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誉说议和之前想见长公主,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人敢应声。
陈洺之的神色很冷,在这寒冬腊月冰到了极点, 不过他神色一向如此, 别人也没发现出不对劲来。
赵颜兮跟在他后面, 低着头, 心里有些不解, 她养了一个月, 好吃好喝,胖了不少, 有了几分容姝的影子。
可为何, 容誉什么都看不出来。
也不是没有抬头的时候,可容誉就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好像根本不认识她这个人。
赵颜兮把心里的不解压下去,就听陈洺之道“皇上要见长公主,并非易事。”
容誉当朝天子, 总不能孤身去永州见容姝, 天子之躯,当不得半点闪失,只能让长公主来豫州。
来时容易走时难, 她来了, 还有机会离开吗。
容誉神色黯然, “朕知道,只是阿姐毕竟是大楚人, 议和一事朕要先与阿姐商量。”
陈洺之点了一下头, “臣会安排, 不过, 应该在年后。”
容誉“朕等得。”
出了城守府,陈洺之去了驿站。
赵颜兮一声不吭,她明明记得,当日是陈洺之不顾一切帮容姝离开盛京,也是他带她过来,就是为了护容姝周全,怎么会答应容誉的请求呢。
陈洺之坐在桌旁,神色晦涩不明。
半响,他开口道“皇上似乎不记得长公主的模样了。”
让赵颜兮冒充容姝本就是兵行险招,倘若容誉真的忘了容姝的样子,那是天在助他。
陈洺之早就怀疑,这一个月的观察多了八成把握,他在宫中有眼线,说皇上这两年很少去绮兰宫,从未召过赵姑娘。
有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喊长公主的名字,有时还会作画,但每每画到一半,就把画纸撕了。
而且,容誉召太医诊治过,脉案上有记载。
一个人究竟得了什么病,才会突然忘了一个人的相貌。
把赵颜兮带在身边,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忘了也好,他不配记得。
大概是因为越想得到什么,而苍天有眼,反而让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赵颜兮道“对,皇上见了我,什么反应都没有。”
陈洺之道“这是好机会,你这几日不要出去,就待在驿站,记下长公主的喜好和仪态,年后,本官会亲自去永州,商议和一事。”
赵颜兮点头应下,早先的时候,她娘请师父教了她许多,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忘的,容誉现在不记得长公主的样子,估计也分辨不出来。
其实她有点怕的,兴许这次之后,就没命回去了,她也不想回去,倘若能死在豫州,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个年很少人过得心安。
大楚各城放烟花爆竹的都少,那些逃回老家的人心里明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该来的还回来。
太后每日待在佛堂,为大楚,为容誉诵经祈福。
那些家中死了儿子,丈夫的人,更没有心情过年,家里连一丝喜气都没有。
大年三十那天,天阴沉沉的,穹顶压的很低,临近中午天上飘下片片雪花,为冬日添了一丝寒意。
耶律铮也不往外跑了,乖乖在炕上玩儿,容姝守着孩子,不时望着窗外出神。
等晚上耶律加央回来,一家人吃过年夜饭,耶律铮被乌音珠和丹增带着出去看烟花,耶律加央才道“容誉到豫州了,但还没有动作。”
议和究竟是怎么个议法,至今都没有定论,耶律加央不愿意把城池和百姓当做议和的筹码,不用想都知道,边关百姓必定是人心惶惶。
容姝“这就到了,还挺快。”
她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不过很快就转变成烦忧,“该来的总会来。”
耶律加央把人抱在怀里,“万事有我。”
过了年三十,就是新年了。
按大楚的纪年法,今年是景和六年。
离景和七年二月只差一年多的光景。
说不怕不担心是假的,容姝总怕梦中那些事成真,但徐景行已经死了。
大年初三,大楚太傅顶着风雪,只带了一个书童,来到永州,初商议和一事。
这是陈洺之第一次见到耶律加央,也是耶律加央第一次见到陈洺之。
陈洺之打量的目光长了些许,耶律加央皱了皱眉。
耶律加央觉得陈洺之的目光很不舒服,看上去明目张胆大大方方,但是好像要把他的里里外外都抠出来,看看他到底怎么样。
而且,他还在其中发现了几丝嫉妒。
这人喜欢容姝。
耶律加央神色有些不耐,“容誉让你传什么话,说吧。”
陈洺之把目光收回来,感情一事最难释怀,他嫉妒耶律加央也没什么不对。
他道“皇上主张议和,有意割十三座城池,每年向乌迩呈贡十万两白银,绫罗绸缎珍珠宝石,但是皇上有个不情之请。”
耶律加央抬抬下巴,示意陈洺之说。
这样的条例是大楚底线,再多就拿不出来了。
陈洺之道“皇上要见长公主一面,王上若允许,臣这就带长公主去豫州,事后必将公主平安送回。”
陈洺之打量着耶律加央的神色,这人是容姝的夫君,倘若他为了城池,为了江山,把容姝推过去,他无论如何都
耶律加央扯了扯嘴角,“皇上想见公主做他的春秋大梦去。达娃,送客。”
还想见容姝,他想不想死。
陈洺之见耶律加央神色不作伪,低头笑了笑,这他便放心了,“且慢,臣还有事要说,请王上秉退左右。”
耶律加央眯起眼睛,他是一个粗人,虽然读过几本书,可玩不来弯弯绕,他不明白陈洺之还有什么话要说。
陈洺之道“臣是读书人,进来之前已经搜过身,并未带任何利器,王上大可放心。”
耶律加央抬手让达娃等人下去,陈洺之松了口气,让赵颜兮往前走两步,“抬起头来。”
赵颜兮手攥紧袖子,慢慢把头抬起来,她真怕耶律加央一剑捅死她。
陈洺之道“她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名为赵颜兮,不知王上听过没有,当日长公主和亲,便是她假借公主之名,在盛京活的风生水起。”
耶律加央知道赵颜兮这么一个人,容姝也说过当日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相貌的确有相似之处,但细看之下并不像,两个不同的人,谁能认错
耶律加央道“陈大人这是何意。”
陈洺之眼中滑过一丝厌恶,“皇上对公主有觊觎之心,若真让公主去豫州,恐怕很难回来,但是,有赵姑娘在就不一样了。”
“王上完全可以借机起兵。”陈洺之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道“大楚想以公主威胁乌迩退兵,传出去,天理难容。”
和亲公主,成了议和退兵的筹码,一生被利用地淋漓尽致。
毫不在乎她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人。
陈洺之心里难受,他缓了缓,“王上以为如何”
耶律加央抿着唇,没有说话。
陈洺之是大楚人,此番,无异于通敌叛国,若被人发现,哪怕以后是个好结果,他这一生也要背上骂名。
何故如此。
只是因为容姝吗。
耶律加央不是高傲不可一世的人,不会因为陈洺之的心思拒绝他的帮助,在他心里,容姝最重要,而陈洺之说的,恰恰是最好的办法。
耶律加央道“那这位赵姑娘”
赵颜兮道“我心甘情愿的。”
她低下头,轻轻吁出一口气,说实话,她有点羡慕容姝,都以为她嫁到乌迩,会嫁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受尽侮辱磋磨,结果嫁给了一个真心喜欢,又护着她的人。
又有陈洺之真心相待。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此事我不想让容姝知道。”
陈洺之也是这个意思。
他带了赵颜兮过来,想带长公主回去,还得让耶律加央安排一个书童。
赵颜兮被带下去,梳妆打扮,这回穿的是乌迩的衣裳。
梳妆还要一会儿,两人坐着喝茶闲聊。
说了几句乌迩的风土人情,又说了永州城内,百姓安居乐业,自由自在。
陈洺之相信耶律加央以后会是个好皇帝,也会是个好夫君。
他想问问容姝,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到了现在,问也没有任何意义。
还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年少绮梦,一梦就是七八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盼着她回大楚,盼着她留下,可看着她祈求的目光,还是送她离开,科举,读书。
一坐就是深夜,抬头间只有月色相伴。
后悔吗。
并不后悔。
如果能重来一次,陈洺之还愿意遇见容姝。
容姝的孩子,应该很可爱。
陈洺之等着赵颜兮换好衣服,差不多一个时辰,人就出来了。
赵颜兮穿的是乌迩的衣裳,红色上袄,下面是长裙,两片裙子,方便骑马。
头发编成了小辫子,戴着银饰,抬头间有铃铛声,给陈洺之找的书童也换好衣裳了。
耶律加央道“本王派一队人马护送,若有异动,直接放信号弹。”
他送人到豫州城十里外,再近就不行了。
“一路小心。”
耶律加央冲陈洺之抱拳,最后道了一句多谢。
陈洺之点了点头,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灰色的披风要和天上的云融为一体。
耶律加央看了一会儿,再调转马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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