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七年, 七月二十一日,楚皇大婚。
娶的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
传闻这位赵姑娘容貌姝丽,有六分像晋阳长公主,是难得的好福气。
可她出嫁那日, 长公主府走水, 把府上烧了个干净。
赵颜兮靠在柜子前, 周围是舔舐的火苗, 屋里浓烟滚滚,门窗被锁紧,门外还有人看着,她试过,逃不出去。
拍门,也没人理,屋里还有点茶水, 她把水倒在衣服上,捂着口鼻,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
她要死了。
赵颜兮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快要死了。
怎么要死了,她等着出嫁,容誉对她说, 安心在侯府准备出嫁, 其他的, 什么都不用管。
她就等着,绣嫁衣,一件一件数她的嫁妆, 结果醒来的时候到了长公主府。
外面有喜乐声传进来, 今天本是她成亲的日子。
赵颜兮有点怕, 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出嫁的是她,容誉要赐容姝毒酒,可在公主府的却是她。
她来过公主府一次,所以认得这里,那么大的公主府,好像只剩她一个人了。
赵颜兮把脸埋进膝盖,容誉说过要娶她的,电光火石间,她脑子里的弦绷断,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十五岁时,在宫宴上遇见了容誉他们,容誉,徐景行,陈洺之对她很好,好到不像对一个刚见过一次面的人。
她也疑惑过,直到陆昭云告诉她,容誉他们对她好,全是因为她长得像容姝。
那时,容姝已经离开五年了。
赵颜兮嫉恨过,也争过,可活人争不过死人,也争不过离开的人,容姝对他们很重要,慢慢地,赵颜兮不再想这件事,反正这辈子,容姝回来的机会渺茫。
而她会如愿嫁给容誉,成为大楚的皇后。
后来容姝回来了,跟她想的一样,大楚的长公主不再那么雍容华贵,看她的目光有恨意,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恨意。
容姝恨她,恨所有大楚人。
她满目沧桑,明明才二十三岁,可目光却像个老妪,像将死之人,她在宫宴上故意遇见容姝,毫无意外可言,容姝罚了她。
容誉为了给她出头,还去了公主府。
听人说那天晚上,容姝流了很多血,太医院的太医轮番诊治,才留了容姝一条命。
所以,为什么在长公主府的是她呢。
她不会自己来公主府,是容誉把她绑来的,那现在坐在喜轿上的,准备出嫁进宫的人是容姝吗。
她这一生,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赵颜兮不想死,她宁愿不做皇后,也不想死去,她用力拍着门,“救命,救我出去”
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呼救声,终于来了一个人,赵颜兮吸了好几口浓烟,屋里的纱帐,柜子全着火了,她用沾湿的衣服捂住口鼻,但还是被热浪和浓烟呛得咳了好几声,“我要见皇上,让我出去”
门外的人晃了晃门锁,赵颜兮还听见伺候的下人说“太傅大人,这是皇上下的令,您别让老奴难做。”
陈洺之拍着门,然后一把拽住了下人的衣领,“钥匙,把钥匙拿来”
哪儿有钥匙,钥匙不在他身上,皇上存心让赵姑娘死,谁敢拦着。
“太傅大人,您回去吧”很快,下人就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陈洺之愣了一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里面的是赵颜兮”陈洺之问“可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
下人快喘不过气来了,屋里赵颜兮还在哭叫,他点了点头,“太傅大人,这都是皇上的意思”
陈洺之手一松,这里面的是赵颜兮,外面嫁人的难道是容姝。
怎么会是容姝,他脸色白了一瞬,匆匆忙忙地往外走,他以为皇上要容姝死,他还不懂,为什么他能为了赵颜兮做到这种地步,容姝去和亲,又回来,没有一件事是她想做的,如果里面的人是赵颜兮就解释的通了。
他们是姐弟,容誉怎么能这么做,陈洺之脚步飞快,他心跳的也飞快,他想看看容姝是不是好好的,他怕容姝存了死志。
她这一生太苦了,他会带她走。
喜乐声震天,所有人都在庆贺皇上的婚事,皇上继位七年,七年不选秀,他们大楚打赢了乌迩,终于有了皇后了。
陈洺之快马加鞭,终于在宫门处赶上了迎亲队伍,他是当朝太傅,当街纵马拦了未来皇后的喜轿。
乐声停了一瞬,可张绪抬抬手,又重新回到了该回的曲调上。
张绪道“陈大人这是作何,马上就是吉时了,耽误不得,您可别让咱家为难。”
陈洺之下了马,喜轿的帘子随风晃动,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洺之问“轿子里的人是谁”
张绪“圣上和平阳侯府二小姐的婚事人尽皆知。”
陈洺之不管拦路的人,走到喜轿前,掀开了轿帘,洞房花烛夜,这的确是喜事。
一角掀开,轿子里的人靠在车壁上,她盖着盖头,身上没有一点起伏。
陈洺之伸手把盖头掀开,他曾在梦中无数次梦见这一场景,伸手揭开新娘的盖头,盖头下的人就是容姝。
只是现在容姝闭着眼睛,他见过容姝几次,有时离得近,有时离得远,她回来之后,陈洺之就没见她笑过。
她曾经也是个小姑娘,因为几朵玉兰花,天上飞的小鸟,水里的游鱼就能笑得很开心,陈洺之想在容誉大婚后带容姝走的,他坐上太傅的位子,不是为了别的。
只是为了容姝。
陈洺之想碰碰容姝的脸,又像被烫到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他是错了,他以为接容姝回来是为了她好,他以为容姝在乌迩过得不好,是他害死了容姝。
眼前的人脸上带笑,嘴角一丝血痕,陈洺之把盖头放下,“皇上是疯了吗。”
张绪在后面阻拦不及,脸色被吓得煞白,长公主这是这是怎么了,长公主身体不好,该请太医,张绪道“陈大人,还请进宫宣太医啊您拦着喜轿做什么,这罪名谁都担不起啊”
喜乐没有错,这种情况下都没错,可见容誉准备了多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洺之一口血咳在了地上,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必不会做这太傅,也不会害了容姝。
长公主府走水,大火把一切烧了个干净,百姓还在说皇上成亲的事,这十里红妆,给足了体面。
至于长公主没了,人们只道可惜了,当初和亲,救万民于水火,怎么回来了反而拎不清呢,非要给赵姑娘使绊子,为什么不能好好地活下去呢。
可是她没了夫君,没了孩子,没了亲人,最后一点希望被她的同族弄没了,她怎么活下去。
她想回家。
七月二十
乌迩的草原一片明媚,耶律加央急坏了,容姝睡了一夜,却一直没醒,喊都喊不起来,这都睡了三天了,赵大夫也没说出所以然来,脉象一切正常,可人就是醒不了。
跟中邪了一样。
有时容姝会皱眉,但是不哭也不笑,赵大夫道“王上,王妃脉象正常,”想来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耶律加央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放下心,哪儿有人一睡睡三天的,叫都叫不起来。
外面有人知道容姝昏迷不醒,都说她不属于这里,她的魂灵要被上天收走。
无稽之谈,都是屁话。
耶律加央看着容姝,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阿姝,你什么时候能醒。”
耶律加央想了又想,只记得容姝睡过去之前量了嫁衣的尺寸,他还送了容姝一条手串。
手串。
耶律加央把手串摘了下来,他怕容姝醒来误会他送东西又反悔,又把手串放在了枕边,想想不放心,又给放到了桌子上。
“你是不是怪我打赌不让着你,我以后不会了。”耶律加央蹭了蹭容姝的手,“阿姝你醒过来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草原的风依旧和煦,七月下旬,瓜果成熟,是难得的好时候。
曾经这片土地被战火烧的焦黑,乌迩子民的血液把这里染得鲜红,沧海桑田,苍天不忍。
容姝醒的时候是深夜,她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她从前梦见过许多次,回大楚之后也明白了所谓的朱颜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没想过,事实比她想的还要令人难过。
她就是容姝。
容誉从一开始就分得清谁是容姝,谁是赵颜兮,哪怕她没有从前的记忆,容誉依旧认得她。
容姝动了动手指,她并不知道自己躺了多少天,只觉得身上木的厉害,一动,手指就响了。
耶律加央趴在床边,他是困得累的睡着了,可听着声音一下就惊醒了,迷迷瞪瞪之中,他看见容姝手指动了,眼睛也睁开了。
还以为是做梦。
容姝看着耶律加央,眼圈都红了,那个她至死都没有见到的人,尸骨留在了乌迩。
容姝费力坐起来,她道“耶律加央,你抱抱我。”
耶律加央没有一刻迟疑,他把容姝抱在怀里,“抱了抱了,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容姝吸了吸鼻子,耶律加央感觉脖子湿了,好像是容姝的眼泪,他掐了掐自己的手,是疼的。
“阿姝,你醒了,我去叫大夫”容姝哭了,耶律加央却是笑着的,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高兴了,容姝醒了,他不是在做梦,是真的醒了。
容姝拽着耶律加央的袖子,“你别走。”
这种恳求的目光谁受的住,耶律加央进退两难,容姝醒了得看大夫,可容姝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他根本走不了。
幸好,大毛二毛这两天一直守在帐篷里,飞出去找大夫了。
容姝擦了擦眼泪,她不该哭的,该流的眼泪早就流完了,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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