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回乌迩的第八天

    景和七年, 七月二十一日,楚皇大婚。

    娶的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

    传闻这位赵姑娘容貌姝丽,有六分像晋阳长公主,是难得的好福气。

    可她出嫁那日, 长公主府走水, 把府上烧了个干净。

    赵颜兮靠在柜子前, 周围是舔舐的火苗, 屋里浓烟滚滚,门窗被锁紧,门外还有人看着,她试过,逃不出去。

    拍门,也没人理,屋里还有点茶水, 她把水倒在衣服上,捂着口鼻,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

    她要死了。

    赵颜兮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快要死了。

    怎么要死了,她等着出嫁,容誉对她说, 安心在侯府准备出嫁, 其他的, 什么都不用管。

    她就等着,绣嫁衣,一件一件数她的嫁妆, 结果醒来的时候到了长公主府。

    外面有喜乐声传进来, 今天本是她成亲的日子。

    赵颜兮有点怕, 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出嫁的是她,容誉要赐容姝毒酒,可在公主府的却是她。

    她来过公主府一次,所以认得这里,那么大的公主府,好像只剩她一个人了。

    赵颜兮把脸埋进膝盖,容誉说过要娶她的,电光火石间,她脑子里的弦绷断,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十五岁时,在宫宴上遇见了容誉他们,容誉,徐景行,陈洺之对她很好,好到不像对一个刚见过一次面的人。

    她也疑惑过,直到陆昭云告诉她,容誉他们对她好,全是因为她长得像容姝。

    那时,容姝已经离开五年了。

    赵颜兮嫉恨过,也争过,可活人争不过死人,也争不过离开的人,容姝对他们很重要,慢慢地,赵颜兮不再想这件事,反正这辈子,容姝回来的机会渺茫。

    而她会如愿嫁给容誉,成为大楚的皇后。

    后来容姝回来了,跟她想的一样,大楚的长公主不再那么雍容华贵,看她的目光有恨意,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恨意。

    容姝恨她,恨所有大楚人。

    她满目沧桑,明明才二十三岁,可目光却像个老妪,像将死之人,她在宫宴上故意遇见容姝,毫无意外可言,容姝罚了她。

    容誉为了给她出头,还去了公主府。

    听人说那天晚上,容姝流了很多血,太医院的太医轮番诊治,才留了容姝一条命。

    所以,为什么在长公主府的是她呢。

    她不会自己来公主府,是容誉把她绑来的,那现在坐在喜轿上的,准备出嫁进宫的人是容姝吗。

    她这一生,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赵颜兮不想死,她宁愿不做皇后,也不想死去,她用力拍着门,“救命,救我出去”

    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呼救声,终于来了一个人,赵颜兮吸了好几口浓烟,屋里的纱帐,柜子全着火了,她用沾湿的衣服捂住口鼻,但还是被热浪和浓烟呛得咳了好几声,“我要见皇上,让我出去”

    门外的人晃了晃门锁,赵颜兮还听见伺候的下人说“太傅大人,这是皇上下的令,您别让老奴难做。”

    陈洺之拍着门,然后一把拽住了下人的衣领,“钥匙,把钥匙拿来”

    哪儿有钥匙,钥匙不在他身上,皇上存心让赵姑娘死,谁敢拦着。

    “太傅大人,您回去吧”很快,下人就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陈洺之愣了一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里面的是赵颜兮”陈洺之问“可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

    下人快喘不过气来了,屋里赵颜兮还在哭叫,他点了点头,“太傅大人,这都是皇上的意思”

    陈洺之手一松,这里面的是赵颜兮,外面嫁人的难道是容姝。

    怎么会是容姝,他脸色白了一瞬,匆匆忙忙地往外走,他以为皇上要容姝死,他还不懂,为什么他能为了赵颜兮做到这种地步,容姝去和亲,又回来,没有一件事是她想做的,如果里面的人是赵颜兮就解释的通了。

    他们是姐弟,容誉怎么能这么做,陈洺之脚步飞快,他心跳的也飞快,他想看看容姝是不是好好的,他怕容姝存了死志。

    她这一生太苦了,他会带她走。

    喜乐声震天,所有人都在庆贺皇上的婚事,皇上继位七年,七年不选秀,他们大楚打赢了乌迩,终于有了皇后了。

    陈洺之快马加鞭,终于在宫门处赶上了迎亲队伍,他是当朝太傅,当街纵马拦了未来皇后的喜轿。

    乐声停了一瞬,可张绪抬抬手,又重新回到了该回的曲调上。

    张绪道“陈大人这是作何,马上就是吉时了,耽误不得,您可别让咱家为难。”

    陈洺之下了马,喜轿的帘子随风晃动,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洺之问“轿子里的人是谁”

    张绪“圣上和平阳侯府二小姐的婚事人尽皆知。”

    陈洺之不管拦路的人,走到喜轿前,掀开了轿帘,洞房花烛夜,这的确是喜事。

    一角掀开,轿子里的人靠在车壁上,她盖着盖头,身上没有一点起伏。

    陈洺之伸手把盖头掀开,他曾在梦中无数次梦见这一场景,伸手揭开新娘的盖头,盖头下的人就是容姝。

    只是现在容姝闭着眼睛,他见过容姝几次,有时离得近,有时离得远,她回来之后,陈洺之就没见她笑过。

    她曾经也是个小姑娘,因为几朵玉兰花,天上飞的小鸟,水里的游鱼就能笑得很开心,陈洺之想在容誉大婚后带容姝走的,他坐上太傅的位子,不是为了别的。

    只是为了容姝。

    陈洺之想碰碰容姝的脸,又像被烫到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他是错了,他以为接容姝回来是为了她好,他以为容姝在乌迩过得不好,是他害死了容姝。

    眼前的人脸上带笑,嘴角一丝血痕,陈洺之把盖头放下,“皇上是疯了吗。”

    张绪在后面阻拦不及,脸色被吓得煞白,长公主这是这是怎么了,长公主身体不好,该请太医,张绪道“陈大人,还请进宫宣太医啊您拦着喜轿做什么,这罪名谁都担不起啊”

    喜乐没有错,这种情况下都没错,可见容誉准备了多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洺之一口血咳在了地上,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必不会做这太傅,也不会害了容姝。

    长公主府走水,大火把一切烧了个干净,百姓还在说皇上成亲的事,这十里红妆,给足了体面。

    至于长公主没了,人们只道可惜了,当初和亲,救万民于水火,怎么回来了反而拎不清呢,非要给赵姑娘使绊子,为什么不能好好地活下去呢。

    可是她没了夫君,没了孩子,没了亲人,最后一点希望被她的同族弄没了,她怎么活下去。

    她想回家。

    七月二十

    乌迩的草原一片明媚,耶律加央急坏了,容姝睡了一夜,却一直没醒,喊都喊不起来,这都睡了三天了,赵大夫也没说出所以然来,脉象一切正常,可人就是醒不了。

    跟中邪了一样。

    有时容姝会皱眉,但是不哭也不笑,赵大夫道“王上,王妃脉象正常,”想来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耶律加央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放下心,哪儿有人一睡睡三天的,叫都叫不起来。

    外面有人知道容姝昏迷不醒,都说她不属于这里,她的魂灵要被上天收走。

    无稽之谈,都是屁话。

    耶律加央看着容姝,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阿姝,你什么时候能醒。”

    耶律加央想了又想,只记得容姝睡过去之前量了嫁衣的尺寸,他还送了容姝一条手串。

    手串。

    耶律加央把手串摘了下来,他怕容姝醒来误会他送东西又反悔,又把手串放在了枕边,想想不放心,又给放到了桌子上。

    “你是不是怪我打赌不让着你,我以后不会了。”耶律加央蹭了蹭容姝的手,“阿姝你醒过来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草原的风依旧和煦,七月下旬,瓜果成熟,是难得的好时候。

    曾经这片土地被战火烧的焦黑,乌迩子民的血液把这里染得鲜红,沧海桑田,苍天不忍。

    容姝醒的时候是深夜,她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她从前梦见过许多次,回大楚之后也明白了所谓的朱颜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没想过,事实比她想的还要令人难过。

    她就是容姝。

    容誉从一开始就分得清谁是容姝,谁是赵颜兮,哪怕她没有从前的记忆,容誉依旧认得她。

    容姝动了动手指,她并不知道自己躺了多少天,只觉得身上木的厉害,一动,手指就响了。

    耶律加央趴在床边,他是困得累的睡着了,可听着声音一下就惊醒了,迷迷瞪瞪之中,他看见容姝手指动了,眼睛也睁开了。

    还以为是做梦。

    容姝看着耶律加央,眼圈都红了,那个她至死都没有见到的人,尸骨留在了乌迩。

    容姝费力坐起来,她道“耶律加央,你抱抱我。”

    耶律加央没有一刻迟疑,他把容姝抱在怀里,“抱了抱了,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容姝吸了吸鼻子,耶律加央感觉脖子湿了,好像是容姝的眼泪,他掐了掐自己的手,是疼的。

    “阿姝,你醒了,我去叫大夫”容姝哭了,耶律加央却是笑着的,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高兴了,容姝醒了,他不是在做梦,是真的醒了。

    容姝拽着耶律加央的袖子,“你别走。”

    这种恳求的目光谁受的住,耶律加央进退两难,容姝醒了得看大夫,可容姝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他根本走不了。

    幸好,大毛二毛这两天一直守在帐篷里,飞出去找大夫了。

    容姝擦了擦眼泪,她不该哭的,该流的眼泪早就流完了,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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