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裴裴处, 是您啊。”陈组长把枪从地上捡起来,磕磕巴巴地说道。
这位领头的陈组长不是别人,正是上回钱大强事件中那位差遣组的组长。
上次钱大强事件后,陈组长回去就被他们分局领导一通臭骂, 骂完还被罚扫一个星期的厕所, 现在身上的尿骚味都还没有散呢
“这回来得倒挺快, 差一步就比西华饭店的保镖来得还快了。”裴泽弼意有所指道。
陈组长立刻接收到了领导的讯号, 转头严肃地将正要往他兜里塞钱的赵邾推开。
“你们西华饭店招这么多保镖是干什么用的, 遇着了事还要我们裴处亲自出手”
“怎么, 想花钱消灾啊,赵三爷,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是这种人嘛”陈组长义正言辞地说道。
赵三爷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了, 论脸皮果然还是不如这些官油子们。
裴泽弼哪里不知道他手底下人的德行,不去理会陈组长的装腔作势, 直接指了两个小警员。
“你们,去找个医药箱来。”
虽然叶医生已经用手帕对他的伤口进行了临时处理,但是就像上次他受伤时那人对他说的,伤口不消毒的话, 万一感染可是要命的事。
“是”
“是”
两个小警员们分别对裴泽弼和陈组长行礼后, 快速跑开。
这时赵三爷也从陈组长和一众小警员的反应中确定了裴泽弼的身份, 他往前走了两步,笑着开口道“裴局长,久仰大名,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是这种场面, 赵某真是汗颜呐。”
“赵邾, 去保镖室找找有没有备用的医药箱,有的话立刻拿过来。”赵三爷转头吩咐道。
“是,三爷。”赵邾连忙应道,快步向保镖休息室跑去。
裴泽弼看了赵三爷一眼,拍拍手上的灰尘,“别裴局裴局叫了,我都降职两个星期了,叫错了影响不好。”
他把脚从崔二手上挪开,随即抬脚在他外套上蹭了蹭擦干净脚底的血渍,“抓起来,闹市开枪,袭警,够吃枪子了。”
这时候的崔二被酒精泡过的脑子也终于清醒过来了,他听着裴泽弼轻飘飘的话,吓得浑身抖得像筛糠子一样,他艰难地爬起来,半趴在地上,满是血的手抱着裴泽弼的小腿。
“裴处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真的不知道是您啊,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崔二抱着裴泽弼的小腿,头不住往地上磕去。
西华饭店歌舞厅的地面是地板,崔二的头和地板相撞,发出一声声沉闷的碰撞声,不多时,他的额头就磕出了血。
但裴泽弼愣是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一个。
还有崔二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一个个面如土色,胆子小的已然湿了。
“长官,我们就多喝了几口黄汤上头,我们不知道崔二他有枪啊”
“对,我们跟崔二不是一起的,不是一起的。”
磕头声,哀求声,混杂着血腥味和尿骚味,让在场许多人都心思浮动,这可是崔二啊,南京路上大大小小歌舞厅都要给些面子的崔二公子,在这种绝对权力面前居然如此不堪的吗
崔二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们被黑制服们粗暴地从地上拽起,伴随着警员们的低喝和斥骂声,这群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公子哥们涕泗横流哀叫连连。
“裴处裴处”崔二抱着裴泽弼的小腿不撒手,裴泽弼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裤脚眉头微皱。
若是平时,遇到崔二这样的,他早就抬脚踹过去了,但今天不知为何,他的道德感好像比平时强了那么一点。
这种已经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他居然有点犹豫要不要出脚。
不过裴泽弼犹豫,其他人可不会犹豫。
“放手吧你”陈组长上前亲自将崔二提拎起来,他一脚踹在崔二抱着裴泽弼小腿的手上,“咔嚓”一声好似骨折的声音在裴泽弼耳边响起。
裴泽弼下意识地往叶一柏方向看去,见叶大医生正一脸无奈地向叶娴解释他手上只是皮外伤不碍事,没有关注这边后,既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有些失落
他在失落些什么
赵三爷混了这么多年,早就混成人精了,这位裴处长似乎和叶娴的弟弟关系不错
于是他笑道“叶曼啊,不跟我介绍介绍你弟弟,真是一表人才啊。”
叶娴拉着叶一柏上前两步,“是我疏忽了,三爷,这是我弟弟叶一柏,一柏,三爷,西华饭店的老板,三爷很照顾我的。”
叶娴这话不假,当初叶娴一个小姑娘没有一点经验和成绩就这样找上门来,如果不是赵三爷欣赏她的魄力出言护着,她少不了吃苦头。
叶娴介绍起叶一柏的时候脸上隐隐透出一丝骄傲来,使一向了解叶娴的赵三爷也有一丝诧异,要知道叶娴在西华饭店里极少提起她的家人,这让赵三爷一直以为她和家里关系不好。
“三爷你好,多谢你照顾我姐姐。”叶一柏不是那种不懂事的愣头青,自然知道叶娴“照顾”这两个字的分量,因此感谢的话说得十分诚恳。
赵三爷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真实了些,“叶曼也帮我这西华饭店招了不少人气,说不上谁照顾谁,客气了。”
这时候,赵邾也拿着医药箱回来了。
“三爷。”
“给裴处吧。”赵三爷笑着改了口。
叶一柏人就在赵三爷跟前,反倒是裴泽弼,因为和陈组长说话的缘故,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给我干嘛,给他,他手受伤了。”
众人这才知道,裴大处长要的医药箱,居然是给叶娴弟弟的。
叶大医生倒没有感到意外,刚刚打架,裴大处长连根毛都没伤到,这医药箱不是给他的,难道还给崔二那群人的。
他从赵邾手里接过医药箱,从里面拿出碘伏,直接往自己手上冲去。
叶娴见状想要上前帮忙,只见裴大处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和陈组长的话,走到了叶一柏身边。
“帮我把纱布拿出来。”
“好。”
“这么长的伤口,你不缝几针吗”
“表皮伤,不碍事,你帮我拿着这头。”
“哦。”
叶娴看着叶一柏和裴泽弼的互动,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她弟弟这种个性,居然会和裴处长这样的人关系这么好。
叶医生娴熟地把自己的伤口包好,“好了。”纱布比手帕好得多,至少稍微动动包扎就松掉了。
“三爷,谢谢。”叶医生不忘医药箱的赵三爷。
赵三爷爽朗一笑,“你在我的场子受的伤,我应该向你道歉,这次的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这事你的确要给个交代。”裴泽弼见叶一柏对那个赵三爷有几分尊重的意思,他口气也下意识地和缓了不少。
“闹这么大,酒瓶也砸了,喊打喊杀也喊了,就是不见你们的保安,你这场子管理得倒是够好的啊。”
裴大处长这句话一出,在场许多人的脸色就变了。
那位被称为芝姐的歌女明显表情僵硬,刚刚被芝姐拦住没有去叫保安的侍应生脸上也露出惊慌的神色,还有那些明显失职的保安们,面上也或多或少出现了不安的神色。
“裴处您说得极是,这次确实是我们西华饭店内部管理问题,您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定查个明明白白,再登门向您负荆请罪。”赵三爷道。
登门负荆请罪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
裴泽弼听出了这位赵三爷的小心思,但是他看了一旁的叶一柏一眼,少见地没有直接开口拒绝。
赵三爷见状,也不由向着叶一柏和叶娴所在方向看过去,心中暗道,看来电影的事是该定下来了。
这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侍应生打扮的人“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子一般,面色白得可怕。
“三三爷,刚刚曼姐让我去叫保镖,是是芝姐说,崔二闹不起来,让我不要去叫的。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该死,我该死。”
侍应生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左右开弓,不多时两边脸颊就已经变得通红。
叶娴闻言,冰冷的目光立刻向那位叫芝姐的歌女看去,她绷着一张脸上前两步,一巴掌就打在芝姐的脸上。
“是你拦着不让去叫人的”如果不是裴泽弼突然出现,今天她弟弟肯定不止手上被划一道这么简单。
芝姐脸上右边脸颊迅速红了起来,若是在平日,以芝姐的个性早就和叶娴打起来了,但是今天
在那位陈组长喊出“裴处”两个字后,芝姐就知道自己这次栽了,这大上海就是这么现实,有权有势的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们这种人的命运。
“是我,就是我。”芝姐将手里的香烟往地上一丢,用高跟鞋碾灭。
“都是歌女,凭什么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凭什么什么好事都是你的。”她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平常簇拥在芝姐身边的其他歌女,早就如鸟兽般散开,她上前两步,在赵三爷面前跪下。
“三爷,是我的错,我认,要打要骂您随意。”芝姐跪得笔直,但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赵三爷闻言,面色复杂地摇摇头,“赵邾啊,把这个月的工资结给她,我们西华饭店容不下你这座大佛。”
芝姐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原本硬气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恐和害怕,她跪着前行两步,“三爷,三爷,您要打要骂都行,但是别赶我走,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的,三爷”
赵三爷用拐杖轻轻敲了地面两下,就有保镖走出来来拖芝姐,芝姐这才意识到她还是小看了“权势”这两个字。
“三爷,三爷,裴处,裴处,我以后绝对不会和叶曼争了,求求您,求求您替我说句话。”
芝姐的声音在西华饭店歌舞厅内回响,包括叶娴在内的一众歌女不由产生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叶娴嘴唇抿得紧紧的,强忍住想要开口的冲动
“三爷”
“三爷这有个死人”
叶娴刚刚张开了嘴巴,还未来得及说话,突然有保镖大喊了一声。
在场众人立刻面色大变。
死人
裴泽弼等警察们下意识地往保镖所在方向跑,只见在离刚刚大灯掉下来不远处的地方,一个人正静静地躺在桌子和椅子中间。
因为两边桌子椅子摆得比较近,加上大灯掉下来了灯光昏暗,愣是没有人发现。
这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戴着眼镜穿着长袍,一脸斯文的模样,裴泽弼上前摸了摸他的颈动脉。
“还活着,叶医生,他还活着。”
叶一柏早在保镖开口的第一时间就跟着裴泽弼跑了过来,还不忘带上医药箱。
“有灯吗”裴泽弼大吼道。
“有,赵邾”
“用打火机”叶娴走到芝姐面前,对她伸出手。
芝姐一愣,下意识地要把手递过去,叶娴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打火机”
“哦,哦哦。”芝姐立刻从衣服中拿出打火机递给叶娴。
叶娴快跑两步,在叶一柏身边蹲下,打开打火机。
打火机微弱的光下,叶一柏勉强找到了这个年轻人伤口所在的位置。
“撕拉”
他用力将这人的长袍撕开,“大灯掉下来碎片造成的胸部穿透伤,胸壁撕裂了”
“胸壁被刺穿了,胸膜腔和外面大气直接相连,胸膜腔原本的负压状态被打破,肺被压缩萎陷,呼吸造成的压差,影响上下腔静脉的回心血流,胸膜肺休克了。裴泽弼,你搭把手。”
叶娴已经举着打火机了,叶一柏下意识地叫了身边最熟悉的人。
“好。”
“打开医药箱,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叶一柏的双手紧紧按压着年轻男子的伤口处,他手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微微渗出血来,如果这年轻人有什么血液性的传染病,叶医生恐怕已然中招了。
裴泽弼忙把医药箱打开。
上海歌舞厅里鱼龙混杂,隔三差五就有人闹事,保镖们时不时就要受伤,因此医药箱里的东西还挺全。
“这瓶凡士林是固体还是液体的”叶医生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凡士林。
裴泽弼立刻拿起瓶子打开,“液体的,还挺稠。”
“把它尽量均匀地倒在纱布上,巴掌大的,倒三张。”这个时代没有现成的无菌油纱布,只能自己临时做一个。
“好。”裴泽弼依言剪开纱布。
“不要用手碰”
“哦,知道了。”裴泽弼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赵三爷额头上也微微冒出了冷汗,刚刚赵邾在他耳边说了年轻人的身份,是工农商局某位小领导的三公子,若是人真的死在他的场子里,恐怕事情得闹大啊。
“快去准备担架和车”赵三爷忙道。
“已经去准备了。”
裴大处长在叶医生的指导下,磕磕绊绊地弄出了几张类似后世的油纱布来。
“等下我松手的同时,你立刻把这几张油纱布贴到伤口上。”
“好。”
“把那卷纱布给我。对,干净的那卷。”
“你没手,我帮你拿着吧。”
“来不及的,用布包起来,塞我嘴里。”叶一柏道。
“啊”
叶医生眉头微皱,想要开口却立刻意识到裴泽弼不是他手下那些小医生,于是再次耐心重复了一遍,“剪一张纱布包在外面,塞我嘴巴里,等下你贴完油纱布,我必须立刻包扎,不能让空气进去。”
裴泽弼看着叶一柏微张的嘴,突然觉得旁边的灯光好似有些晃眼,他立刻低下头去,“知道了。”
用剪刀剪了一张纱布,包在那卷干净的纱布外面,随后将其递到叶一柏嘴边。
叶一柏奇怪地看了裴泽弼一眼,你当是喂苹果呢
低头将纱布咬到嘴里,纱布入口,一股子凡士林味,叶医生脸上无奈的神色一闪而过,这位裴处莫不是把凡士林倒到手上了吧。
裴泽弼慢慢收回自己的手,刚刚他的指肚好像碰到了某处柔软的东西
“一”
叶一柏因为咬着纱布,发出来的声音有些模糊。
裴泽弼立刻反应过来,“我来喊。”
两人几乎不用交流,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二”
“三,放”
叶一柏的手松开,同时裴泽弼手上的油纱布立刻覆盖在伤口之上,叶一柏第一时间将口中的纱布取出,快速包扎起来。
“绷带。”
开放性气胸封闭包扎伤口变为封闭性气胸,最重要的就是保证包扎密封不透气,因此纱布包扎完后,还要用绷带加压包扎。
“担架,担架还没来吗”
“担架担架来了”一个穿着布衣的男子边喘着气边喊道。
“肩膀和背,再来两个人抬脚。”
“来,一二三,过走”叶一柏跟着担架就向外跑去。
裴泽弼下意识地跟着往外走。
“裴裴处,您也去”
裴泽弼
“送受害人去医院,警察的职责,你管得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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