中,容姝撞了一个人。

    来人比她高一个头,剑眉,丹凤眼,一派书生气,容姝戴了帷帽,刚刚风吹起了一点,她赶紧把帷帽拉严实,却不想这人还是看见了。

    陈洺之一脸呆滞“公主”

    容姝拽着帷帽的手更紧了,“公子认错了,我是平阳侯府二小姐,不是什么公主。”

    陈洺之明明记得长公主回乌迩了,为什么还能在这儿遇见,容姝他不会认错,那去乌迩的是赵颜兮。

    陈洺之看看左右,带着容姝去了茶馆,天子脚下,哪里都不安全,关上门窗,陈洺之跪在地上,“草民拜见公主,不知公主为何在此处。公主也不必说自己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草民见过她,分得清谁是公主。”

    容姝怔了好一会儿,才把帷帽摘下,“你是”

    当年惊鸿一面,算下来四年多未见,竟然连他是谁都记不清了,陈洺之嘴角带着一丝苦笑,“草民陈洺之,家父是当朝太傅。”

    朱颜中的陈洺之是当朝太傅之子,少年对长公主一见倾心,容姝嫁去乌迩之后便立志读书,富强大楚,以日后接长公主回京。他寒窗苦读,夜以继日,科举中登科,又一路高歌猛进,在其父告老还乡之后擢升太傅,陈家满门荣耀。

    后来几人的感情纠缠太深,赵颜兮又选择了容誉,陈洺之伤心落寞,早早就抑郁而终了。

    容姝默默地看着陈洺之,此人可不可信还未知,认出又如何,若是他早就遇见赵颜兮情根深种更好,正好借他之力离开。

    陈洺之满眼担忧,“公主,为何你会在这里,难不成留下的是你,去乌迩的是赵姑娘”

    陈洺之的确聪明,但看见容姝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容姝道“陈公子,实不相瞒,离开的是赵姑娘,皇上忧心我在乌迩过的不好,又因为我同赵姑娘容貌有几分相似,故而绑了她去乌迩。只是相貌相似并非同一人,耶律加央也不是傻子,我想换回来。”

    饶是猜到了,可真听容姝这么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某一瞬间,陈洺之甚至觉得庆幸,觉得这个主意正好,他人生死与他何干,赵颜兮到了乌迩被耶律加央发现又如何,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又有何妨,他想要的只有容姝一个。

    只要带容姝走,死死看着她,等着三四个月后,仪仗到了乌迩,事成定局,容姝也没有任何办法。

    到时候她就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

    这是陈洺之第一次对赵颜兮这个名字有善意,他手指动了动,“公主,仪仗已经离开一日,很难追上,况且,这是皇上的意思。”

    容姝想回去不仅仅因为耶律加央,公主的确是一个身份,那也得是她这个人,赵颜兮对大楚并没有任何威胁能力,换句话说,容誉根本不会管赵颜兮的死活。

    那景和七年的战事可能提前到景和五年,景和三年。

    容姝不能不管百姓,不然和亲没有任何意义。

    “陈公子,仪仗只离开了一日,快马加鞭肯定能赶上,只要你送我出城,他日若有变故,我也绝对不会把你说出来。”容姝看着陈洺之,“而且赵姑娘是无辜的”

    陈洺之“公主以为我怕死还是觉得我像徐景行一样喜欢上了赵姑娘,我只是”

    舍不得罢了。

    陈洺之问“公主要回乌迩,除了为了百姓,可还有别的原因又或者,乌迩有什么人什么事,牵扯着公主,要您回去。”

    那里有她在乎的人。

    容姝看向合上的窗,然后转身拿起帷帽道“我这的确是强人所难了,陈公子,今日还请当做没见过我。”

    陈洺之想拦住容姝,手伸到一半便停在半空,他手攥成拳头,“公主,我先带你离京,快马加鞭,能赶上,不过要想换回来,还要等到入夜。”

    太傅家的公子,御前的红人,出入盛京畅行无碍,陈洺之带着容姝离京,容誉也想不到,这种天大的好事,百利而无一害,原本答应的好好的人竟然要离开。

    他不好放太多人,问平阳侯,平阳侯只说公主一切安好,不敢怠慢。

    陈洺之两人尾随仪仗,一直到深夜,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穿着一身黑衣,而容姝裹着黑色斗篷,陈洺之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他用药迷晕了徐景行和几个放哨的人,大楚境内,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对公主不敬。

    容姝解开斗篷,“陈公子,今日多谢你,还请把赵姑娘平安送回侯府,我会稳住徐大人。”

    纸包不住火,容誉早晚会知道,她要在容誉发现之前离开大楚,走的越远越好。

    “容姝。”这是陈洺之第一次喊容姝名字,她是大楚的公主,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亵渎,容姝已经忘了他们以前就见过,但陈洺之还记得。

    四年前的四月十六,白云寺后山,那时山上冷,玉兰花期已过,盛京只有白云寺后山的玉兰花没谢,容姝溜出宫,带着容誉摘花酿酒。

    她踮着脚摘花瓣的样子他记了四年,后来就不可抑制地留意和容姝有关的事。

    她的喜好,喜欢的话本子,有时觉得她是公主,高不可攀,有时又只是个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

    关于公主的喜好,说什么的都有,到最后陈洺之自己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了。

    陈洺之问道“你走了就没反悔的余地了,再想回来不知是何年何月。”

    容姝道“我想好了,这世上公主只有一个,容姝也只有一个,不能因为赵姑娘像我就让她去乌迩,况且,耶律加央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陈洺之,多谢。”

    陈洺之笑了笑,“不必谢我,”能记得他就好。

    逃出盛京也是胆战心惊,幸好有惊无险。

    很快太阳升起,徐景行端来热水和吃食,容姝吃了东西,漱洗干净,又重新躺了回去,就这样过了两日。

    金庭每晚都会把绑带偷偷解开,只敢在白天眯一会儿,每逢马车外有脚步声,她就心惊胆战的,她想不到这事要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公主会被抓回去,她们一行人再也回不去了,金庭有点想玉阶,想草原的人了。

    五月初八,第五日。

    仪仗路云安,要在驿站歇息一晚。

    徐景行站在马车外,声音压得极低,“赵姑娘,请你安分一点,不要想着逃走,也不要试图发出什么声响。”

    这么多人,能逃到哪里去呢,徒劳罢了。

    容姝冷笑道“徐大人当真是思虑周全,放心吧,我想开了。”

    容姝的声音有些哑,徐景行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原本赵颜兮就大哭大叫过,嗓子哑了也正常。

    徐景行让金庭给容姝松绑,一行人在云安休息一晚。

    次日继续赶路,这一晚没有歇息。

    五月初十,第七日,离乌迩还有还有几千里,才过三座城。

    容姝靠着车壁,车里有点心,她手脚都被绑着,徐景行是铁了心等到乌迩之后再解绑,容姝想,能平安到乌迩最好,若到不了,还得想别的办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只要吃饱留足力气,能骗徐景行多久就骗多久。

    五月十二,第九日。

    赵颜兮回到平阳侯府之后仍是借心情不好,闭门不出,反正她是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敢为难她,但容誉要见她。

    赵颜兮已经推了三次了,这次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容誉国事繁忙,早晚都要处理奏折,能挪出时间出宫见她实属不易,身为长姐,推的了十次八次,却不能一直推脱。

    无可奈何之下,赵颜兮只能答应见容誉。

    赵颜兮模仿容姝那么久,琵琶诗赋,一言一行都被人教过,她自信能骗过容誉几次,可是容誉一见她就皱起了眉。

    “赵颜兮,怎么是你。”

    赵颜兮知道被发现的下场,强撑着学容姝的神态,“阿誉”

    容誉一把把赵颜兮挥开,“你怎么在这儿,朕的阿姐呢。”

    赵颜兮“阿誉,你怎么了,我就是阿姐呀。”

    登基两年,容誉遇见过无数件大大小小的事,除了和容姝有关的事,他都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这回是真的怒了,“张绪,把平阳侯府围起来,朕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平阳侯夫人还在做封官加爵的美梦,闻声赶忙过来,“皇上,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容誉一脚把平阳侯夫人踹倒在地,“朕问你,长公主呢。”

    平阳侯夫人疼的眼前发黑,她指着院子道“公主一直在屋里公主不喜人多臣妇,咳咳,臣妇不敢打搅。”

    容誉“你睁开你狗眼看看清楚,这到底是谁”

    赵颜兮靠在柱子旁,平阳侯夫人胸口疼的厉害,她使劲瞅了瞅,女儿养了十几年,她怎么会认不清,“兮儿”

    兮儿不是去乌迩了吗,她眼睁睁看着容姝进府的,怎么会是兮儿,兮儿在这儿,长公主呢。

    平阳侯夫人想想这些日子收到的好处,和不见天日的以后,气血瘀结,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晕了过去。

    母亲就倒在院子里,丫鬟仆从没有一个敢去扶,赵颜兮觉得可笑至极,让她冒充容姝和亲时叫她公主,如今,知道她是赵颜兮了,怎么是这个态度。

    赵颜兮冲容誉笑了笑,她知道会被发现,只是没想到被发现的这么早。

    容誉死死盯着赵颜兮,“朕再问你一遍,容姝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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